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萌寵044
未央宮上上下下都很高興。
原因很簡單,這宮又活了。
平素,別宮別院總是熱熱鬧鬧,只有這未央宮中,死氣沉沉,別說笑語了,連哭聲都很少。倚翠又是個省事的,因君芷不在,底下的小孩子守着這空的宮室也沒有個進身之階,所以那些有去意的,她都讓他們自便了,去別宮當差。
這樣一來,只有更荒涼。
難得君芷回來,還留在未央宮的小孩子們,便一個個摩肩擦掌,躍躍欲試要好好當差。
兩個小宮女兒端着果子回來,沿路低低交談。其中一個道:“公主回來得好是時候啊。”
“對啊。稍微晚回來一步,咱們公主的未央宮就要變成新娘娘的居所了。”
“其實也怪不得,畢竟是九公主自己要出家。”先前的那一個道,“既然出去修行做神仙去了,這麽大的屋子空着,倒叫人看着傷感。”
“陛下才不是傷感呢。”這個皺了皺鼻子,“我覺得就是不疼咱們殿下罷了。你想啊,殿下雖然說不常在,不是還回來過嘛,這就要沒收她的宮苑,想想真心寒啊。”
先前那一個到底大兩歲年紀,比較謹慎一些,低聲噓道:“公主不是說了,不許妄議嗎?要是被不該聽到的人聽了去,你我可都是要被殺頭的。”
小些兒的這個便吐了吐舌頭:“可惜咱們公主不能長留在宮中。”
“呵,橫豎你我也不在近前侍候。也沾不到仙氣兒。”
“可咱們公主是美人啊,遠遠看着就很養眼。”
不遠處的宮牆內,倚翠正帶着人給美人試甲胄。
君芷無暇介懷宮室險些易主這種小事。
她仿佛天生就是為這副銀甲所生。不過是從兵器庫随意揀的一件順眼的,卻誰知量身定做也沒這樣合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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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翠來了興致,益發連手臂和腿上的護套都替她穿戴了,退遠了幾步瞅了瞅,笑起來:“咱們公主,合該是個皇子才對。穿上這戰甲竟然這樣豐神俊秀。”
君芷一臉将信将疑,走到銅鏡跟前,揭開鏡袱,退遠了瞧瞧,竟也笑了。下山以來的郁結心緒去了大半。
之所以郁結,蓋因沿途所見,滿目蒼夷民不聊生。距她上一次經過那些地方還不到一年。卻已全然是兩個世界了。
戰争的摧毀力竟然這樣巨大。
五國并列已有近百載,彼此間即使互有征戰,也都因為實力并不懸殊的緣故,考慮到螳螂捕蟬的古訓,戰事很快結束。
如今這三二年,漸漸的軍事侵擾又多了起來。大約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在位的君主恰好有那麽幾位野心蓬勃,在自己一國稱帝并不遂願,對周遭的領土起了觊觎吞并之心。
北漢和西涼兩國素昔并無交好,近來卻不知怎的突然臭味相投起來。
兩國的軍隊合成一股,合力進犯東楚邊界,亦且勢如破竹,不到兩月,已經攻陷七方城池,兵鋒直指東楚國都。
東楚傾舉國之力抵抗這一飛來橫禍,卻幾在滅國的邊緣。
并非東楚的兵力不濟,也非戰場上缺乏将才,而是因為敵手有太多詭異的歪門邪道。其中有一種厲害的邪術,叫東楚的兵士們在半夜子時紛紛起身,與睡同一個營帳的兄弟自相殘殺。這一詭谲的異動,害得東楚一夕之間損失上萬兵士。朝野震動。
照此下去,敵方将不戰而勝,故而才有了那一封求救的書信。
七皇子得知來的只有君芷,便有點不大樂業。大約是覺得君芷一個能頂什麽事。
君芷笑笑,同他說,一道下山的,其實還有一位功夫十分了得的大仙,“皇兄不必擔憂。”
七皇子便追問大仙去了哪。
君芷因道:“去齊國搬救兵。”
與小柳一同下山那日,好容易将小狼說服,走了小半日,到了渡口,卻見一個人早已經等在那裏。一身黑衣勁裝,眉眼冷若冰霜,青絲只用一根紅色發帶高高束起。世上除了空珊沒有第二人長這樣。
柳心瑤瑟瑟發抖,“你怎麽下來了。”
“怕你跑了。”空珊的語聲和眉眼一樣冷。
柳心瑤笑嘻嘻的:“該不是擔心我吧。”
“沒錯。”空珊仗劍而立,“怕你被別人殺掉。你的命是我的。”
小柳依然笑嘻嘻的,轉過頭,對君芷笑道:“阿芷,我還愁咱們渡江的時候要等一個外人,才能四角俱全。既然空珊珊來了,那就不必了。”
登舟之後,堪堪過了江。便按照原定計劃兵分兩路。
柳心瑤真能搬來救兵麽?
