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萌寵027
君芷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回答,身子一軟,便一頭栽在小狼的懷裏。
楚顏挑唇笑了一笑,将半酣的君芷扶至床上,讓她躺下,輕輕替她蓋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
人坐在床沿,眼睛像是膠在了那張臉上一般。
忍不住擡起手指,從她的額頭開始,沿着臉的輪廓,一路輕輕撫摸下來。到了唇邊,略一遲疑,還是忍不住,用大拇指,輕輕地摩挲,那紅豔豔的唇。
漸漸地有些失神。
大約是被弄得有些不好受,枕上的那一個,眉微蹙,口中發出不耐煩的聲響,頭還往旁邊歪了一歪。
楚顏笑着将耳朵伏下去,仔細聽她在說什麽。
原來說的是“花燈”,楚顏一動不動,果然過了會兒又聽她說,“顏顏……”這回滿了意,微微笑了一笑,将計就計,在她的額頭蹭了蹭。下邊那人将雙手擡起來,摟住了她,歪着不動了。
酒真是個好東西。
楚顏決定以後要多喂她喝。
纏綿了一陣,依依不舍離了她,起身出得房門,下樓令店小二打了一盆熱水,端回房中來,擰幹了手巾。
以極輕的力道替她擦拭手和臉。
侍弄完以後,自己也擦洗過,然後寬了衣,脫了靴,也躺倒在床上,輕輕地将胳膊從君芷後脖領下方穿過去,用手臂給她當枕頭墊着睡,再摟着她的肩,輕輕地往自己懷裏一帶,這樣便不怕她會受寒了。
被子蓋嚴實之後,兩個人湊攏一處安歇。
次日清晨,君芷醒來,只覺頭疼。不但頭疼,周身也熱得過分。稍稍一轉身,發現旁邊有一顆腦袋,這一跳吓得非同小可,險些叫出聲來。
看清楚了,自己正窩在小狼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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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紮了幾下,心裏莫名浮躁起來。
狼摟得死緊。
轉個身,專心去掰她扣在自己肩頭的手指。掰了半天不得要領,只能嘆口氣,捂着額頭,青筋亂跳。
事情怎麽就搞成這樣了。
楚顏早就醒了。見她在那裏忙得不可開交,心裏十分樂業,這個時候實在忍不住了,不由笑出聲來。
君芷一聽,立馬恢複如常的神色,命她:“放開。”
楚顏從善如流地給她松了綁。
那重獲自由的小小鳥立馬就飛下地去了。
“不多睡會兒麽?”楚顏坐起來,慵懶靠在床頭,看不遠處的女子長發散亂、面孔緋紅的嬌憨模樣。
君芷咬牙道:“你……你……”
“我怎麽?”楚顏聳聳肩,“本來就只有一間房、一張床,我是您新納的小妾,難道官人舍得讓我睡地下?”
君芷頹然在桌前坐下,解釋不清,但就是莫名泛起一陣吃啞巴虧的感覺。
楚顏笑道:“何必氣惱,這又不是頭一遭兒。”
君芷自顧自斟了杯水喝。
見她氣苦,小狼也下得地來,換了一個溫軟的語調,糯糯地讨好她:“叔叔,我也渴了,也賞我一口兒罷。”
君芷擡擡眼皮,将杯子撤離了唇邊,搖頭板正地道:“你已經不是原來的小狼了。”
“唔……我一直就沒變過。”楚顏委屈,“昨晚鬥膽和你一起睡,也是為了證明這件事:我并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登徒子。”
君芷“哦?”了一聲,饒有興味地放下了杯子,一臉“你說下去”的表情。
“我沒有動手動腳。”小狼指天發誓,“我摟着你,也是為怕你着涼。別的我都沒想。你不信,檢查一下自己有無不妥。”
君芷點頭:“這麽說來,我一直都錯怪你了。”
小狼點點頭:“錯怪我了。”
“哦。”君芷應了一下。
兩人從客棧結賬出來,來至江邊。昨日的那艄公已渡了幾人,此刻坐在草棚內休息,見了她二人,咂咂嘴上前打招呼:“兩位來得甚早。”
君芷點頭致意:“有勞了。”
有了她倆,還要再等一個湊齊四個角,這船家便央她們在那草棚內稍作歇息。
方才坐定,楚顏卻突然起身,出去了,也沒吱聲兒,竟一徑去遠。
君芷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微微皺了皺眉頭。
船家不以為意,一面呼嚕呼嚕喝酽茶,一面展眼去外邊看有無來客。
好容易等來個人,剛要搭讪,定睛一望,卻是方才走的那一個,因此嗨了一聲,接着眺望。
楚顏進得棚內,站到君芷跟前,遞出兩樣東西。
左手是紙包着的糕點,右手是水壺。
君芷淡淡看了一眼,道:“我不用。”
小狼笑起來:“昨晚酒喝太多,墊一墊。”軟語溫言,像是在哄小孩。
那老頭進來冷不防瞧見,笑着湊趣:“哦喲,這小娘子好生體貼。客官你就領個情,成全人家一番癡心,豈不好?”
