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萌寵060 (1)
君芷震驚自己最近竟然沒能發現狼的變化。
眼前這一只絕對不是自己的狼了。
那種淡定神閑的氣度,那種耍賴時毫無愧色的本事。
不是楚顏。
楚顏是暴躁之中帶一點嬌羞的。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之後,往往自己比別人還要着急。按捺不住上來解釋。
“我的狼呢。”君芷走近幾分,劍依然指着她的臉。
坐在床沿的那一位,唇角始終帶着一個溫軟的笑,此時忽然嘴一咧,多了幾分嘲諷的味道,問道:“我到底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破綻太多了。”君芷搖了搖頭,“只怪我最近俗務纏身,竟然沒有察覺我的狼被換了芯子。魔尊,你把她怎樣了?”
“你先告訴我,破綻在哪裏。”狄也起身,走近前來,胸膛正好抵在那把劍尖上,“不然,我也不會告訴你你那小白臉去了哪。”
君芷咬了咬下唇,開口道:“首先,她根本不會對小柳下手。”
“那我當時對柳心瑤下手,你怎麽沒有立時翻臉?”“小狼”的臉上是邪肆的笑。
君芷道:“我當時只顧在意柳心瑤一心求死。她故意露的破綻。但若是楚顏本人,即使柳心瑤請她去下毒手,她也絕對不會同意。”
對面的人颔首,微笑:“我确實視凡夫俗子的性命如草芥。好,這算是一個。還有嗎?”
“她不會讓我獨自帶小柳回山。”君芷聲音仿若寒冰,“她恨不得時時處處與我在一起,若我回山,她是一定要跟我一起走的。你卻并沒有。因為你害怕,去往瀛洲山,便有人識破你。換作幾百年以前,你根本不會把瀛洲山上任何人放在眼裏。但是如今,你只剩原本兩成的修為還不到,故此你不得不忌憚。”
“小狼”甚至拍手鼓起掌來,含笑道:“說得好。說下去。”
君芷顧不上反擊對方臉上的玩味,将劍往前送出半寸,割裂了錦袍的衣襟,“也是為着同樣的原因,你希望我留在山下。留在這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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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也點頭贊許地微笑:“不錯。”
“三哥是不是你殺的?”聲音抖起來,“君赭是不是你弄瘋的?”
狄也攤攤手,哂笑道:“三哥确實是。但是那位瘋掉的,你別賴我。你們的柳心瑤柳姑娘,并沒有你想的那麽坦蕩。她去報仇,本來要置他于死地,臨了手一軟,給你七哥施了幻術。大約覺得這才是最好的懲處。”
君芷默默聽完,搖頭問:“龍床上那位是不是你害的?”
狄也往前走了兩步,那劍便噗地往小狼的皮肉裏紮了進去。
君芷大驚,連忙退了一退,劍也收了回來。
對面人臉上布滿笑意,“君芷。你比小夜的心更軟。心軟,既是你的好處,也是你的致命傷。你七哥不是我弄的,但我恨不得是我。他和你那位生身父親都該死。你為何要對這兩個人仁慈?你們塵世的大聖人都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難道,心胸比聖人還要開闊?若果真如此,恕我直言,那便是蠢了。”
君芷見她步步進逼,便退了幾步,脊背抵靠在牆壁上,涼意透過衣裳傳過來,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對面人擡手挑了她的下巴,搖頭道:“欺負你的人,都得死。辜負你的人,我也不會讓他們好活。擋着你道的,我就把他們都清掃幹淨,你就安安心心做一世女帝,難道不好麽?”
君芷別開臉,“不好。”
“有什麽不好。是和我在一起不好?我哪兒不好?你前世,不也曾愛過我?”
“我沒有愛過你。”君芷再度正視對方的眼睛。
“還有嗎?”這魔聳聳肩,轉移了話題,“我還有哪裏不像那只小狼妖?”
