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不認識你了
塗諾的高考成績跟她的估分只差了不到十分。
所以,查到成績的那一晚,她的心裏并沒有多少波動,查完就上樓睡覺了。
倒是她奶奶和她媽,先是激動,激動完就又在送她出國讀大學還是留在國內讀大學的問題上繼續争吵,直到天快亮才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塗諾起床時,外面正下着雨。
家人們還都在睡覺,房間裏院子裏都是靜悄悄的。
她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就去廚房拿了一口鍋輕着腳步出了院門。
許金朵正在她家院門前等。
一看見塗諾出來,就連忙撐着傘跑過來。
也不顧她懷裏抱着的鍋,先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得益于這一年塗諾對許金朵非人類的督促和折磨,許金朵的高考成績也超越之前的任何一次模考,破天荒上了二本線。
“老許又是感謝神仙又是感謝祖宗的,弄得我也沒怎麽睡覺。”
“今天早上他才想起來最應該感謝的是你……”
許金朵打了個哈欠,差點踩進一個水坑,吓得她連忙挽住了塗諾的手臂。
塗諾一邊看着腳下的路,一邊問她,“那你決定報哪所學校了嗎?”
“那就X師院的中文系吧。”
塗諾點點頭,“X師院的中文系很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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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許金朵問塗諾,“還是明師大嗎?”
塗諾低着頭,小心地繞開一個水坑,嗯了一聲。
前面就是簡家豆腐腦店了,塗諾先推門進去,許金朵收了傘随後。
這家店是幾十年的老店,只賣林雲縣人最喜歡的醬油雞湯豆腐腦和酥油餅。
因為很對林雲人的口味,不論天氣,哪天來都得排隊。
塗諾和許金朵排了十幾分鐘,終于排到。
塗諾買了六人份的豆腐腦,五人份的酥油餅,和一份給她老奶奶吃的軟和的雞蛋餅。
豆腐腦用她帶來的小鍋盛了,餅就裝了塑料袋。
許金朵家裏就她和他爸。
爺倆激動得一宿沒睡,天快亮的時候老許煮了馄饨,所以早餐就省了。
兩個女孩從簡家老店出來,外面的雨更緊了。
雨水彙成溪流,湍急地往馬路邊的下水道裏灌。
許金朵今天穿的是一雙嶄新的耐克。
考試成績公布之前趕上打折買的。
買了卻一直不敢讓老許看見,藏着沒敢穿。
想着如果成績不好就趕緊去退掉。
昨晚查到成績以後,她揚了眉吐了氣,立刻蹬掉腳上的人字拖,穿上這雙鞋在院子裏跑了個遍。
現在,她可舍不得拿它踩雨。
兩個女孩站在簡家老店的屋檐下面避着雨。
塗諾端着那口被她老奶奶擦得晶亮的小鋼精鍋,擡着頭望着前面的雨霧發呆。
許金朵一扭頭就可以看見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白得幾乎透明的耳垂,以及已經垂到肩膀上來的烏黑的頭發。
許金朵摸了摸塗諾的頭發,“這次不剪了吧?”
塗諾輕輕一笑,“妹妹,咱們的中學時代已經結束了。”
塗諾一句話,說得許金朵莫名感傷。
那麽抗拒,那麽讨厭的一段時光,竟然說結束也就結束了。
以後再也不用為了每個月初的儀容檢查,而突擊剪頭發了。
許金朵嘆口氣,學着老許的口氣說了句,“日子可是真不禁過啊。”
一句話把塗諾逗笑了,“幹嘛老氣橫秋的?不是還有更精彩的生活在前面等着咱們嗎……”
她剛說到這裏,馬路對面不知是誰家,噼裏啪啦地放起了鞭炮。
塗諾吓了一跳,睫毛都不禁抖動,卻因為端着鍋,騰不出手來捂耳朵。
許金朵連忙把雨傘丢在一邊,伸手就把她的耳朵給捂住了。
一萬響的鞭炮,爆個沒完沒了。
等響聲終于停止,許金朵才放開塗諾的耳朵,“沒吓到吧?”
許金朵知道塗諾從小就害怕放鞭炮。
小時候過年,小夥伴都在街上跑着玩,她直接連房門都不敢出。
塗諾笑着搖了搖頭,靠在許金朵的肩膀上蹭了蹭。
她望着馬路對面,說:“這是誰家放鞭炮呢?”
“你不知道嗎?”許金朵也向那邊看了看,“嚴寶收六十大壽,從明江回來擺酒祭祖呢。”
“哦,”塗諾怔了一下,眉眼輕輕一垂,看見飄到鍋蓋上來的雨滴,不由又往裏面站了站。
“聽說壽宴擺在寶麗大酒店,足足36桌呢。”
說到這裏,許金朵突然想起,“對了,我還聽我二嬸說,嚴寶收的那個外甥,嚴承光也回來了。”
塗諾,“嚴承光……”
許是太久沒有聽人提起過那個名字,塗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竟然感覺很是陌生。
許金朵見塗諾沒有反應,就扒着她的肩膀來看她的臉,“你怎麽就這反應?”
塗諾看了許金朵一會兒,就笑了,“那我應該什麽反應?”
“你應該……”
許金朵想了想,“你應該臉色蒼白,櫻唇緊抿,眼睫輕顫,瞳孔地震……”
塗諾忍俊不禁,“你這都哪裏來的詞啊?”
