16 甜甜的,不會上火

小狼突然噴鼻血這件事,引起了君芷的恐慌。以至于從溫泉回來之後,将小狼安頓在房內,起身就去找清氏二姊妹。問她們有無給小狼喂什麽上火的東西。

姊妹倆已經歇下,起來應了門,見她一臉匆匆,仔細一問,原來是流鼻血。

清蓮笑道:“并沒有喂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就是幾個米糕,蒸的,甜甜的,不會上火。”

清荷在裏邊的床幔後邊,探出頭來道:“阿芷,你可是天生的勞碌命,這大半夜的,奔波成這樣。如今天幹物燥,便是小孩子偶然流一點鼻血,也是不妨事的,多喂她喝些水就是了。”

清蓮接腔道:“正是如此,便是你去請教精通醫術之人,也是荷妹這個說法。”

君芷心裏也覺得自己有些急躁過了頭,深更半夜的,忙忙地當做一件正事來說,攪擾人家休息。看樣子,兩人還在修什麽秘術,害得人家中斷,實在不好意思。着實地道了三四回歉,告辭而去。

在回自己屋的路上,她卻又想起來,精通醫術之人,可不是柳心瑤的兄長麽。如此,柳心瑤在旁耳濡目染,于醫理之上,興許也通曉一二。不若讓她來瞧瞧小狼崽。

這樣打定主意,便往柳心瑤的屋子去。

真不是君芷小題大做。

而是那狼的确太怪了些。

在溫泉中突然噴了鼻血,兩眼發直,吓得她急忙湊上前去,要拎着她的脖子往後仰。誰知道她上前一步,小狼就抱着鼻子,那鼻血噴得更狠更歡快了。還往後退了兩步,一腳滑到,撲通栽進水裏,她周身那一片水便都讓她給染紅了……

君芷哪裏見過這個……

恍惚間記起,去齊國前夜,東楚皇宮裏最小的公主出生了。排行十二的公主。她跑去母妃屋裏看過一眼,只見那小孩渾身還是濕漉漉的,沾染着血水。

生小公主的寧母妃将孩子遞給她抱了抱。

她離開之前還掉了淚,心裏想這個妹妹,原本是可以看着她長大的。

那是她第一次接觸小孩。楚顏這只狼,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比十二妹要大很多。但是比起她和空珊一幹人,又是這樣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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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實在拿捏不住分寸。

擡手敲開柳心瑤的房門,只見她房中小桌上還點着燈,燈下一卷書。

君芷心中暗暗納罕。平素師尊吩咐看書抄書,她總是第一個鳴不平的。誰知到了晚間就寝時分還在鑽研。

看來在對人對事上邊,一百人的刀子嘴豆腐心加起來都不及柳姑娘一個。

來開門的她一臉玩味:“師弟,你又調皮了!是不是想讓師姐替你介紹填房哪?長夜漫漫,甚是難熬罷!?”

君芷要昏過去了,閉了閉眼,搖頭道:“柳姑娘,請別再拿這件事取笑了,我不信你沒看出我是……”

“打住!”柳心瑤擡手制止她,“你的秘密我一個也不想知道,我這個人嘴巴缺個把門兒的,你告訴我什麽事,第二天全天下都會知道。所以,對我保密,保密!”

君芷苦笑:“可否請師妹替我瞧瞧楚顏?”

柳心瑤忙問怎麽了。

君芷咳嗽一聲,隐瞞了部分事實,說道:“在洗澡的時候,突然噴出了大量鼻血。”

柳心瑤嘶了一聲,擡手摸住了下巴,做沉思狀。

“想來家學淵源。”君芷深感自己正死馬當作活馬醫,“師妹也得令兄的一二分真傳罷?”

柳心瑤聽了,挑眉,賊賊一笑:“你叫我師姐我就去。”

君芷再次苦笑:“師姐,有勞。”

二人到達君芷房中時,楚顏縮在被窩裏,兩眼還是放空的狀态,似乎在凝視着空中的某處,然而某處又不知是哪處。頗有些走了真魂的味道。

君芷看了越發擔心:“這,這可如何是好?!”說着眼眶發熱。

柳心瑤笑嘻嘻的:“師弟,你是要哭了麽?”

君芷回過神,将眼中淺薄的淚意逼退,淡淡道:“師妹看錯了。請先替她診脈罷。”

柳心瑤嗤地笑出來:“我對醫理一竅不通。抱歉。”

君芷:“……”

“雖然我對醫理是一竅不通,但我可以向你保舉一個人,她的醫術,只怕比我哥還要絕。”柳心瑤雙手背在身後。

君芷趕忙問:“是誰?”

柳心瑤詫異:“你真不知道?就是凜月師叔啊。她超厲害的。我哥只是救人于生死邊緣。她不一樣,她有仙術,據說能起死回生。亦正亦邪的一個人。”

凜月師叔。

君芷的眉頭皺了一皺。這個人她見過了的。本人的氣質,與她的名字根本不是一個路數——不是別人,就是入門試煉的文試那一關,眼神、走姿、笑容都輕飄飄的那一位。

柳心瑤打個哈欠,伸個懶腰,笑道:“但是凜月師叔人脾性古怪,不好相與的,你這樣大半夜上去打擾她,她怕是沒有你師姐我這樣的好脾氣與你糾纏。還是明日早晨讓師尊替你引見,你再求她罷。”

見君芷雙眉緊蹙,她又補了一句:“你放心,楚顏是妖,能化人形的妖,少說也有百十年的修為了,沒那麽容易死。”

君芷點頭,只得和她道了辛苦,送她回房去。

途徑空珊的房間時,聽得些微異動,兩人駐足,對視一眼,便由君芷上前去敲那房門。

敲了三兩聲無人應時,門外的兩人便狐疑了起來。

君芷喊了一聲:“空珊?”

