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所愛

空聆玉碎,介海臨危。

那麽……空聆神君究竟因何堕神落凡?

……

“你騙我!”執寒戟嘶吼着道,“你答應過我不會動他!你騙我!青允已經虛弱成神不神鬼不鬼的樣子,如果沒有你幫忙,他怎麽可能殺得了我哥!你怎麽下得去手?那是你的師弟啊!”

“小執……”空聆神君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臉。

“別碰我!”執寒戟甩開他,怒視着他,眼睛通紅,滿是痛苦與仇恨,“你跟青允一樣冷酷無情!你們高高在上,什麽因果都不論!你算什麽神君!你是什麽空聆玉!你就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

空聆神君聲音微顫,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我要我哥回來!你聽到了沒有!”執寒戟痛哭道,“我找不到他了!天上地下哪裏都沒有!他死了……他死了!你怎麽不去死!空聆神君,你為什麽不去死!”

“小執。”空聆神君最終還是碰着了他,不顧他的掙紮,握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向了自己的心口。

“你幹什麽!你……”執寒戟的掙紮突然一頓,臉色慘白,“你怎麽了?”

他摸到了裂痕。

空聆玉對他露出一個笑容,溫柔卻破碎,他說:“小執,對不起。”

執寒戟渾身都在顫抖:“你怎麽了?誰傷了你?空……”

空聆玉說:“我也要死了。”

即使是介海之林中神力最強的空聆神君,如果受了重傷,也是會隕落的。

他很難過……他生來就有守護之責,守護了介海數萬年,從不敢懈怠,最後卻誰也護不住。

又有一些不甘心,因為直到他生命最後一刻,執寒戟心中最重要的都不是他。

……

駱逢空突然驚醒,他坐起來,沒有看到高沖寒,周圍也沒有高沖寒的氣息。

心中猛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恐懼。

至于剛剛驚醒他的那個夢,早已沒了痕跡,他的回憶裏除了高沖寒,似乎只有一片空白。

後院裏的葡萄還是很酸,高沖寒連吃了三顆,沒有一個是甜的,他找來清水漱了口,擡步回樓上房間。

雨後天氣清涼了不少,大家的心情也變得舒朗明媚,這夜半時刻還有人對酒吟詩,高沖寒經過時聽了一耳朵,勾唇笑了笑,推開門,望內室看過去。

駱逢空不知何時醒來,正端坐在床上,擡眼直直地看着他。

高沖寒臉上的笑意先是收了收,緊接着又笑得更燦爛:“空,你的酒量真的不行,怎麽喝了一點就醉了?”

他走過去,低頭就要親人家的臉。

駱逢空稍稍避開了一些,問:“你從哪裏回來?”

“我啊,”高沖寒死皮賴臉地堅持親過去,這回不僅要親臉,還要霸占人家的唇,伸出舌頭攪了一通,幹脆把人推倒壓住,“我去看看季眠他們,剛出過事,有點擔心。”

駱逢空被他攪的臉上泛紅,喘息過後,擋住了他又想往衣袍裏探的手,道:“沖寒,我有事想同你問。”

高沖寒心裏一跳:“問什麽?”

駱逢空看着他的姿勢,并不肯開口。

高沖寒意會,挺不舍地從他身上下來,坐到一旁。

駱逢空端正坐好,沒管淩亂的衣襟,看着他道:“你……有話想跟我說嗎?”

“嗯?當然有啊。”高沖寒額上一縷微卷的頭發垂了下來,恰好擋住了眼睛,他擡手扒拉了一下,又一笑,眉眼間盡顯勾人的妖氣,“我每天都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怎麽都說不完,今天你特意來問,那我就要好好想想了,我最想對你說的那句話……”

他湊過去,氣息幾乎吐在人家臉上:“我愛你,空。”

然後再退回去,帶着一點點欲擒故縱的小心機。

駱逢空整個人被這句話給震住了,腦子一空,幾乎忘了本來要問的那些擔憂,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就說不出來任何東西。

高沖寒将臉上的笑化為深刻的情,一字一句道:“我想和你相守一生。”

無論是作為人的一生,還是作為神的一生。

“我……”駱逢空從未有過這樣紛亂繁多的心緒,其中最顯著的是喜悅,最無解的是茫然。

他為什麽會茫然?

他原本是沒有情的。

沒有情?那高沖寒為什麽重要?高沖寒對你來說是什麽?

你喜歡他,你的喜歡又代表了什麽意思?

你自己明白嗎?

不,你太笨拙了。

誰讓你原本無情無欲呢?