她那樣冒冒失失咋咋呼呼的性子,當說客并不是上選。
可是時勢造英雄。
齊與西涼的梁子早就結下了。齊襄王自打經過上次的齊涼之戰,一直就想找機會報仇雪恨。只苦于師出無名。
更何況這北漢與西涼的聯軍在東楚境內肆意馳騁,眼見不久東楚即将遭受滅頂之災。
東楚一旦覆滅,接下來首當其沖的,自不必說,就是齊與魯。
所以不出師尊所料,竟讓小柳說動了齊君,将救兵搬了過來。
但齊君自然也有分寸,不會傾舉國之力救東楚于水火。
會師那日,小柳戰甲未穿,着一身火一樣的紅衣騎在馬背,眉眼彎彎在主将側邊,身後是八千威武雄壯的齊國将士。
君芷騎馬上前。與之相視一笑。
兩軍合攏一股,向前線進發。
援軍趕到之後,恰好趕上地方叫陣。還未安寨休整,便倉促應戰。
這西涼與北漢有一支先鋒,堪稱虎狼之師,近身戰中異常兇殘,這些兵士兵刃運用娴熟,若是被打掉了兵刃,便撲将上來以口齒當作武器,咬掉對手的耳朵,或是一口連皮帶肉都啃掉。而即使身上紮了三五個窟窿,血流如注,依然還能繼續戰鬥。
場上哀嚎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柳心瑤早已迫不及待殺入陣中,先時還只是以劍刺敵方要害,眼見哪怕戳中了心窩,也依舊不能阻止這群眼神迷離的怪物繼續向己方陣營飛撲,她兩道柳眉倒豎,攔腰就将人斬為兩段,眼前登時揚起猩紅血霧。
變作兩截的人,終于匍匐在塵土之上,安息了。
邊上有機靈的看見,便依葫蘆畫瓢,也始效仿腰斬之法。
可畢竟身單力孤,不成氣候。
不遠處的君芷騎在戰馬上,雙唇抿成一道凜冽的直線:原來鬼軍,是這樣的一種打法。
君赭橫她一眼,心道果然就是個看熱鬧的。
君芷閉上眼睛,緩緩念動咒語,草木山石登時失卻了本來的方位,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各就其位,漸漸擺成一種複雜的陣型。
出發前就與衆将士約定過,若是草木成陣,即刻依次撤退,不可戀戰。
實際上,戰事慘烈到這樣一種程度,沒有哪個腦子正常的人會流連。
東楚和齊的軍士都退了回來,剩下那群殺人如麻的鬼魅在陣中茫然穿梭。有的還抱着樹在啃,啃了滿嘴的樹皮。
看得人實在肉麻。
對面鳴金收兵,卻召不回一兵一卒。蓋因草木尚能變換陣形。這些人困于陣中,找不到出口。
稍後升帳議事,齊軍的主将心有餘悸,坐在旁邊說不出話來,君赭命人将他扶下去休息。
君芷在案上演算卦象,算得此番為非作歹的,依然有那西涼國師沙畢致在內。另有一北漢的神秘
黑衣人,看不清來歷和面容。
“其實這卦竟不必算。”君芷收了卦,“看那些兵士,并沒有自己的意志,反倒像是受人操縱的木偶。只會一味地殺戮,絲毫不懂趨利避害。”
柳心瑤在一旁微微抖索。
“你這是,累着了?”君芷問。
“高興!”柳心瑤益發連牙齒也打起戰來,“九殿下!這個狗賊的性命,務必交給我來結果!!”