君芷抿着嘴不則聲。
楚顏嘆口氣,和那船家抱怨:“你是不知道我們官人的脾氣,新婚燕爾,才三五天就不把我放心上了,我說的話一句也不聽。”
船家笑道:“你這官人生得俏,怕是給人寵壞了罷?”又勸君芷:“小後生,你在這方外過日子,還不曉得知足,等你入了塵世,你這小娘子,多的是人搶着要讨好她哩,如今你還不快快地栓牢在褲腰帶上?”
君芷幾次欲言,愣是被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開不了口。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最後只能呆呆地坐在那裏。半晌,悶頭悶腦将糕接了過去,微微鼓起了腮。微嗔帶怒。
楚顏一笑。
船家也打個哈哈:“小後生開竅了。”
正說着,來了個要求渡江的,一望而知是個女郎,也如君芷一般穿着男裝,一臉行色匆匆,只催船家快走快走。
船家也巴不得一聲兒,着這二個同上了羊皮筏子。
一篙點得離了岸。
君芷落座之後,始終目不斜視,手裏的糕點還未拆開,只看着虛空中的一點,入定似的。
楚顏一直望着她那邊,唇邊有清淺的笑意。
和她并排而坐的那陌生人,也不知怎的,頻頻朝楚顏招招手。
楚顏挑挑眉,瞧她一眼,用眼神問道:“有事?”
那人拿手擋住,悄悄地說了一句什麽。
楚顏不留心,也就未曾聽得真切,便搖了搖頭,笑道:“閣下有話不妨直說。”
那人卻又跟嗆着了似的,抱着脖子咳個半死。
無風無浪,在迷霧之中走了約略小半時辰,到了塵世的地界。
君芷和船家結賬。
方才同船而渡的那人,眼疾手快,還是将楚顏拉到一邊,唉聲嘆氣的:“這位小娘子,俗語說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大家這樣有緣,我看你可憐,且指點你一下罷。”
楚顏好笑,這世上她不指點別人就不錯了,竟然還有人要指點她。深感有趣。因笑道:“請。”
那人悄悄朝君芷看一眼,回頭嘆道:“你在打那一位的主意,是也不是?”
楚顏道:“是。”
那人一聲長嘆,指責她不懂得女子的矜持為何物,“瞧你方才在筏子上盯着他的那個樣子!”此人相當氣憤,“你若想得他另眼相待,就不該表露自己的心意,反而要多多地令他醋起來。知道麽?”
楚顏“哦?”了一聲。
“你別不信,這都是在下風月場中縱橫十餘年,親身經歷。”指點她的那一位滿臉得色,“你叫他傷心幾回,他管就知道珍惜你了。”
小狼這個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君芷正在那裏往外數銀子,一板一眼的,忽然笑了:“可我,舍不得她傷心啊。”
君芷步過來時,看看遠去的一抹背影,因問小狼:“方才那人,同你說些什麽?”
楚顏道:“問路。”
“這世間你又不熟。”君芷将水壺遞與她,“不要給人指錯了。寧可直說不知道。”
小狼連連答應了幾個是,将水壺接過來,擰開蓋子,眸色深了幾分,問道:“這水,你喝過了麽?”
君芷征了征,萬萬想不到這狼會嫌棄自己,嘴角抽道:“喝了兩口。你若是嫌髒,待……”
一語未了,只見那只狼抱着水壺咕嘟咕嘟連喝了好幾口,末了抹抹嘴,笑道:“唔,可把我給渴壞了。”
君芷:“……?”