“你不必給我回複。”高沖寒放輕了聲音,又溫柔又含着些誘人的意味,靠近他,“我的心永遠在你這裏,我的身體也永遠屬于你,如果有方法,我還想在我的靈魂裏刻下屬于你的印記,我們可以纏綿與共,呼吸糾纏,我喜歡你的味道,也愛你情動難忍時的聲音。”

駱逢空的喉結無意識地滾了一下。

高沖寒擡起他的下巴,克制而輕柔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個吻。

他瘋狂時并不讨厭,他克制時卻更加迷人。

輕而易舉蕩起了駱逢空身體深處最大的心動。

至于原本要問的事情,不可能還記得。

……

“哎,”飯桌上,季眠撞了下他大師兄的胳膊,小聲道,“你又做什麽不要臉的事了?駱師兄怎麽心神恍惚的?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這狀況……跟鐵樹開花也差不多了吧?”

靳思若也很震驚,從認識到現在她還從來沒見駱逢空外露過那麽多情緒,雖然好奇感都快把她的小心髒給撓死了,但她不會問,問駱逢空她不忍心,問高沖寒這家夥肯定要嘚瑟。

高沖寒果然很嘚瑟,他給駱逢空盛了一碗湯,駱逢空就愣愣地端起來喝,仿佛心神都凝在這碗湯上,旁人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

高沖寒笑看了他一會兒,轉頭用一種高深莫測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向小師弟。

季眠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警惕道:“你想幹什麽?”

高沖寒笑道:“打聽那麽多,你又不懂,這是師兄們的情趣之事,跟你說了你能理解嗎?”

“嘭”的一下小師弟的臉都紅透了,連忙低了頭,拼命把腦袋埋飯碗裏吃飯。

靳思若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那邊駱逢空喝完了湯,轉向高沖寒。

高沖寒立馬注意到他的目光,溫柔道:“怎麽了?”

駱逢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道:“湯很好。”

然後放下碗,起身先走了。

他在緊張,害怕自己不能完全理解高沖寒那番話,害怕自己又給不出高沖寒需要的反饋,明明他有什麽反應高沖寒都珍重,可他不懂,他從出生起就比尋常人少了很多東西,他對任何事物的感覺都淺淡,所以他要努力的去理解,他要慎重的去思量……畢竟“相守一生”的願望不可輕慢。

高沖寒仔細品了品那湯,道:“的确不錯。”

飯桌上另外兩個人都不敢再搭理他,就怕他要變着法的嘚瑟起來。

“眠眠,師兄安排你去辦一件事。”

季眠端着碗離他遠了點,不吭氣。

高沖寒:“你不想再見見那兩條拉風的龍嗎?”

季眠眼睛一亮:“當然想!你要幹嘛?”

“龍神受了傷,一時半會兒不會鑽進山窟裏修煉,多半就在波浪湖,”高沖寒把神使榕姬煉的靈藥拿出來一顆,“你去把這個送給他,有助于他恢複。”

龍神畢竟是因為介海妖神受的傷,他不能完全不管,更何況龍神與介海之林還有一些舊淵源。

季眠接過去:“這是個什麽?”

“你師兄珍藏的寶貝神藥,可不要偷吃哦。”

“我才不偷吃!”

靳思若好奇道:“沖寒,我突然發現你很神通廣大。”

這人表面看上去纨绔輕浮,但是關鍵時刻卻讓人忍不住信賴,相處時間久了,一遇正事她就想問問他的主意。

真奇怪。

“有嗎?”高沖寒笑了笑,“我怎麽也是千仞派的大弟子,半點沒有神通也說不過去。”

“那倒是,我們歸暮山的掌門大弟子也很拽,都不拿正眼看我們,相比之下你更平易近人,”靳思若想了想,“說起來……其實我一直都好奇一個人。”

“什麽人能引起靳姑娘的注意?”高沖寒問。

季眠也豎起耳朵。

“穆羽恒,”靳姑娘說完咳了一聲,“就是號稱仙門第一人的恒公子……我小時候跟着師父去雁煌山見過他一次,都說他快二百歲了,可我看他年輕的很,看起來也就十八九歲,修士真能達到這種水平嗎?而且他真人有點奇怪。”

她沒有說自己對穆羽恒印象深刻是因為這位恒公子外貌出衆,激發了她喜愛美男的興趣……當然,現在這興趣已經減弱了。

“怎麽奇怪的?”季眠問。

靳思若微微仰起腦袋回憶:“我也就是匆匆一面,但我覺得他比起跟人說話更喜歡跟貓狗說話,比起跟人相處更喜歡跟妖物相處。”

高沖寒道:“是個有趣的人。”

不然也不會在寧華宮集齊了十個靈獸。

“是吧?”靳思若壓低了聲音,“我還聽說過一個小八卦,你們不要往外面說。”

兩人狠狠點頭,饒有興趣地聽。

靳思若小聲道:“聽說寧華宮後山用寒冰封着一個女人,不知道為什麽封着,她很有可能是恒公子的摯愛之人,這個女人不醒,恒公子對世間萬物都沒有興趣。”

“這麽癡情啊。”季眠贊嘆。

高沖寒道:“若有機會我要見一見這位恒公子。”

“你見不成,恒公子本就深居簡出,”靳思若道,“聽說他要閉關百年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

高沖寒失笑,怎麽都知道穆羽恒要閉關百年了?問月貂是到處惹事到處跟人說嗎?

