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喇叭

我們公寓對面還住了一個神秘的家庭，一家四口似乎很少見人。

這家人的信箱和我和瑪麗的信箱挨着。男女主人都是東歐姓氏。

我第一次見他們是個陽光燦爛的星期日早上。他們剛從外邊買東西回來。

那個爸爸長得很是高大英俊，但神情緊張。他對我點點頭，眼睛掃過我前後左右，好像我身後跟着什麽間諜組織似的。

他妻子對我淡淡一笑，我驚為天人。她有着光潔飽滿的額頭，五官不但精致，而且比例完美到好像是畫家用尺子畫出的一樣。眼睛線條清晰，眼神動人，就是有黑眼圈，好像輕微的神經衰弱。

我對黑眼圈這麽敏感，是因為它們也出現在我的眼睛下。昨晚還熬夜看各種移民相關信息，要趕緊充電才行，不然到了安德魯律所一問三不知，前景不妙。

後來我陸續見過這家人幾次。他們有兩個漂亮孩子，一男一女。小男孩兒大約有六七歲，每次出門都嘀嘀咕咕的。我聽不懂他說的是英語還是他的母語。

說個不停的他，和謹小慎微的父母相比，簡直就是個高音喇叭。他媽媽叫他丹尼爾，我在心裏叫他小喇叭。

每次見到小喇叭，他都笑個不停，不是特意對我笑。他就是對着個螞蟻，也能看螞蟻觸角笑半天。

他還有個妹妹，長的和爸爸很像。如果我媽看到這孩子，會說她像個天使。（天使是我媽對可愛孩子的最高評價。）

小喇叭總是在他妹妹耳邊嘟囔。妹妹除了繼承爸爸的美貌外，也繼承了他敏感的神經。她總是不解的看着周圍，不屑的看着沒事也樂呵呵的哥哥。

這一家裏，除了兒子，都是悄無聲息的。

我們這棟樓隔音不好，隔壁打電話我都可以聽到，但基本聽不見對面這家人的聲音，就連小喇叭在家中也靜悄悄的。一家人好像生活在真空中。

瑪麗說他們可能之前在家鄉殺了人，逃難到美國。我說她亂七八糟的電影看多了。

就是按照電影情節推理，這家人也是落難的王子公主。

我的直覺是他們可能沒有合法簽證或是綠卡，是”非法移民”，所以活的戰戰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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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的非法移民太多，很多來自拉美，從我們國內來的也有，都散落在社會各個角落。

非法移民打着零工，不享受正規的醫療或者社會保障。因為沒有合法身份而長期生活在黑暗中，掙着最低工資，幹着最苦最累的活兒。

但他們還是心甘情願的留在美國。有的是自己的國家實在待不下去，戰亂，失業。想盡辦法都要逃到任何一個相對和平的國家，更不用提是最發達的美國。 有的是為子女的未來，為了他們得到好的教育。

來到美國的原因林林總總，但都面對着一樣的恐懼－怕美國政府發現自己的非法身份，被遣返回國。

我估計對面的東歐人家就是這樣的背景。想到一個本該幸福的家庭，卻要為“身份”這事煩憂，心裏很不舒服。

其實我沒比人家好到哪裏。我雖不是非法身份，可也沒身份。之前提到過我在美國就一年的逗留時間。這段時間拿下綠卡對我是癡人說夢，要是和我拿不到工作簽證，我也要自動離開。

就是拿到工作簽證，我開始辦綠卡，也要等個幾年拿到。而且移民局那邊動不動就排期，就意味着我的申請又要滞後。

很多文科學生都因為“身份”無法解決，畢業後速速回國。理科學生在辦綠卡和簽證時有些優勢，但等上五六年也是常事。

這些事都是我們這些留學生或移民，非法還是合法，無能為力的。

很多移民總盼着美國政府解決。但政府的服務對象是美國大衆，而大衆關注的問題都是就業，財富分配，減稅。

留學生和移民是沒有聲音的群體，我們的問題也顯得無足輕重。

收起多餘的感嘆，我趕快打開移民局網站，看起林林總總的信息，為工作做準備。就是我只能在美國工作一年，也別荒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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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媽趕在我正式上班前來波士頓看我，住在瑪麗推薦的旅館裏。

他們也順便看看大學，博物館和觀光地。

波士頓沒有我父母想象中的都市氣息。但這裏是生命科學和生物技術的中心，還有很多MIT等高校的畢業生開辦的科技公司也吸引大量風投。就算沒有光鮮的外表，波士頓骨子裏是不曾停止的創新。

爸媽在波士頓停留五天，要去紐約，再從那裏回國。

臨走前，我媽說：“多和陸城聯系一下。有個事情，也好有個照應。”

“媽，我不想讓陸城覺得我在利用她。”

自從上次見陸城，我們打過幾次電話，有一次聽到他的背景中的雜音，好像是兩個中國女孩兒在說話，另一次好像是那個瑞典女孩兒奧利維亞。

陸城是不會寂寞的，他的生活裏充滿了關注，而且他腦子裏總有一個清晰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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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爸媽到羅根機場。

“這一年裏要照顧好自己。飲食起居都很重要。”爸好像在開會。

我想就不要求幾菜一湯，把自己喂飽就行。

“不要總吃意大利餡兒餅。”他接着說。

我看了一眼周圍，希望沒幾個能聽懂中文的。

Pizza是太多人偷懶嘴饞時的選擇，要是聽人說Pizza不好，很多人會忿忿不平。

“工作上表現的機靈點兒。”我爸補充一句。

我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的提醒。之前都是減輕學習和工作壓力的安慰話。我爸也察覺到我的新工作不太容易。

送走爸媽，我回到家裏小睡一會兒。

夢裏我走到一片空曠的草地。我走了很久，也走不出去。遠處有個人影，我追過去，那人像是張佩遠，可一轉眼就不見了。

我醒來，心裏空落落的。怎麽做了這麽個夢，還夢到了他。

我起來，走到窗前，太陽正好，暖暖的照在我身上。我向窗外望去，看到小喇叭正和妹妹玩耍。他擡頭，看到我，笑眯眯的張開兩個小手臂。妹妹也擡頭，可疑的看了我一眼。

我和這兩個孩子一樣，都在這裏開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