重又上路,腳步踩在堅實的地面,比在江上颠簸強上許多。美中不足的是,頭頂一輪毒日頭,曬得人有些暈眩。
驿道上,間或一兩匹馬從身後飛奔而來,馬上坐的人耀武揚威,喝聲讓稀稀拉拉的行人不要擋道。
塵土飛揚之間,楚顏将君芷拉至道旁,見她已是粉面蒙塵,悄悄地道:“你閉上眼睛。”
君芷有些奇怪:“我為何要這樣做?”
楚顏道:“不會吃虧。”又道:“我不叫你,叔叔不要睜眼。”
君芷看着她認真的樣子,似乎在做什麽重大承諾一般,便緩緩地垂下了睫,合上了眼。只聽耳邊
一陣輕微的風響。整個人只覺得離了地,渾身劇烈晃動幾下,驚得她雙手緊緊抱住扶着她的那條手臂,臉也堪堪埋進那臂彎。
約略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聽得小狼的聲音在耳邊說道:“好了。”
君芷一睜眼,只見眼前氣象,又早非先前的那番風景。
這巍峨的宮牆,她如此熟悉。熟悉到,左胸口仿佛又叫利器擊穿,破了洞,有風漏過去,渾身頓時變得冰涼。
那一日,兵臨城下,父皇手執□□,一箭就射中了她的心窩。
眼看着她忽地倒退了兩步,楚顏連忙扶住,只見懷中軟倒之人臉色蒼白,趕忙笑道:“想必是初次禦風,叔叔還不适應。是我莽撞了,咱們且歇上一歇,再從長計議。”
心中不免悔上來。
方才只是想着不想她受路途遙遠之苦,卻忘了,她雖是修行中人,卻道行尚淺,她師門尚未傳授她駕雲禦風之法,可能就是念及此故。
扶着她去旁邊一家小客店,開了間房,扶着君芷進去。将她安頓在床,只見比方才反應更大,輕微地抖起來。
小狼皺眉問:“你冷麽?”将被子展開,替她蓋上。
君芷半晌方才靜下來。望着帳頂,兩眼空茫。
“叔叔……”小狼蹭她的臉,“別吓我。”
“楚顏。”她攬着她的頭,“等這事了結之後,你回你的狼族去吧。”
怎麽又扯到了這事。
狼倔強地道:“我不。”我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陪在你身邊。
君芷朝她慘然一笑。
當時抽簽抽到齊國王宮時,她雖然有些不自在,卻以為,無大礙的。畢竟都過去百餘年了。
誰知還是這樣大的反應。
因絕望地閉了閉眼,對楚顏道:“我略睡一會兒,你且自便。去外邊逛逛,也挺好。”
楚顏臉上浮現一抹苦笑。這個人遲鈍得緊,一點也不懂她的心意。
她現下這副形景,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她竟覺得自己可以抛下她獨去游樂……
看來要想東楚九殿下這榆木腦袋開竅,還需假以時日。
讓她安然躺在枕上歇着,楚顏去桌邊坐了,不攪擾她,只坐在桌邊緩緩喝水。方才飲了一杯,發現不對了。
床上的君芷,臉頰紅撲撲,嘴中發呓語,顯是病了。
“……”小狼眼睛裏邊閃現出淚花,手一摸君芷的臉,滾燙。
頓時吧嗒吧嗒掉起眼淚來,“你不要有事啊……”
柳心瑤與空珊二人早一天渡江,此刻已經在快馬加鞭趕往牧野。兩人選了一條最最僻靜也最最便捷的羊腸小道。
馬不停蹄走了一天,至晚間該投店時,路邊卻沒了店,只有破廟。柳心瑤最最怕黑,眼見天擦黑,便和空珊道:“喂,小珊珊,咱們先進去生個火,歇一歇,明兒再趕路吧。”
空珊看看天色,冷笑道:“再趕二三十裏地不在話下,你怎的這樣不中用,天還大亮,就要投宿?”