只聽門內答了一句:“我睡了。”

兩人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相視而笑。

送完柳心瑤,君芷回房時,途徑空珊的卧房,還特意側耳細聽了一聽,确信沒有不對勁,這才回自己屋。

這邊廂,空珊屋內,情勢其實已經十分危急。

聽得腳步聲遠去了之後,一身紫裳的凜月才将點在空珊頸側的劍收起來,彎了眼睛笑道:“方才那一位,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空珊羞得面紅耳赤,啐道:“為老不尊!”

凜月咦了一聲:“那不就是君芷嗎?你在自己卧房裏躲着寫人的名,這不是心上人是什麽?”

空珊又氣又急:“你好歹也是我等的長輩,怎麽張口閉口,如此信口雌黃,壞人名譽!”

凜月挽了挽一絲滑落的長發,嬌笑道:“壞人名譽?”

“我寫他的名字。”空珊一生之中,還從未遇過如此窘迫的境地,但自恃清白,因而毫無慚色,“乃是因為,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他為了救命之恩,可以舍身擋劍,我自然也要記下來,好好想想,如何回報他,才不至于辱沒我空家的門楣,到頭來落一個忘恩負義的惡名。”

“啧啧啧啧。救命之恩。”凜月笑得潋滟,“多麽堂皇正大,多麽理直氣壯。你們這些虛僞之徒,最最可厭的。我玄天宗非僧非道,沒那些個繁雜的規矩,有心上人,你上就是。最最看不得你這種小家子氣,小肚雞腸,躲在閨房裏肖想別個。”頓了一頓,笑得更深些:“若不是你教訓了我的徒兒,我還不能撞破這一樁好事。也罷,誰讓我是人間的‘月老’呢。就讓我,成全你一回。”

說着,出手如風,捏住空珊的下颌就往她嘴裏塞了一樣東西,再将牙關一合,令其囫囵吞咽,緊跟着念了幾句咒。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

等空珊回過神,在那裏拼命掏自己的嗓子,企圖讓自己嘔吐出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對上凜月一臉的得意,空珊擦了眼淚,厲聲質問:“你給我吃了什麽?”

“好東西。”凜月笑得十分妩媚,“這樣一來,我也不去你師父呂道陵跟前告狀,勞他罰你。你我之間的恩怨,到此就算了結。”說着嗖地一聲,化作一道紫光,從窗口消失。

空珊萬念俱灰,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床榻之上,掐着自己的嗓子,但覺吉兇難測。

今日,下了晚課,她按照師尊的吩咐,前去藏書閣拿一卷書,作為她與君芷以及那姓柳的次日的早課。誰知在進閣樓之前,被一個小小的花豹精纏上了。她不知那豹子哪來的,如此粘人,一個勁兒地只往她身上招呼,便忍不住出手稍稍教訓了她一頓。

花豹抱頭淚崩而去。

藏書閣的守閣弟子勸她:“那是凜月師叔的瑞獸,如今改做了座下弟子,師叔疼她疼得不得了,你如今得罪了她,她若是回去告上一狀,只怕你要有麻煩。不若先找師叔說清楚罷。”

她自為占理,就是凜月真的找上門來,她也不怕。誰知那人如此狡詐,竟然喂她吃不明不白的東西。

誰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她躺在床上忐忑不已。凜月離去已經良久,她的胸口還是起伏不定。唯有閉上眼睛等死一個想法而已。

卻說君芷回了屋子,走至床邊,卻見楚顏大睜着雙眼,已是恢複了神識的模樣,不似先前那等空茫了。見了她回來,眨巴着眼睛不說話。

君芷但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忙亂了這一陣,她垂在肩上半濕的發都已然幹透了。因緩緩坐下,擡手摸摸小狼崽的臉,溫然喚了聲:“楚顏。”

小狼眨了眨眼,咧開嘴一笑:“叔叔。”

君芷心中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絕望。

這個女扮男裝的癖好,一開始,是由于,母親想她是個皇子,如此便可以得到父皇更多的垂憐,想得有些厲害,以至于母親些微有了點失心瘋,因而雖時常将她當作小皇子打扮,宮內也無人怪罪。

後來母妃仙逝,她又因要假扮質子的緣故,也扮着男裝。

更令人惱火的是,死的時候穿着男裝,因此被迫做了一百年的男裝鬼。

重生之後,一下子改不過來這個習慣,再者上路到底男裝更為輕便簡潔,沒有那麽多宮帶絲縧,省事。因此也就這樣不知不覺保持了下來。

誰知大家竟如此倔強。柳姑娘如是,小狼崽亦如是!

見君芷滿臉疲憊,楚顏抽抽小鼻子,拍了拍床榻:“叔叔,睡覺。”

君芷沒做聲,頹然倒在枕上。一揮衣袖,那邊的燭火便滅了。

滿屋的漆黑之中,小狼居然又蹭了過來,窩在她懷裏,咕嚕了兩句。

君芷問:“你說什麽?”

萬籁俱寂之中,小狼的聲音特別清越:“叔叔,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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