君芷緘口不語。
“你不想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狼女變成了我?你不想知道,我是以什麽方式奪的舍……還有,那小狼妖還回不回得來,你也不想知道了麽?”對方似乎胸有成竹,一臉淺淡的微笑,“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我便告訴你,你想知道的。這樣很公平吧,九殿下……”
倚翠端着茶過來,先福了一福,約略也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氛圍不大對,開口略有點慌張:“我見公主這半日沒吃茶。特特地倒了來。這是中午沏的新茶……前、前兒六公主托人捎過來的……”回個話而已,竟然出了一腦門兒的汗。
那魔尊倒是體諒在自己的氣場裏吓得瑟瑟發抖的凡人,揮揮手道:“放着,下去吧。”
倚翠還不敢動,瞪大雙眼看着君芷。
君芷對她輕輕點了點頭:“沒事,下去吧。”
目送這侍女去遠,狄也閑閑地端了一杯茶,坐回床上,甚至還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勾引道:“過來,坐着聊。你也別緊張。你是本座心愛之人,本座,可以對任何一個人不利,唯獨你,在我身邊永遠是安全的。”
君芷站着不動,目光疏離又冷漠。
魔尊被識破了真身,反而放開了,只把她當小孩子待,呵呵笑了兩聲:“你是厭惡我,還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做出什麽對不起你那小白臉的事兒來?”
君芷開口,答非所問,緩緩地道:“我千防萬防,還是大意了。你确實很沉得住氣。一開始我也奇怪,想着是不是她長大了懂事了。适才我暗自回想,還是不對勁。若是她,絕不會這麽安分。她很怕寂寞。被我留在那瀛洲山上,見了面就要和我抱怨。若是在我身邊,還遭到忽視,一天恐怕得鬧我八百回,就是無事,哪怕裝作平地摔跤,也要讓我注意到她的存在……”
屋子裏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而你。”君芷手中劍複又指着眼前人,“一切都在按照你預想中的樣子在進行,所以你成竹在胸。顏顏,她比我更回到那方外的山間去,若是覺得我在此地被耽擱了,早就炸起來,恨不能找個阿貓阿狗接掌這些瑣碎的國事,好讓我脫身。你不一樣。你把能克制你的玄鐵劍毀了。從此,這個塵世對你來說就是安全的。而回到瀛洲山才是麻煩。所以你寧可我在此地天長日久地捱下去……”
魔尊淡淡然地喝着茶:“你很激動。”
君芷愣了一愣。
“我旁觀這樣久,還從未見過你如此激動。”她的茶已經喝完了,将茶杯放回原本的小茶幾,人又退回床沿去坐下,伸了個懶腰。
“你的疑問我都回答了。”君芷遠遠地站着,眸子裏像是兩個子時的夜空,“現在輪到我了。”
狄也大約實在是放松,居然斜躺在床上,朝她笑了笑:“你想知道什麽?”
“我的狼去了哪裏。”君芷脫口便問。
斜斜躺着的人,指尖從下颌一路滑到脖子,仰起臉,微微眯了眼,轉臉是魅惑的表情:“還在這裏。”
“……”君芷竭力維持鎮定,“那她是怎麽被你鸠占鵲巢的?”
“你這麽想知道?”魔尊似乎很感興趣,支起上半身問。
君芷指甲掐進手心,“快說!”