柳心瑤指着天,結結巴巴:“這、這叫天還大亮?”不由得由衷佩服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力,從馬上跳下來,往地上一賴,哼哼道:“你走,你只管走,我反正是在此住定了。過了這村,就沒這廟。屆時,風餐露宿,我怕我的馬被人偷了去。”
空珊冷冷地看她一眼,哼了一聲:“你便住罷。我先走了。”說着“駕”地一聲,竟然騎馬往前趕了去。
眼看得她的身影在暮色之中越來越小,柳心瑤滿面冷汗,心想這丫頭片子從小就不好惹,如今更加難纏——主要還是因為她怕黑,不敢一個人住破廟。只得掙紮着站起來,爬上馬去,苦哈哈地往前趕。
一面“駕”了幾聲,讓馬發足狂奔,一面在馬背上咕哝:“馬兒馬兒,你說小珊珊怎麽就這麽笨呢?今晚早點歇着,明兒趕早出發,不是一樣的麽?”
馬兒哼哧哼哧,并不理她。
楚顏去醫館要了一劑退熱的藥來,着手煎了,端至床前,起先用勺子喂,喂不進去,她還是只顧說她意味不明的胡話,藥全部從唇角給漏出來。沒了法子,她抱着那個燒得火熱的人兒,哭唧唧道:“叔叔,你以後若是知道了,可別怨我。我、我沒打算輕薄你來着。形勢所迫,我、我……”說不下去了,直接飲了一口藥,苦得打了幾個冷戰,以嘴對嘴,緩緩渡給她。
好容易将大半碗藥都喂了下去,稍微消停了點。
原本那郎中說,只要這一劑藥下去,保管身安病退。
卻誰知,到了如今,天色已晚,君芷猶在說胡話。
楚顏束手無策,抓耳撓腮地站在床前。
倒也不是完全地束手無策。
有個古老的法子,假使她把內丹吐出來,讓它去叔叔經脈內走一遭,那麽無論有什麽蠱毒也好,畏怖也罷,都能去個七七八八。只是這事兒她先前只聽過,并未見誰做過。若是做得好,那還好。若是又像禦風訣一樣,讓君芷再生出些其他症候來,可如何是好?
可是……眼見床上躺着這個,臉還是轟然作燒,不試試怎麽甘心?
難道又灌她吃藥?
這樣想畢。毅然将門栓嚴實了,褪掉外衣,上了床去,趴在君芷的身側,念個訣,将她的那顆三百年的內丹,緩緩喂給了君芷。再一吻收住,不讓她吐出來。
再閉上眼,緩緩念咒驅動那小東西,去為叔叔驅病除災。
一個妖的內丹,就是她的一切,若是內丹碎了,也就等于凡人的魂魄散了。要再歸攏起來,可謂難如登天。
若是其他妖起了歹心,給吞了去,那麽也與灰飛煙滅無異。世上再沒有這一號妖了。
所以貿貿然将內丹吐出,實在是一種莽撞且愚蠢的行為。
可楚顏現下管不了那許多。
閉上眼,感受自己的那個小東西沿着君芷體內的經絡,一點一點往前走。
猛然,她眼睛睜開,瞪得老大。因為忽然發覺,先前一直無法再度窺探的,君芷所經歷過的一切,複又變得清晰起來。不知是因為她病了,虛弱的緣故,還是因為吞了自己的那個小東西……
總之小狼得以将她這一生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解程度之深,恐怕比君芷自身,還要更厲害。
這是哪裏錯亂了嗎……?為何她看見,叔叔作為人質被押上城樓,而那個她稱為父皇的人,用箭射死了她??叔叔死了?還是,死過一次又活了?等等,東楚還滅了國?……東楚目今不還好好地在那兒嗎……
楚顏閉着眼,眉頭長久地緊蹙着,直至把事情的全貌差不多看清之後,才緩緩地睜開眼,對上面前那張紅霞稍退的臉,一時間沒忍住,在她額間吻了一吻。
柳心瑤一路追趕空珊,直追出大約十裏地方才終于趕上。此刻天已然黑透了。
“空珊珊。”柳心瑤瑟瑟發抖,恨不得拉着對方的袖子走,“咱、咱們找個落腳的地方罷?”
空珊不語,但也勒住了馬,看看天邊清冷的月,再四下裏一望,卻叫姓柳的言中了,此時此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荒無人煙一片凄涼境況。
難得姓柳的卻沒有趁此落井下石責怪,只是怯怯道:“空珊珊,咱們騎着馬,緩緩地往前走,遇到破廟是破廟,遇到人家是人家,咱們都去投宿一晚再走,好不好?”
