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萌寵034

君芷在小房間內等了一等,百無聊賴之時,人蹲下,将凜月桌上的一個撥浪鼓拿起來搖了一搖,眸子裏神色一動。

這鼓身已經陳舊,想必是有了些年月。

“你是誰?”一個女聲問。

君芷擡頭一望,是個妙齡女子,長發散亂地披在肩上,一雙精光乍洩的眸子死死盯住她手中的撥浪鼓。

“我,在此地等凜月。”君芷站起身,“你是?”

女子不說話,皺皺眉打量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面色越來越凝重:“你是月月的什麽人?”

月月?君芷眉頭挑了一挑,淡淡笑道:“你是小花豹?”

那女子搶上前來,捉住她的衣襟問:“你怎麽知道我是花豹?你和月月是什麽關系?這間房,只有我能來,你是怎麽進來的?”

君芷微微搖頭嘆息:“咱們見過的。”

小花豹還在鬧不清,翻着眼睛使勁回想前情時,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兩人都朝那邊一望,只見凜月輕飄飄地走過來了。

只一個眼神,小花豹那渾身炸起來的毛便都服帖了,松開君芷,乖乖退到一邊。

凜月手裏搖着一把十四骨染香扇,扇出的風裏有和煦的藥香,纏綿而蘊藉,晶瑩璀璨的眸子望着君芷:“九公主,你的故人到訪,你是否願意見他一見?”

君芷不則聲。

“本座深知,你不願再與東楚的人有過多牽扯,但……而且此人過分頑固,無論我怎麽說都是說不通,你看……?”凜月攤攤手。

君芷道:“見見無妨,他如此年邁,于我又有半師之分,應當我去拜見他。”

凜月将化作獸形的花豹摟在懷中輕輕捋,點頭道:“我一向喜你知禮數,懂進退,不似那小家子氣象。且跟我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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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芷跟着過去,甫一進門,那老頭子見了她,先是一怔,接着老淚縱橫,再接着就迎頭拜倒了……

“殿下,您受罪了!”阮太傅哭道。

君芷說了請起,太傅仍是不起,她便要上前攙扶。

小花豹在凜月懷裏歪歪腦袋,哼了一聲:“這兩個人好讨厭。月月,咱們走。”

凜月笑眯眯地,一面摸着豹子的頭,一面款款走了出去。

剩下這君臣二人,總算寒暄已畢,各自分主次坐定。

那阮太傅簡直不能看君芷,看一眼就要落淚。不住地用袖子擦眼角。

“太傅不要哭了。”君芷無奈,雖然心頭酸酸的,卻無法配合這個老臣大哭。

阮太傅道:“殿下怎麽就鐵了心地要出家?那日臣驚聞殿下離宮,心急如焚,進宮面聖時,殿下已走了一天一夜,可恨我一把老骨頭騎不了馬,叫人備車又耽擱了一陣子,就沒能追到殿下。老夫鬥膽問一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了?你這樣心灰意冷?要不是十二公主……”剎住話頭不往下說,繼續擦眼淚。

君芷心頭浮起一陣不祥的陰影,慢慢問:“十二妹?她怎麽了?”

阮太傅搖頭:“十二公主……唉!周歲生辰那日,做滿月酒,陛下還抱着公主出來受群臣參拜,那一日據老臣看去,還活潑得很,機靈得很。可不知是不是那日受了寒,抑或吃壞了東西,公主自那日回家之後,就一直昏睡不醒,請醫延治也不效驗,太醫院之首的王君孝,已經讓陛下砍了頭……老臣請陛下張榜,着民間的杏林妙手來替小公主診治……”

君芷低眉思索,淡淡問:“所以,張榜懸賞,請民間的聖手,也沒有個結果?”