“過來。”狄也表情依然十分寡淡。
君芷雖然察覺到詭異的力道,将她往床側吸引,但她拼命穩住,連動都沒動。
可是狄也複又躺下了,翻身向裏,笑道:“你若是無所謂,那我就更無所謂了。反正,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君芷氣得渾身發抖,提劍便刺過去。
人方才飄到那床邊,忽地被人鉗住了腰,接着眼前一黑,整個人軟軟地暈了過去……
倚翠今兒個覺得有些怪。這些天以來,九公主都是日理萬機,俨然一副攝政公主的形容,忙得連中午小憩一下的功夫都沒有。眼下卻和那狼呆在寝殿小半天了,還沒出來,不傳茶水,也不傳晚膳。
公主帶回來的那據說叫楚顏的狼女,今日的氣色也非比尋常。雖不似以往好使小性子,可那臉上帶着的笑卻有幾分滲人。因此到了入夜時分,盡管不見傳喚,還是裝作問晚膳的事,想去探探虛實。
叩響那門扉之後,竟好,才只輕輕敲了兩下,裏邊的那狼女便往裏邊讓。
倚翠端着一盞參湯,進到主子寝殿一瞧,卻不覺有什麽異樣。
君芷躺在床上,嚴嚴實實蓋着雲被,安穩合目而睡。
那紅衣女郎坐在床側,面帶微笑守着她……
倚翠輕聲道:“給殿下送了參湯來。”
狼女不看她,只輕聲答道:“放着吧。”
倚翠便又問:“可要傳晚飯?”
狼女道:“不必了。”
“公主醒來餓了呢?”倚翠問。
狼女總算擡頭打量她一眼,笑道:“你很關心她?”
倚翠道:“侍奉公主是奴婢的分內之事。”
那狼女聽聞此言,似乎又不耐煩了起來,揮揮手道:“去吧。你的公主在方外仙修,常年辟谷,晚飯這種東西,可以沒有。”頓了頓,“參湯留下。”
倚翠無法,依言将那盞湯放在不遠處偏廳的小幾上。人也緩緩退了出去。
這裏君芷黑甜一覺,總算從沉甸甸的夢裏醒了過來。
迎面碰上狼的目光,頓時整個人都炸起來,欲要起身時,方才發現中了束縛咒。一動不能動。
“別急啊。”狼蹭上來,趴在她枕畔,“你許久不曾好好休息,現下歇一歇罷。”
君芷凝眸看住用孔雀金線繡着祥瑞花紋的帳頂,淡淡道:“你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那狼輕笑出聲,“你真的不知道?”
君芷咬住薄唇,不吭聲。
“我弄暈了你,原本想趁人之危。”狼一臉無奈,“後來想了想,若我是那種人,問題倒變得極致簡單了。”
“壞就壞在,我不是那種人。”
“我貪心得多。”
君芷維持着冷漠臉,似乎對她說的話一點都不感興趣。
狄也不甘心。用蛇一樣的姿勢滑入了君芷的被窩,将臉靠在她的頸側。在薄被下的手則劃過腰際,翻身到了君芷上方,強迫她與自己對視,“我是怎麽奪舍的……你想知道這個是嗎……”
“起先,我确實沒有成功。”狼臉上全是嘲諷,“只是我從北漢那女子身上離去之後,随便找了個侍衛附了體。”
後面又吞噬了好幾個人的肉身。輾轉來到了東楚的軍營中間。後來還在眉妃身上寄居過兩日。
“情況查探得差不多了,我覺得可以動手了。”狄也話說得極為緩慢,“你是否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你的狼,對抗我的奪舍頗為得心應手,為何最終還是落得這樣的下場?”