“小說裏啊。哦,對了……”
許金朵又想起一件開心的事,連忙挽住塗諾的胳膊,“我爸同意我寫小說了!”
塗諾也替她高興,“那恭喜你了,終于不用因為熬夜寫小說被打斷腿了。”
許金朵自信滿滿地兩手一握,“糯糯,你等我火了,就買一套大房子,你來跟我一起住,咱們養一屋子小貓。”
“好啊,我等着。”
塗諾剛說完,許金朵挽着她胳膊的手突然一緊,“我靠,我小說男主!”
“糯糯快看,超級大帥哥!”
塗諾循着許金朵的手指望過去。
那邊剛放完鞭炮的嚴家小樓的門前,一輛銀灰色的保時捷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在了那裏。
車子後排座的窗戶玻璃是落下的,一個男人坐在窗戶邊。
他的坐姿慵懶,神情散漫,側臉輪廓精致立體。
他一邊聽着身邊那個把臉塗得很白的女人說話。
一邊把夾着煙的手伸出窗外,輕輕地彈了一下煙灰。
距離有些遠,還隔着一層雨霧。
盡管視線有些不清楚,塗諾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
嚴承光。
她曾經的夢想和光。
許金朵雖然沒怎麽見過嚴承光,此時大概也猜出來了。
她看了塗諾一眼,就體貼地把她手裏端着的鍋給接了過去。
塗諾知道她的意思,“你是擔心我太激動,會把湯灑了嗎?”
她剛要接着說,我才沒有那麽沒出息。
就聽許金朵幽幽地來了一句,“不,我是擔心你把這鍋砸那人腦袋上。”
塗諾愣了一下,随即就笑起來,“你這都哪裏聽來的故事呀?”
許金朵把眼睛一睜,“全實驗中學的人都知道啊!”
“知道什麽?”
“塗諾喜歡嚴承光。”
“然後嚴承光辜負了塗諾。”
“……”
不知道是不是許金朵的聲音太大,打擾到了那個人。
男人微微擡眸,向着這邊看過來。
時隔七年,塗諾再一次看見了他的臉。
說實話,很陌生。
從眉眼到神情,都像是一個從沒見過的人。
不過,他的皮膚依然很白,襯着這雨天,白得發冷。
眼眸又極深,又輕又涼的視線透過一層薄薄的雨霧在塗諾的臉上一掃。
像是蜻蜓的翅膀在黃昏的池塘掠過,漣漪都沒有起來一個,就又移向了一邊。
塗諾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再次跟嚴承光遇見,她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現在她知道了,她的心口有些堵,甚至還有點想吐。
就在剛才他的視線劃過的那一瞬,緊張,驚訝,怨恨,失落……
各種情緒在她的心裏一起湧起,又一起落下,毫無章法,把她的心和胃都給攪亂了。
許金朵還在一旁慫恿,“真的,要不要砸過去?”
“我可以替你把風。”
塗諾拿起身後的雨傘撐着,淡淡地說:“傳說都是假的,我并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許金朵絕對不信,“不喜歡,你能為了他開別人的瓢兒?”
塗諾握着傘柄的手突然一緊,纖細的指骨都發了白。
許金朵知道自己說錯話,連忙咬了咬舌頭,“糯糯,咱們趕緊回去吧,你看豆腐腦都要涼了。”
她說着就邁步走進了雨中,塗諾頓了一下,連忙跟上。
雨還沒有小。
兩個人在嚴家門口經過時,祭了祖宗的嚴家老爺子,被他那個已經六十多歲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媳婦和那個腦袋不大好使的兒子一起攙出來。
本來坐在嚴承光身邊的那個年輕女人也連忙下了車,殷勤地把老爺子扶進了前面的保姆車,回來就又坐在了嚴承光的身邊。
許金朵小聲對塗諾說:“看見了嗎?那女的就是嚴承光他舅媽嫁過來時帶來的拖油瓶。”
“你看她跟嚴承光說話那樣子,好茶好舔吶!”
“你說嚴承光也是厲害哈,從小沒媽,親生爸爸又不要他,跟着舅舅生活吧,舅舅還給他娶了個這樣的舅媽。”
“按說他的起點并不好,可是人家偏偏聰明,聰明到明大都對他降分錄取。”
“誰知道,高考前卻又出了事。”
“不僅高考不能參加,還坐了牢。”
“坐了牢吧,現在又混成這樣人上人的樣子。”
“聽說那個宇輝集團,離了他都不轉的。”
“你說他這是命好還是不好?”
許金朵絮絮叨叨,塗諾專心走路,只聽着,不說話。
眼看着就要走到嚴家門前,前面的車子要發動,她連忙拉着許金朵站到了一邊。
然後,副駕駛的車窗就落了下來。
年輕的司機探出頭來,和氣地沖她們招了招手,“小妹妹,你們先走。”
許金朵連忙特八卦地看了塗諾一眼,把鍋往她手裏一塞,拉着她就走了過去。
只可惜,當她們從車前經過時,後面車窗的玻璃已經升上去了。
黑沉沉的防窺玻璃,倒映出的只有濕團團的行道樹的影子。
直到塗諾和許金朵走上人行道,那輛車子才駛離。
等許金朵再回頭,雨霧之中,嚴家的二層小樓前,只剩下了一地濕紅的爆竹屑。
許金朵看着塗諾,悲哀地說:“糯糯,嚴承光,好像不認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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