阮太傅搖頭:“聽聞王君孝都被砍了頭,多少人還夠膽敢接這燙手山芋?先還有幾個想試一試運氣,進去也都被下了天牢,罪名是拿公主的性命開玩笑。最後只有一個姓徐的方士,進宮面見陛下,說自己于醫理不通,但是願意獻上一計,或許能保十二公主鳳體安康。

“那人道公主的病既然來得奇怪,興許不是病,而是邪路上中了蠱,讓陛下派出兩路兵馬,一路去尋齊國一位姓柳的醫者,不巧齊與西涼的戰事正吃緊,那人正随軍,能否尋得到,尋到之後,又是否還平安,都懸得很;另一路,就是着人來着瀛洲山,尋一個海上仙方,無論什麽蠱毒蟲害疑難雜症都可解。老臣思念殿下,因此用我笨拙的口才,求準了陛下,讓老臣前來這瀛洲地界……”

君芷看這老人哭得涕淚四濺,眼眶也酸酸的,然而還是站起來,轉個身,踱着步淡淡問:“太傅,方才我那位師叔,可有将海上方賜予你?”

阮太傅點頭:“給了我了。連藥引也一并給了。”

君芷轉身颔首,“既然如此,還請太傅受累,早些回宮,救十二公主脫險吧。”

太傅卻忽然又跪下了,膝行至君芷身前,逼得她看自己縱橫的老淚,泣血道:“殿下請跟老臣一同回去吧。如此這般的品格,怎可埋沒在這樣的山野林間?殿下的抱負與才學,沒有人比老臣更清楚。清風明月固然風雅,然則殿下生為皇嗣,怎可不為我東楚的萬世基業多多考慮啊?”

君芷轉過臉,不看他,語聲依然甚是清淡:“我在此修行,就是為東楚的萬世長安。”

阮太傅又膝行了幾步,再次繞到她跟前,“出家這事,殿下何苦親力親為?若是有仙人托夢,定要殿下出家,老臣可為殿下找一替身。”

君芷險些忘了老頭有多固執,退了兩步,在凳子上坐下,款款說道:“太傅不問朝政多年,為何執着于我這樣一個,無關緊要又不受寵的皇嗣?”低了低眉頭,續道:“太傅難道不知,在父皇心中,女子不可以建功立業,只應相夫教子。我若回去,也不能在朝堂上有什麽作為。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嫁個世家子弟,成為男子的附庸。略凄涼些,更要去蠻荒之地和親,成為大局之下被犧牲的棋子。太傅看透世情,如何抱有如此不切實際之幻想,竟至于認為君芷可以影響到東楚的萬世基業?”

不等老頭開口雄辯,她再次笑道:“君芷寧可在此瀛洲山上,常與草木蟲魚為伴,清閑過此一生。”

阮太傅擡袖子擦了擦眼淚,哀嘆一聲,“然則九殿下對十二公主也要見死不救麽。”

君芷愣了愣:“太傅不是說……”

“那位仙家将藥引子和海上方都給了臣不假。”阮太傅滿臉苦笑,“但藥引子有二,其中一味在臣的手裏,還有一個,就是殿下。”

君芷眉頭一跳。

凜月坐在一株棠梨樹上,一邊摸懷裏的小豹子,一邊對站在地上的君芷慢慢道:“倒不是要割你的血肉。只是那些藥,怕是獨你能找齊全。”頓一頓,“那是你自己的妹妹,叫人戕害了,看你願不願管了。你若願管,趁現在你師父閉關,便回你的東楚一趟。你若不願管時,也沒有什麽大礙,你本已算得半個出家人,不理凡俗中事,乃是情理之中,沒有人會苛責于你。況且……”

君芷在下邊接腔:“況且……?”

“況且你們那一位十二公主,命格極好,即使現在救不回來,此刻再入輪回,轉世也是個溫柔富貴绮羅叢裏的大家閨秀,吃不了什麽苦。”凜月摸着豹子,始終帶着三分令人脊背生寒的笑意。

聽說君芷要下山,其他人倒是沒什麽大反應。

獨有一個人,險些跳起來。

柳心瑤在她那房門外,說的話整個玄天都聽得見,“偏心!師父偏心!這些人都只對你好,對我不好。我也要下山!”

君芷再三解釋,自己是下山去救自己的妹妹。

“我也是為了救我哥哥呀。就你的手足要緊,別人的手足就不要緊嗎?!這是什麽道理!”柳心瑤靠在門框上賭氣,“太不公平了!”