空珊道:“也只有如此了。”
兩個騎着馬,緩步往前,空曠的兩邊山谷之中,只有噠噠的馬蹄聲。柳心瑤便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沒話也要找話來說,此刻咳嗽兩聲,笑道:“空珊珊,你說,阿芷到底是男還是女呀?”
空珊沒答話。
柳心瑤便又道:“哎,若是個女子,肯定也很好看的,算得絕倫的美人了。只可惜了那頭狼,對阿芷一片丹心。若阿芷是女子,豈不浪費人家的情意。我寧願阿芷是男子……”
空珊還是不說一個字。
柳心瑤道:“你猜我怎麽發現楚顏的心意的?”
空珊終于冷道:“你說的這些事,與我何幹?”
柳心瑤讪笑了兩聲,想起一件與她有關的,忽地正色起來:“我說師妹,到時候,萬一見到我哥,可別殺他啊。”
空珊一聞此言,口中冷哼,手中的馬鞭子極快地下去,呼呼生風,抽在馬背上,引起一聲悠長的嘶鳴,她□□的馬便受驚一般飛奔了出去。
吓得柳心瑤也趕忙一鞭子下去,嘴裏喊道:“等、等等我!”
她再次趕上時,卻見空珊在一處房舍前停下了。不由心內大喜,道:“哎呀,有人家。”她知道空珊不慣與人打交道,便率先跳下馬,牽着馬兒前去敲門。
在那扇小木門上哐哐敲了幾下,有人來開門,卻是有些耳背的一位老人。
屋子屬于老人和他的夫人。聽得是投宿,沒有多說什麽就讓進去了。
老兩口在這荒野之間住了一輩子,依山傍水,靠山吃山,算得上神仙眷侶。老夫人耳聰目明,比丈夫強,對兩位小姑娘道,這麽深更半夜趕路不安全。
柳心瑤笑嘻嘻地:“我和我妹妹趕着去投親。”
空珊橫她一眼。
家中兩間房,老夫人和老先生一間,剩下那間借給這“姊妹”倆。
空珊在外用溪水些微洗漱過,進得房中時,氣征在那裏。那個柳心瑤躺在床上,呈一個大字,哪裏管別人休不休息。因而到了那床前,只将床上新漿洗過的毯子一掀,便将那姓柳的掀了下去。
引起一陣哀嚎。
柳心瑤摔了個狗啃泥,趴在地上叽叽歪歪喊疼,再爬起來,卻見空珊已經躺好了。還留着大半的床。便摸着頭上的包,拍幹淨身上的灰,嘀嘀咕咕躺回去。
空珊擡手滅了燭火。
這裏柳心瑤便又哭爹喊娘地起來:“好、好黑……你殺人嗎……”
君芷再次醒來,只見懷中趴着一只銀毛狼。
喚了幾聲,狼緩緩睜開了眼,形神俱疲的樣子,“……”
君芷擡起兩根手指捏捏她的臉。
狼精神一振,甩了甩頭,耳朵也跟着抖了幾抖,“你醒啦。”
君芷便問:“現在什麽時辰?”
“辰時吧。”狼道,眼睛裏盛滿水星星。
君芷訝然道:“我竟睡了這麽久?”