君芷看着她,眼裏的情緒,說不清是絕望,還是憤怒。
魔尊也不着急,扶着她的臉,開始間歇性地親她。感到身下的人繃得僵硬,落寞之餘忍不住流淚,“你能怪誰?她的天劫來時,你為她分擔了一半。天劫本就是為了洗刷妖的妖性,讓他們能夠變得純淨,從而擁有修煉成人、甚至成仙的可能。你分一半,那她的妖孽本性,還有一半在身上未除盡。只要有這個妖性,就很容易走火入魔。”
“本座用幻術,讓她以為來人是你,不過是如此這般親了幾下,半刻的纏綿,還不用更進一步,她就已經放松了警惕,本座,輕而易舉得到了她的肉身。”
既沒有人指責她,更沒有人贊美她。
于是她又壓低了聲音,湊在君芷耳側,如情人般的絮語:“大約,是在你們回宮之後的那日。你的小白臉不是被玄鐵劍晃了一下眼?那個時候我就在了。只不過我很安靜。想要看看,你是如何與她相處。我要怎麽學習她的腔調與你說話。怎麽行事才不會被識破。也要看看,你二人之間,有多親厚。想必我僞裝得真的很好。她沒有發現自身已經岌岌危矣。瀛洲山來的那清蓮道姑,以她的修為,想要探知本座的存在,還稍微差了點火候。而你,雖然曾有疑心,卻選擇了一再自欺欺人。君芷,你太軟弱了。”
君芷對她的指責無動于衷。
“情這個東西真是厲害。”狄也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目露得意之色,“能讓神仙思凡下界,能讓魔尊馬失前蹄,還能讓志氣不小的狼妖被奪去了魂魄栖息的居所……”
“她現在在哪裏?”君芷語聲竟是平靜。
“別擔心,沒有走遠。狼靈還在這具身子裏邊。”狄也哂笑,血樣的紅唇咧了咧,“等于說,你前世今生的愛人,如今都在這肉身裏。只不過她的狼靈畢竟要弱于我。若我不讓她出來逛,她便毫無辦法,只能被擠壓在角落裏。不過三五月光景,她的三百年修為和狼靈本靈就會被我吞食殆盡。屆時與你相守的,便只有我了。”
君芷周身起了一股寒意。突然雙手一探,竟然抓住了狄也的肩。
兩人同時吃了一驚。
狄也一臉“中了本座的束縛咒,你居然能動”的震驚。
而君芷本人也吃驚不小。愣住了,半晌沒能動彈。
“我沖開了。”君芷終于淡淡道,“你方才說,吞食狼靈?”
狄也的語調也一樣地寡淡:“沒錯,我可以為了你變好。經過這麽幾千幾萬年的煎熬,小夜,我覺得你說得對,不能濫殺無辜。但是眼下,這一點沒辦法改變。除非有法力高深的道人為我獻祭。否則要想将養好身子,我唯有自己進補。也不太費事,再吃幾百個小妖,本座的修為可以恢複到五成。那時,就不必再借用別人的身軀。”
殿內的空氣是死一般的寂靜。
“先時我也曾想,你是你,絡夜是絡夜。雖然是同一個魂魄的兩世。但畢竟不是一個人。我不是那麽膚淺,貪戀容顏的人。”狼臉上露出哀傷的表情,“可我遠觀近看,你和這個小白臉的相處都讓我嫉妒。是的,就是嫉妒。嫉妒到發瘋。本座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産生這種渺小龌龊的人類才有的劣質感覺。我嫉妒你們。這樣的親密我也想要。絡夜雖然可愛,可于七情六欲上一竅不通。所以她投生成了你,善解風情,這更好了。我不執著于她了。我覺得,你也甚好。”
狄也釋懷一笑:“如今,能讓我消失的玄鐵劍已被摧毀。你的那個小白臉,我也不客氣地笑納了。從此你我雙宿雙栖,等我複元,你我再一統三界,成為這六道內最至高無上的一對兒妙人,豈不快哉?我會做你最好的依靠。比那只狼要好一百倍。”
君芷的聲音還是沒有波瀾:“有人獻祭,就可以用金身将魂魄再度養回來,是不是?”
狄也臉上的笑意更深些,“是。你想替我重新立一座金身麽?”