雖然嘟嘟囔囔的,但由于代理玄天事務的凜月并沒有同意,她也只有生生悶氣罷了。

君芷收拾妥當,過來激将她,“小柳,我這一去,于陣法上是不會松懈的。等我再回山,你我較量一番,如何?”

柳心瑤很嫌棄地瞅她一眼:“就你擺的那個破陣?打起仗來兩軍對壘,對于那些只知一味往前沖的凡夫俗子還有點作用,對于我這樣的高手,壓根就等于是豆腐渣做的,碰一碰,就碎了。阿芷,你醒醒,你不是我的對手。”

君芷淡淡笑道:“是麽?”

“是。”小柳篤定地。

君芷便給她一個“走着瞧”的眼神,人堪堪離了房門。

柳心瑤目送她消失,吐吐舌頭,也嗖地一聲不見,自去練劍。

這邊君芷心裏其實也有些踟蹰。

阮太傅能将出世的九殿下再度拉回去,早覺得心滿意足了。

見她一步三回頭的樣子,太傅道:“殿下對此地如此割舍不下麽?”

君芷沒做聲。

阮太傅嘆口氣,在心中想道:殿下心軟,一軟至此,來此地不過一載,已然這般難解難分。想來離開故國時,心中更是萬千苦衷啊。

君芷垂着眸子,心裏卻是另外一番想頭:其實不該這樣走,好歹也留句話告訴小狼崽。免得她擔心。

心裏挂住這檔事,因而扶太傅上馬車時,還在凝眉沉思。

不提防身後卻傳來一陣大笑。

急忙轉臉去看時,不是楚顏,卻是哪個。

“叔叔,這麽慌慌張張地走,是要去哪兒呀?”狼的面色極其不善。

阮太傅早懵了,山羊胡子抖了幾抖,跟着重複了一遍:“叔叔……?”倆字還未來得及落地,眼前的九殿下和那妖冶女子便都沒了蹤影。

氣得這一個阮太傅,也顧不得摔不摔斷老腿,徑直跳下車來,四處喊殿下殿下。

他的殿下,此刻已經被頭狼給虜到高樓上去了。

君芷也是到了上邊才發現,原來通天閣之上,還別有洞天。

風飒飒而過,吹得袍角裙裾鼓起,她對面的小狼紅了眼,一雙狼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君芷有些莫名,還來不及問什麽,那頭她還在心中視為稚童的狼,往前一步,扶牢她的臉,再惡狠狠吻了下來。

這真是蠻橫到極點的一個親吻。

君芷只皺了眉頭,半眯着眼看周遭的環境。壓根是不适合反抗的。這是玄天建于斷崖那棟高樓的最頂端。一不小心就會雙雙墜崖,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因此君芷不敢驚動她,任憑她将自己的唇齒當作城池來侵略和掠奪。等她終于撤下去之後,一看狼,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風吹得獵獵作響,臉上的肌膚微微發疼,君芷嘆口氣,問她:“你将我帶來此地,是何緣故?”

楚顏一手攬牢了她,一手指指那樓一側的斷崖,兩道眼淚流得十分歡暢:“君芷,你若是要抛下我。那我就從這裏跳下去,閉着眼睛不用任何法門,墜落下去,碎成齑粉。”

這可真是。

只有頂頂無賴又不懂事的小孩才能拿自己的安危來威脅別人。君芷擡手替她拭幹淚痕,溫言道:“沒有要抛棄你。我只是,得回家一趟。”

楚顏抽抽鼻子,有些愣:“真的?”

君芷點點頭道:“真的。”

狼趁機得寸進尺,湊上來抱住:“那、那你帶我一起回去。我就信,信你不是要抛棄我。”快速地補一句:“你若是不答應,我就從這裏跳下去,讓你心疼死。”

君芷點頭:“好啊,你跳啊。”

狼傻了眼:“?”

君芷再次點頭:“試試看我會不會心疼。”

狼淚崩:“……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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