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竹馬

高沖寒最愛招惹駱逢空。

從他們很小的時候開始。

高家的院落很廣,府邸裏種滿了花草林木,還有一方池塘,荷葉連成一片片,高沖寒喜歡坐着小船躲在荷葉下乘涼,他總會叫上駱逢空一起。

駱逢空寄人籬下,又耐不住高沖寒愛糾纏的性子,所以每回都會答應給他劃船,又聽話又好用。

他都這樣老實聽話了,高公子還常常要欺負他,在他書本上畫烏龜、扯他的發帶、騙他發熱了需要親一下才會好等等這些都是小把戲,偶爾高公子還會突發奇想……

“空,咱們玩家家酒好不好?”

駱逢空不解:“你五歲的時候說太幼稚。”

高小公子狡黠地笑起來,眼睛彎彎似月牙:“現在我們八歲了,就不幼稚了。”

駱逢空:“……”

他像個缺少情感的布娃娃,臉上難見情緒,眼底也總是空茫,看任何東西都像在看死物,因此極不讨喜,雙親亡故後都沒有親戚願意收養,高小公子恰好缺個玩伴,高老爺這才把他接入府邸。

高小公子不覺得駱逢空無趣,反而覺得這樣的他很有意思,每每都拿自己的東西跟他共享,胡作非為搞事情也要拉上他一起。

荷葉下的小船輕輕搖晃,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趴在船沿上伸手撥水,回頭叫着駱逢空:“空,玩不玩嘛?”

駱逢空放下正在看的書,答應他:“玩。”

“我們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你都要保護我!”高小公子宣布劇本。

駱逢空拿起一把小木劍,牽住他的手:“好。”

高府的家丁負責扮演惡徒,圍着兩個小公子張牙舞爪。

雖然是在“玩”,駱逢空依然玩得很認真,他表情一絲不茍,神情嚴肅地盯着“惡徒”們,把高沖寒嚴嚴實實護在身後,玩具似的木劍揮舞的有模有樣。

高沖寒反倒不認真,咋咋呼呼只知道笑,讓他演害怕他也緊張不起來,拽着駱逢空的衣角不松手,不防駱逢空突然“揮劍”的一個大動作,他跟着摔了一個狗啃泥。

“少爺!少爺!”一衆家丁頓時急了。

“啊……空……”高公子翻身坐起來,捂着蹭破的膝蓋,淚眼汪汪地瞅着駱逢空。

駱逢空木然的臉上終于有了少許情緒,他皺着眉蹲過來,輕輕掀開高沖寒護着膝蓋的手,溫柔地吹了吹。

實際只是蹭掉了一點油皮,血都沒流。

興師動衆地處理完傷口,高公子坐在床上翹着腿,又有了新劇本:“我們是一對即将成親的新婚夫婦,郎情妾意,恩恩愛愛,織布耕田,好不快活!”

駱逢空:“……”他表示沒什麽意見,反正高沖寒喜歡玩,那他們就總是要玩的。

高沖寒壞笑着碰了碰他的肩膀:“空,你是新娘!”

駱逢空點了點頭。

高家不愧是財大氣粗,高小公子玩個家家酒那道具都是要全套的,精致真實無比。

丫鬟們給駱逢空扮上小號的紅妝霞帔,又仔仔細細地給他編了發髻,簪上鳳釵,收拾完一看,真真似個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高小公子非要在旁邊看,看着駱逢空上妝看的幾乎流出了哈喇子,不等蓋頭蓋上送入花轎就急攘攘撲過去抱住人家道:“這是我老婆!你們都不準看!”

丫鬟們笑得不行,在旁道:“我們不看,可是少爺,要拜了堂人才是你的啊。”

高沖寒就拉着駱逢空去“拜堂”,他們不拜高堂,不拜天地,只在夫妻對拜時弄的認認真真像真的一樣。

拜完堂,高沖寒喜滋滋地掀開蓋頭,在駱逢空軟乎乎的臉蛋上咬了一口,然後抱住人家:“空是我的了!”

駱逢空眼底不再空洞,淌過一抹無奈,但他不會不高興,也不會讓高沖寒不高興,他從始至終都願意配合,直到高小公子玩累了、沒勁了他才會去忙自己的事。

但是今天高小公子興致很高,半點沒有累的意思,纏着駱逢空說一些神仙妖鬼的故事,從七殿妖王說到了九脈魔君,又從地獄冥鬼說到六界第一戰神,說累了,就抱着他的“新娘子”往床上一滾,迷迷糊糊睡去了。

駱逢空對神鬼妖魔同樣沒有太多興趣,他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似乎天生就沒有明顯的七情六欲,別人都贊嘆向往的事情,他也只是聽過就算,僅有的一點情緒,都是高沖寒費盡周折激出來的。

“介尋是天地間最強大的神,他曾砍下九脈魔君的頭顱,刨出了七殿妖王的妖丹,地獄的冥王們見了他就吓得尿褲子,神魔大戰若沒有他扛着,那些神和仙早就成了喪家之犬……哈哈哈,空,你都不知道吧?他們的故事可有意思啦!”

然而神鬼妖魔都像是傳說,普通人只能從故事裏遙遙窺見一些影子,就連人界的修仙宗門也離尋常百姓太遠太遠了。

“為什麽喜歡這些故事?”駱逢空看着高沖寒的睡顏,輕聲問。

卧室裏蠟燭都燃着,沒有一絲灰暗,因為高沖寒怕黑,他睡覺的時候不僅要點亮所有的燈,還要駱逢空在側陪着才能睡得安穩。

玩鬧了一整天的高公子只有這個時候是安靜的,駱逢空虛點了點他眼尾的淚痣,沒有得到回答。

第二天一早,抱着“媳婦”睡飽了覺的高公子又開始了他折騰的一天,吃飯的時候他筷子一撂,又有了鬼主意。

“空,今天晚上咱倆扮鬼吧?”