君芷搖頭,面上露出今夜的第一個淺笑:“魔君。”
“不必叫得那麽見外。”狄也在她胸前蹭了蹭,“可以叫我狄狄。”
君芷從腰間掏上來那把短匕首,親眼所見這狼的眼睛眯了一眯。心中越發一塊大石落了地。“魔君。先時聽聞你再度出世……”
“對,我睡了一覺起來,發現我最喜歡的小絡夜,又托生成為人了。所以,我就出來與她相會。”狄也語帶雀躍。
君芷目露恻然之色,然而這抹神色又迅速地斂了去,接着道:“瀛洲山上玄天宗的掌門吳常月,在道法大會上說,魔尊臨世,舉座皆驚。但她又說,魔尊此次掙脫束縛,僅有原本的兩成修為,不足為懼。”
狄也笑道:“原本再養養,晚點出來,我可以更厲害一點的。只是我太想你了。”
君芷閉上眼睛,“為了對付你,瀛洲三派的弟子被派出去尋找玄鐵。”
狄也嗤地一聲笑了:“白費力氣。”
“我師父說,我與玄鐵的緣分是最深的。”君芷緩緩地說,“可是,派出去的弟子之中,尋到這鑄劍材料的,卻不是我。”
“我百思不得其解。”君芷緩緩将那把黑鐵匕首拿上來,橫亘在兩人的臉孔之間,“魔君,你可認得這個?”
狄也觑着眼去打量,臉孔漸漸地變了顏色,當她劈手要奪時,整個未央宮內響起劇烈而詭異的刷刷聲。
倚翠帶着兩排宮人在寝殿外等候傳召,此時卻目睹了奇景:成千上萬的綠色藤蔓都如龍蛇一般舞動,搖頭擺尾,帶着嗖嗖的巨響,從殿下的寝殿窗內竄了進去。
她身後的小宮女吓昏過去的有好幾個。互相攙扶着才站穩了。都在她身後焦急地問:“倚翠姐姐,剛剛那是什麽東西啊?”
倚翠自己也心急如焚,快步走到寝殿跟前,喊了一聲“殿下!”
君芷在裏頭道:“別進來!”
心中胡亂猜測,然則知道公主無事,她也便別無他求。靠着門說了一聲:“奴婢就在門外。”
“離遠點兒。”君芷說。
聽得門外遲疑的腳步聲去遠了,君芷才專注于眼前的人與事。
此刻若是倚翠推門而入,只怕也要吓得昏過去。
好好的一張白玉床上,密密麻麻纏繞着墨綠色的藤蔓。
“這都是我早早準備好的。”君芷低聲道,“有朝一日,興許就能用到它們。這些千年藤蔓,都用歧黃之術淬煉過,你掙不脫的。”
狄也還在笑。畢竟是魔尊,雖然今非昔比,畢竟氣度還在,颔首笑道:“小夜如此深情厚誼待我,我只會覺得榮幸。別說你用歧黃之術淬煉過,又貼了符咒,就單單這些藤,如此将人捆死,我也得費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開脫。更何況。”邪笑着将手在君芷胸前一撫,“與小夜貼得這樣近,一起被綁在這裏,我很歡喜。”
君芷突然覺得煩躁,将手中的匕首往前遞了一寸,“你可認得此物?”
“這也是玄鐵劍。”狄也唇角露出嘲諷笑,“隐藏得很深的玄鐵劍。難怪你師父要說,你與玄鐵的緣分最深。日夜不離身,緣分怎麽能不深?”
君芷一動,那如百年大樹般粗壯的墨綠藤蔓便配合着游動,方便她動作,轉而将她身上的狄也咬得更死。
君芷望着那把匕首。她是經過小十二提醒,才驚覺這匕首的材質與那把玄鐵劍類似的。都是那種極濃墨重彩的烏黑之中,帶絲絲黯淡的猩紅,好似血融進隔了一天的夜色裏。是一種十分特別的質地。拿着匕首去與架子上的劍對比,卻發現,不對了。
劍已經被狄也掉了包。
君芷淡淡道:“這個,是我先時為質子時,受到諸多有龍陽癖的好色之徒騷擾,齊王最寵愛的孩子将此物贈與我,讓我聊以自保。齊王極為敬畏鬼神。給愛子打的匕首,自然是用傳說中能除頂級邪祟的上古玄鐵。你貴為魔君,千算萬算,沒有想到,毀在一個小孩子天真無邪的願望上罷?”