狼滾下去,化回人形,趴在枕上,口齒軟糯:“你太累了。多睡睡沒壞處。”
君芷不看她的臉,別開眼睛,稍後起身,整了整衣冠。
楚顏也下了地,見她整裝待發的樣子,蹲在君芷跟前,仰起臉撒嬌:“你替我梳頭,那我就去幫你看看,那宮裏有沒有咱們找的東西。”
君芷道:“我自己去。”
楚顏笑道:“我先進去查探。”
君芷本還要堅持,然則想到方才,難免心有餘悸。小狼會諸般變化,也許要方便一些。想了一想,便自行頭裏拿出梳子,扶着小狼的頭,一下一下替她梳篦。
有人順毛是十分舒服的。
小狼微微眯起眼,一副被搔到癢處的惬懷樣兒。
“好了。”最後總了一個清爽的發髻,君芷道。
楚顏到得宮牆之外,搖身一變,變作宮中侍衛的樣子。
堪堪混跡在巡邏的隊伍裏,順利進了宮牆內。再轉而化作一名捧着果盤的小宮女兒,最後覺得還不夠痛快,索性化作一道風,席卷似的掃過宮中每一個角落。
沒發現所謂玄鐵的蹤跡。
輾轉來到一間收藏器皿的房間,隐約聽見有個公鴨嗓的太監在訓人,一時覺得有些耳熟,便停下了,變作一只小小的蜂子,釘在梁上觀動靜。
她沒有聽岔,确實有一個大宦官,正拿手裏的拂塵一下一下砸那跪在地上的兩個小宦官,口中罵得十分難聽。
這惡人有些眼熟,楚顏定睛一瞧,卻原來是在君芷的夢裏見過的。這個刁蠻的老奴才,叔叔來齊地為人質,受了他諸多刁難,整蠱她的馊主意,多半是這個長舌頭在主子耳朵邊挑唆的。
給東楚的質子吃未烹熟的生冷之物,請東楚的質子幫忙抄經、卻不給油燈,将得寵妃嫔膝下的皇子公主往質子屋裏趕,一旦磕着碰着那東楚質子就會獲罪……
雖然叔叔都以過人的智慧保全了自己,沒被這老刁奴所害,但小狼看這人,卻只覺得雙眼冒火。
跪在地上的兩個小太監其實并未做錯什麽,只是今兒一早,這位爺爺也不知犯了哪一位主子的太歲,挨了罵,下來便把氣撒在他兩個身上。只因他是爺爺,不得已,只有忍氣吞聲的份兒。
兩人正有冤無處訴,吧嗒吧嗒掉眼淚時,突然聽見“哎喲!”一聲。
擡頭一望,那老宦官竟然躺在地上,摔了個仰倒,四腳朝天像個大烏龜。接着又是“哎喲”一聲,躺在地上的大烏龜左邊臉蓬起來,像是給人狠狠打了一拳,緊跟着右臉也蓬了起來,接着哎喲哎喲的慘呼此起彼伏,一會兒抱着腰,一會兒抱着腿——仿佛半空中有個人在揍他一般。忙得不亦樂乎。
兩個小的退到一旁,咬着小手指,不知道該怎麽辦。
兩兩一對望,其中一個道:“莫非中邪了?”
另一個答:“我看像。”
柳心瑤和空珊次日起來,辭謝了那對老夫婦,起身接着往牧野方向前去。快馬趕了幾日,也就到了。
玄鐵有靈性。月掌門在那邊升壇做法,已和它打過招呼,只要有瀛洲的弟子過去,自會受到指引。
可兩人牽着馬漫無目的找了好幾天,一絲這破鐵就在附近的感應都沒有。
柳心瑤心裏便不耐煩,嘴裏頗有了些怨言。
空珊便對她道:“你既然如此暴躁,不如就此回山吧。”
“難得下山了,我想去見見我哥。”小柳望着天邊,滿臉憂愁。
空珊冷笑:“你去,我也去,你們兄妹二人的命都是我的。”
柳心瑤吐了吐舌頭。
楚顏潛回房時,碰見君芷正在演習蔔算。聚精會神的小模樣兒。她貓着腰,悄悄從後邊蒙住了她的眼睛。
君芷:“……別玩了……”
楚顏撤了手,人到對面坐下,斟了杯水,一面喝一面嘟着嘴道:“有沒有想我?”
君芷看看她,淡淡道:“為何要想你?”
小狼兇巴巴地,還刷地一聲站了起來:“我去了這麽久,你難道就不擔心我遭了人家的暗算麽?”
君芷微微笑了笑:“我算過了,齊王宮內,沒有誰能傷得了你。”
楚顏便又坐下了,點頭滿意地道:“這麽說來,還是擔心我的。”頓一頓,斂了笑,杯子也放回桌上,嘆氣道:“可惜,我白辜負了你的厚望,搜了一回,并沒有搜到什麽。那齊國人也都是些俗物,就把些珍珠翡翠裝在箱子裏收着。沒有人收着一塊鐵。”
君芷點頭道:“今晚我再去探探。”
楚顏哈了一聲,聳了聳肩:“玉女的掌門還說,這齊國王宮是最有可能的呢。還說百年以前,雲游路過此處,曾在齊國見過玄鐵的幽光。”
君芷将手內用于蔔算的幾個銅錢都收了起來,一面收,一面道:“我有個疑惑。”
楚顏笑嘻嘻地:“你說。”
“你一個剛剛拜入門下的新弟子,貴掌門怎的将這般重要的事情交到你手上?”