君芷挑了挑眉頭。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每個人都知曉,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有一眼便識破賊王的本事。更何況敵方陣營始終存在一種滲人的陰森氣氛,東楚這方面派出過死士,卻都在接觸到中央大帳之前出了事,或死于非命,或身體無恙卻犯了失心瘋。
是夜,暮色初臨,柳心瑤便換了便裝,心心念念要夜闖敵營。臨出發前,君芷因囑咐她道:“先前夜探的軍士之所以會遭暗算,是因為入了攝魂陣。你雖然不怕,到底還是要小心些。”
小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這笑還沒來得及收斂,旁邊一陣風過,空珊竟又憑空出現,冷然地看着她。
君芷笑道:“師姐當真芳蹤缥缈,來去如電。”
空珊哼地一聲,并不答話。
柳心瑤看着她再次笑了一笑,伸手攬過她腰,口中念了一句,兩人便同時消失不見。
七皇子看得眉目一沉。
手指搭在身前的桌案上噠噠敲了幾聲,心裏陡然起了個惡念:這些異人若是不能為己所用,定當殺之。然則要殺她們,又談何容易?只覺得敵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兩道濃眉緊鎖了起來。
“皇兄。”君芷見了,還是忍不住出言開解,“此去必然妥當,我這兩個同門,修為在我之上,百萬軍中取敵寇首級也是易如反掌,眼下又是敵在明我在暗。”
君赭笑道:“照你的意思,不多時便有好消息了?”
君芷點頭:“正是。”
因君赭行軍染了風寒,帳外一個侍從現開爐子,煮了滾滾的姜茶來。彎着腰将手裏的托盤舉過頭頂。
君赭并不就接,讓他自己先喝,試試濃淡。
君芷冷眼旁觀,明白他并非介意濃淡,而是怕人給他下毒。
昔年她只覺得七哥人好。
到了今日才發覺,長大之後的他,那多疑的性子與父親多麽相似。身在權位的最高層,有防人之心,君芷如今也能理解。
只是那小兵将要喝之際,豁朗一聲,碗摔在地上裂了。頓時唬得兩股戰戰,磕頭如搗蒜。
君赭自然大怒,以為此人是下了毒故而不敢喝。
君芷分明看見,那人是被燙得撒了手,便笑道:“皇兄息怒。我也有些着涼,向你讨碗茶喝,如何?”
君赭滿面狐疑,半晌道:“你喝。”
君芷便去到那小兵身側,吩咐道:“取碗來。”
小兵巴不得一聲兒,道了一聲遵命,起身擦着汗,嗖地一下竄出去,取了碗回來,繼續兩股戰戰跪在地上,将碗高舉過頭頂。
君芷接了碗,自己動手斟了碗姜茶,吹至不燙手。
君赭在一旁背着雙手,長身而立,面無表情盯着她這邊。
先是小口飲用,到後來變一揚脖,将碗底朝天晾了一晾。對他笑道:“好茶。”
茶字未落地,便有女子清脆的笑聲在外邊響徹。
君赭聽得是方才去的那個柳姓女子,心下吃了一驚,擡首便見那女子已然掀開帳子進來了,手中還提着個包袱。進來便将那包袱一抛,駭然之下本能反應,擡手一接,接在手內一看時,更是驚出一身冷汗。
是顆人頭。
小柳也不拘禮節,回身便賴在一張大圈椅內,笑道:“東楚的七皇子殿下,這是小女子給你的見面禮。這人殘害我齊國數萬百姓,弄得生靈塗炭,今日我取了他狗命,算不得報仇,只能算是出了口惡氣。”
君赭看過去,這女子周身并未沾染半點血跡。神清氣爽,毫無疲态。
君芷在一側默然半晌:“皇兄再不喝,這姜茶怕是要涼了。”
君赭搖了搖頭:“柳姑娘送本王的這份見面禮,驚出本王一身汗,倒是治好了本王的風寒,這茶,本王竟不必喝了。小九你都喝了吧。”說着提了手裏那包袱,對跪在一旁的那小兵道:“去,懸在陣前罷。挨個軍營傳下去,這是西涼的國師。”
小兵應了聲是,手捧着那包袱自去了。
這裏君赭回頭便對帳中的人下了逐客令:“本王有些乏了,大家先歇息,其他容後再議。”
君芷默然:“明日該如何應戰,七哥心中可有數?”
“有數。明日由我軍叫陣。”說話的人眼睛裏露出蕭殺之氣,“看少了這位大人物,敵方是個什麽形容。”
頓了頓,意味深長看向她,“九妹,你修習這樣久,想必也和柳姑娘一樣武藝了得罷?也上陣厮殺看看。皇兄對你可是,抱有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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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