狄也笑着點頭:“可不是嗎?”
君芷突然被那個笑刺傷了眼,流下淚來,“狄也,我問你,我若放了你,你可自願回那鎮妖臺下?”
狄也道:“你不必問我。我興許可以騙天下人,可我不想騙你。我若肯回去,就不會出來。能死在你手上,我的情劫也就了結了。魂飛魄散也沒什麽可怕。我既已經歷過一次,便是再來一次,又有何妨。你若下得了手,便來吧。”
君芷道:“這一次,就是有十萬人為你獻祭,你也再難成氣候。”
狄也臉上毫無懼色:“沒有了你,沒有了夜,我便與天同壽又有何趣味?”
君芷手上的匕首抖抖索索起來。然而還在一寸寸地往魔尊胸前遞。
也不知狄也的話是真是假。
還是這魔一如既往地,每次開口,都是三分假意,五分真心,外加兩分的調侃。
興許她只是為了催動君芷的情腸。讓她無法下手。
假若她的目的是這個,那麽她成功了。
最後那半寸,君芷無論如何都送不出去。可是她的手,也沒有往後退讓的意思。
她上方的狼臉忽然哭道:“叔叔,叔叔你舍得嗎?”
君芷一呆,渾身顫抖。
狼的臉上表情一變,變為極度鎮定,“君芷,你糊塗什麽?快點殺了她!她不是我!她是大魔頭狄也!”
君芷但覺腦子裏一片混沌。
“叔叔,叔叔不要殺我!”狼又哭起來。
“君芷,這都是假象,我活了三百歲,這已經是很長、很好的一生。”狼說,“我滿意得不得了。快動手!”
君芷眼眶酸澀得要命,眼淚汩汩流出來,很快地沒入鬓發之中。
“叔叔,叔叔你若是殺了她,也就是殺了我。”
“君芷,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此時不殺她,等這些藤蔓上的符咒失去效驗,她逃之夭夭,再回來毀了你的匕首,你就再也奈何不了她。”這是楚顏的語氣,說得極快,“到時候天下大亂,算在誰的賬上?你再入六道輪回,也只是個笑話了。”
“叔叔,我不想死。我還要和你在一起。”狼哭唧唧的,“我是妖,我一死,就什麽都沒了!”
等狼再次止住了哭,又變回那一副冷峻的面容,這一次她的手居然掙脫了藤蔓的咬合,攀上來,拉住君芷的手,“叔叔,我幫你。”
君芷的靈臺已恢複清明。
那一日,清蓮笑道:“臨了,你可別因為心軟而誤了大事。”
狼的手拉着她的手,兩股力道合攏一處,萬分精準地刺進了小狼的胸膛。噗地一聲,眼前血霧彌漫。
狼靈四散。
而世上,也再沒有了魔尊。
傾蔻抱着小耳朵,蹲在廊檐下受罰。
元清路過見到她,清清嗓子,“既然是罰站,就該有個罰站的樣子!”
傾蔻委屈巴巴地站起來,身子搖搖晃晃,小心翼翼地注意頭頂頂的那一摞書不要坍塌。塌下來還要加倍地罰。站定後,朝着元清離去的方向,眼裏的熱淚啪嗒啪嗒滾落在面頰,抽噎了兩聲。
猶自聽見元清在大聲抱怨:“真是的,什麽貓貓狗狗都進了玄天,一屆不如一屆!”
浮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捏捏傾蔻的鼻子,笑道:“我這才離開多久,你怎麽又被師父罰了?”
傾蔻見了她,立馬破涕為笑:“浮舟你回來了。點心都買好了嗎?”