駱逢空規規矩矩地把筷子放好:“嗯。”

高沖寒道:“咱們扮鬼差,你是黑無常,我是白無常,怎麽樣?”

駱逢空:“我們幹什麽?”

高沖寒張着兩只爪子道:“扮鬼索命啊,這回不讓別人知道,就咱們倆玩。”

駱逢空點頭答應。

傍晚的時候,高小公子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堆非常逼真的道具,并且手法娴熟的給兩人弄好了裝扮,對着鏡子一看,連駱逢空都忍不住感慨,太真實了。

略吓人。

兩個小鬼藏在高老爺去書房的必經之路上,趁月黑風高,待到高老爺經過時,駱逢空看着高沖寒給的信號跳出來放聲“索命”。

高老爺沒想到寶貝兒子能造到自己身上,生生被吓去了半條命,兩眼一翻,躺下了。

等搶救回來之後,得知真相的高老爺氣得鼻子冒煙,親兒子他舍不得教訓,只讓關到房裏閉門思過,駱逢空他就不打算放過了,打了十板子又丢到柴房裏罰跪。

駱逢空沒有争辯,老老實實挨了板子跪柴房,還沒有飯吃。

房門“吱呀”一聲響,鑽進來一個披着卷毛的腦袋:“空。”

駱逢空看過去,看到高小公子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和眼尾一枚鮮明的淚痣。

高沖寒“噠噠噠”跑過來,跪到駱逢空旁邊,把懷裏的東西塞給他。

是一只油紙包着的燒雞。

香噴噴的,還熱着。

“快吃吧。”高沖寒道,“他們竟然不給你飯吃,太過分了!”

駱逢空看着燒雞,又看向高沖寒氣憤的小臉,道:“謝謝你。”

高沖寒道:“別謝我了,這件事都怪我!空,你會讨厭我嗎?”

駱逢空搖頭。

我永遠不會讨厭你。

無論發生了什麽。

……

高沖寒輕咬駱逢空的嘴唇,用舌尖舔舐他的唇縫,用自己的溫度去覆蓋那些冰冷。

微亮的熒光在洞窟裏閃爍,他濕漉漉的雙眸裏有細碎難辨的情緒。

冰潭水都沒有那麽冷了。

石頭小人呆住了一般,像它的主人那樣不知所措。

這個吻纏綿而又深入。

他那麽認真,就像付諸了深情,讓人忍不住跟着動容。

然而駱逢空看向他的眼睛,卻只在裏面捕捉到一抹玩味。

他又在玩!

駱逢空動了氣,縛仙索很快收攏,高沖寒被捆縛着貼在了岩壁上,潮濕冰冷的石頭激得他渾身都顫抖,說不出話來。

綠袍的男人瞪着他,眼底終于不再只是空茫。

高沖寒為此有些得意了,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勉力笑道:“你的味道一點沒變,還是那麽……”

“……甜。”最後一個字沒能出口,被人壓進了喉嚨裏。

駱逢空撲過來,整個人壓在他身上,握住他的腰,袍子展開遮住了他的每一寸皮膚,冰涼的吻堵住了他的呼吸。

高沖寒殷勤承受,自願與他糾纏不清,最好能在嘴裏嘗到血味,最好能在這個吻裏品出恨意。

可惜駱逢空看起來怒意滔天,一副恨不能把他吃了的模樣,實際行動起來卻又溫柔綿綿,吻的高沖寒都要舒服起來了。

這怎麽行?!

高沖寒下狠心咬了對方一下。

駱逢空稍稍退後,嘴角淌下了血。

高沖寒盯着那點血跡,說:“這樣就停下來了?你的報複之心真是讓人發笑。空,你該狠狠地折磨我,怎麽痛怎麽來,折磨到我實在受不了向你求饒,然後你就居高臨下地盯着我,審判我,再把我丢到三山六派面前任人取笑,這樣你才會痛快!”

駱逢空撫摸着他的眼尾,沒有說話。

高沖寒繼續道:“哦,或許你不想跟我那麽親近,那我也有一千種一萬種折磨人的法子教給你,保管讓你盡興,你想讓我怎麽哭喊我也都會配合你。”

駱逢空似乎仍舊沒有被打動。

高沖寒咬了咬牙,只好說出那些已發生的事實:“誣陷你的人是我,背叛你的人是我,把你逼到人人喊打這種無路可退境地的人也是我,最想要你死的人……”他頓了頓,“還是我。”

“要說原因,卻也簡單,你太優秀,擋了我的路,有你在,我這個千仞派掌門大弟子坐立難安,空,我見不得你存在。”高沖寒認真道,“你要報仇,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恨我,恨到殺了我,你就解脫了。”

駱逢空沉默片刻,問:“你想讓我恨你?”

高沖寒覺得不可思議:“你不該恨我嗎?”

駱逢空決定不跟這個神經病再掰扯,摸到縛仙索似乎捆得略緊,他不動聲色地把捆綁松了松,面無表情地準備離開冰潭。

高沖寒急忙沖他喊:“你是不是有病啊?!”

這樣都不生氣?

他到底生氣了嗎……高沖寒不确定。

“叮嗒!叮嗒!”

岸邊石頭小人反駁似的蹦了蹦。

啊……高沖寒簡直要頭疼死了。

“喂!你站住!”

駱逢空站住。

高沖寒想對他說“你恨一恨我殺死我吧”,可話到嘴邊卻沒骨氣地變成:“我餓了。”

“想吃什麽?”

“……燒雞。”

他沒有看到,赤足踏上水岸的男人彎了嘴角,唇邊有一縷很難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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