楚顏挑了挑眉,叔叔終于肯好好說話了,挑挑嘴角笑道:“因為我長得好看,合了我師父她老人家的心意。”
君芷點點頭,一副信以為真的樣子。
楚顏忍俊不禁:“好了,不逗你玩兒了,我們玉女門下,可比爾等要鄭重得多了。知道茲事體大,所以都是派最有本事的弟子下山。決定是誰之前,還小小比試了一番。你的狼拔得頭籌,因此才得以下山來。”
她的狼。
君芷聽完,靜坐了半晌,喊道:“顏顏。”
小狼的耳朵抖了兩抖,內心癢癢起來,嗲着小嗓子道:“叔叔,你叫我什麽?再叫一遍。”
君芷這次沒喝酒,居然也十分配合,點點頭再叫了一遍:“顏顏。”
小狼崽啊地喊了一聲,兩只眼裏都是泛濫的水星星,嗖地一聲飛過來,将君芷抱住了,臉在她臉上蹭呀蹭呀蹭,咿咿呀呀的,又變回那只小蠢狼。
“聽我說。”君芷推着她的臉,“坐下。”
小狼抱着她的腿,就坐在地上,仰頭眼巴巴地看着她,“叔叔再叫一遍。”
君芷垂眼看着她:“你不要回瀛洲山了。你已長大,再沒有誰能欺負你,你且……回你的幽蘭谷去罷。”
賴在地上變回獸形、抱着她腿狂蹭的那只銀毛狼忽然僵住,仰起臉,兩眼水汪汪地望着她:“你、你都知道了?”
君芷摸着她的頭頂毛,道:“幽蘭谷中百獸雜居,你父親是那裏狼族之王,你上有二位兄長,但因你母親去世得早,你又顯得笨笨的,你父王偏疼你多些,惹得族中個個兒眼紅……你父王一出門,你就被趕出了谷,你的那些手足說了你敢回去,就殺了你吃你的肉……你在谷外迷了路,險些被一個黑熊精吞了去,雖然你利用獵人在林中設的陷阱逃脫了,可叫那熊扇了一爪子,還是受了傷,奄奄一息之際,被路邊收皮毛的商人順了帶進瀛洲山去,你再次逃脫……我的卦象,準也不準?”
狼聽得一愣一愣的。
那幾位兄長都未安好心,想着把她扔出去,年紀幼小,沒什麽法術,多半是要被大妖怪吞吃入腹。不過狼族歷來如此,憑本事說話。不會同情弱小。王的位置,即使代代相傳,也難保沒有臣下想要僭越,要厮殺得過,方才配稱為王。
只因老狼王當日喝醉,說了一句要把王位傳給她的話,其他人便不受用。要借機将她除掉方能舒心。
君芷嘆道:“既已都叫我言中,那你聽我一句,回去罷。”
小狼變回人形,起身坐在她身側的凳子上,笑道:“你又想趕我走啊?”
君芷道:“既我算得都對,那麽先前的卦象,也必然有幾分準頭。”
楚顏笑道:“準不準又怎樣。人算總不如天算,叔叔不見俗世那些算命的,都說得頭頭是道,其實都是半真半假摻着說,合起來就都是瞎扯。信不得的。”頓了頓,“我可以不回山,但我也不要離開你去任何地方。我就跟着你在這人世定居,也成。我不怕災禍。只怕沒有你。”
君芷默然半晌,閉了閉眼,才問:“楚顏,你到底要怎樣,才肯聽我?”
狼的耳朵又抖了幾抖,忽然唇角扯了扯,起身坐到了她腿上。
君芷渾身一僵。
小狼将手柔柔地繞着君芷的脖子,另一只手牢牢捏住她下颌,緩緩加重力道,“叫我一聲顏顏,就妄想擺脫我?君芷,你說說,天下間,豈有這樣便宜的事?”
君芷神情毫無波動:“你要如何才肯聽我?”
狼的臉上露出邪魅的笑來:“也簡單,今晚你依了我,明早,我便依你。”
說罷,一臉促狹地望着君芷,只等她惱羞成怒。
誰知,屋內靜了半晌,那君芷竟然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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