浮舟打個響指,将她頭頂的書接了來,一面擡手為她擦幹臉上的眼淚,一面道:“跟我走吧。”
傾蔻吓得連連搖頭,“我不敢。”
浮舟嗨了一聲:“有什麽不敢的,若是師父追責起來,我來應着。是她讓我去采買道法大會上要用的點心诶。這本來不是我的事。她自己躲懶。我就說要你去幫忙分裝。她若是不通情面,我就把事情捅到凜月大人那兒去,讓她也沒臉。”
傾蔻還是淚汪汪地,遲疑地問:“真的可以嗎?”
“可以的!走吧!”浮舟笑着給了她一個爆栗,疼得她抱着腦袋哎呀喊了一聲。
浮舟拉着小小的傾蔻到了自己的屋子裏,偷偷地先把新買上來的果子擺了兩碟子,又倒了杯熱茶,對傾蔻笑道:“餓了吧,早上起晚了,也沒來得及喝水罷?諾,快。”
傾蔻還是戰戰兢兢地,眼神躲躲閃閃很是可憐。
“又怎麽了?”浮舟嘆氣。
“我、我覺得。”傾蔻嗫嚅道,“這樣不好。”
浮舟打個哈哈:“你放心啦,這都是我自己掏錢買的,不算偷吃,明白麽?”
傾蔻兩只晶亮的黑眼珠子轉了轉,這才從過于寬大的袍子裏露出孱弱的小爪子,拿了一塊糕,小口小口吃起來。
“好吃嗎?”浮舟笑眯眯地問。
“好吃的。”傾蔻熱淚盈眶,“師父要我辟谷。給她發現我就死定了。”
浮舟笑道:“你還要長個子。辟谷不成的。現在辟谷的話,以後就都是小矮子。”
傾蔻聽了,越發大口地吞咽起來,一塊糕三下兩下塞進嘴巴裏。吃得太急,她喉嚨又細,以至于噎住了。灌下去大半杯茶才好了些。拍拍胸口,也不吃了,有了新的願景。拖着浮舟的袖子說了出來。
“帶你去看看那故事的後續?”浮舟挑眉,“我可沒那個本事。”
傾蔻漲紅了臉,“我在夢裏見到君芷了,長得很好看的。她除掉魔尊之後的故事,我就忘記了。浮舟,我聽說你現在能随意穿梭到過去的世界,你帶我去看看吧。好不好?”
浮舟摸着下巴沉思,過了會兒笑道:“我這樣,有什麽好處沒有?”
傾蔻一本正經地道:“你帶我去看了,昨晚你親我的事,我就當做忘記了,不然,我現在就去告訴師父。”
浮舟嗤地一笑:“這個我不怕。這樣吧,我帶你去看,今晚我不親你了。換你親我一下。”
傾蔻想了一想,點頭,“好吧。”
兩個人于是手拉手,蕩悠悠地進行了時空回溯。
傾蔻覺得耳朵裏面轟鳴得厲害,正要暈的時候,眼前一道白光,人搖搖晃晃地再次站到了堅實的地面。有些反胃,差點沒把方才那塊糕給吐出來。
扶着浮舟立定裏之後,發現眼前卻是一座廟宇。
廟裏住的不是別人,是北漢的長公主與她的小侄子。長公主十分懂得收斂鋒芒。并不希望小侄子背負什麽複國的使命。只希望他平安度此一生。況乎周遭的禁衛森嚴,她與侄子不說插翅難逃,可也絕對沒有太多自由。
長公主貌美,雖然淪為東楚軟禁的階下囚,又是亡國的公主,最初那一二年,前來求親的人卻絡繹不絕。因為東楚的女帝有旨意,與公主結為百歲之好者,封為伯爵,食邑千戶。有為着美貌來的,有為着爵位來的,可都遭到了回絕。
長公主不愛才子,亦不愛英雄,不為財色所蠱惑,也不為蜜語甜言動容,只愛養一種小動物。并不是尋常侯門貴女乃至诰命夫人所鐘愛的珍禽異獸。她愛的那玩意兒也登不得臺面,叫做蜉蝣,活在水面,朝生暮死。
這個消息傳出去之後,那些求親失敗的子弟便都七嘴八舌地議論,難怪會成了亡國公主。這女子有毒。誰沾上誰完蛋。幸好沒有進我家的門。
傾蔻迎風而立,看見長公主一臉欣喜地看着水蓮花旁邊瞎蹦跶的小蟲子,甚至伸出一根水蔥樣的手指,讓其中一只蹦到自己手上來玩耍。
傾蔻知道這法門的玄妙。她和浮舟可以看見這個時空的人,而這個時空裏的人,卻看不見她們。所以她大膽地問了出來,并不怕驚動了這裏的人,“浮舟啊,為什麽她堂堂一個公主,無緣無故要喜歡這種東西啊?”
浮舟道:“并不是無緣無故。”頓了頓,“狄也死後,還給君芷托了夢。”
君芷在奏章堆裏睡着,夜風過處,恰逢狄也來入夢,不可一世的魔尊笑嘻嘻地問:“看你在無人處日夜啼哭,可是思念本座?本座現告訴你一個法子,我投生成了蜉蝣。你養着蜉蝣,就是養着本座。從此可就不用寂寞了。”
傾蔻道:“那怎麽不是君芷養,變成了北漢的長公主在養?”
浮舟哈哈一笑:“傻瓜,這又牽涉到另外一樁情債了。”
北漢長公主被狄也奪舍時,曾在電光火石之間,見過魔尊的真面目,驚為天人。從此,成了個不思量、自難忘。長公主三十歲生辰時,君芷前去探望,将昔年舊事一一說與她知。這長公主得知世間再無那樣氣勢恢宏的美人,不由得潸然淚下,又得知這魔尊生生世世都只能做蜉蝣,便看上了這東西,養個不住。因為在心裏想着,養得多了,總會有一只,恰好就是狄也托生的。
浮舟拉着她往那水晶缸子裏湃的水蓮花走過去,指給她看,“你瞧,這些身體苗條,色彩豔麗的小蟲子,就是她了。”
傾蔻瞪大了眼睛:“這就是魔尊?”
浮舟聳聳肩,“是有點滑稽。不過,我覺得很适合。魔尊不就喜歡騷包的造型?”
又是嗖地一聲,傾蔻覺得自己又暈了一暈,再度站定時,便發覺自己站在東楚的皇宮跟前。
如今東楚一統天下,國泰民安,海外的百國來朝,算是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強盛時期。
傾蔻看着這陰冷華美的宮宇就要發抖。她的父親原本在這宮殿裏為官,後來因為立儲之事站錯了隊,便要被處以極刑。得虧欽天監算得說傾大人的幼女傾蔻小姐命格清貴,若得她效仿女帝君芷,出家修行,為東楚祈福,想必是極好的一件事。
因此傾蔻便出了家,上了瀛洲山。傾家舉家不必遭到極刑,而改為流放,永世不得入京。
傾蔻忘性大。從小記不住事。所以常常忘了這些。可一看到這皇宮,就什麽都想起來。
見傾蔻臉色煞白,浮舟道:“要不然回去罷,我說給你聽,也是一樣。”
傾蔻勉強笑一笑:“這裏邊的人和事我都知道得極清楚。我說給你聽好了。”
未央宮事變之後,君芷便又出兵,掃平了一些小型暴亂,回來便恰逢皇帝駕崩。因朝中實在無人,便順應百官請願登基為帝,只等着兩個小侄子長大,好将帝位禪讓。奈何有一日,君芷帶着年紀相差不多的十二公主以及先三皇子、七皇子家的兩個小侄子一起在禦花園玩耍,許是山雨欲來,碰上螞蟻排着隊從一棵樹下舉家搬遷。
君芷便問三個小孩,遇到這樣的蝼蟻之患,該當如何處置。
傾蔻坐在茶館裏,有模有樣地學着小孩子腔調。三皇子家的小世子道,應當用火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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