吃了飯,季眠去給龍神送靈藥,靳思若也跟了上去,因為她對擁有近神之體的龍神很感興趣,當然黑龍和銀龍也的确很拉風。

高沖寒又守在樓下等了許久,約摸着駱逢空的心情平靜的差不多了才去找他。

駱逢空表面上的确恢複了平靜,不再神思恍惚讓人能夠一眼看出來,但高沖寒只是往他跟前一站,就知道他的心還亂着。

“空。”

駱逢空看了過來,如清風朗月一般的濁世公子,一塵不染,又端正又雅致,從發上的冠到足下的履找不出一絲不整齊,世人以其為仙君,妖神對其存敬畏,而無論旁人如何、情勢如何,他仿佛都可以是清冷疏離又漠然的。

誰會知道他的心在亂。

“想出去走走嗎?”高沖寒歪了下腦袋,對他一笑。

“嗯。”

他們走的是後門,經過院子的時候高沖寒順手摘了一串葡萄:“這個葡萄特別酸,酸中還帶着一點苦,很難吃,但不知道怎麽回事,吃起來上瘾,我忍不住總想吃,有時候還能吃出甜味。”

駱逢空跟他要了一顆。

“你要吃啊?”

駱逢空點頭,從他手中拿走一顆,嘗了。

“怎麽樣?”

駱逢空誠實道:“難吃。”

這大概是他有生之年第一回對食物做出這種評價。

高沖寒哈哈笑了起來:“快吐出來,別吃了!”

看見他這般恣意的笑,駱逢空的表情不知不覺輕松了些。

這會兒已經是半下午,街上沒什麽人,百姓都在各自忙碌,他們悠閑地逛過去,一路上高沖寒都是招貓逗狗的,因為有駱逢空在側,小貓小狗們也不會跑,反而都是別樣乖巧。

“這是一家貓吧?”高沖寒湊近矮牆上卧着的幾只小貓,“都是白底黑花,這只小的還帶着一點黃。”

“喵~”小貓翻了個身,将肚皮露了出來。

高沖寒撓了撓,驚喜地對駱逢空道:“好軟,熱乎乎的。”

駱逢空擡起了手,小心翼翼的,也摸了下小貓的肚皮。

“喵~”其他小貓懶洋洋地叫喚着,有的用圓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有的用小腦袋蹭他的手背,還有一個過來舔了舔他的手。

駱逢空唇邊漾起淺淺笑意。

高沖寒說:“我要吃醋了。”

駱逢空愣了愣,擡起另一只手,微有些試探,摸了摸他的腦袋。

高沖寒笑:“再來再來!”

駱逢空不再遲疑,又探向他的腦袋,輕輕揉了揉,于是撸貓和撸高沖寒同時進行。

陪着小貓們玩了好一會兒,兩人才戀戀不舍地走開。

風從巷子口吹過來,溫度很舒服,駱逢空道:“沖寒,若有心事你要跟我說。”

高沖寒道:“我會說啊。”他在撒謊。

駱逢空的目光掠過他眼尾的淚痣:“不高興的事,也要跟我說。”

高沖寒笑道:“好。”他又在撒謊。

“我……”駱逢空慎重又鄭重地開口,“我喜歡看你笑,喜歡聽你說故事,你躺在荷葉下乘涼,讓我和你一起玩家家酒,帶我吃點心和燒雞,帶我去捉魚和玩水,我都很喜歡。”

日已近晚,霞光在遠方染出一片燦爛,他們在這寧靜的時光裏,享受着溫柔的彼此。

“山水風景,禦劍除邪,閑話江湖,雲雨巫山,如果是和你一起,我都很歡喜。”

一些店鋪在這個時辰才熱鬧起來,品花樓開始挂上燈籠,胭脂香味撲鼻而來,樓上有人開窗,似乎對他們喊了些什麽,他們聽不清。

駱逢空說:“我愛你。”

如此認真。

高沖寒笑了起來,視野卻是模糊的,雙眸被淚水填滿,他明明應該很歡喜,也的确歡喜,可在歡喜的同時心髒又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疼痛到他想要發抖,明明是得到,卻如同失去了最重要的寶物。

我不配。

駱逢空拭去了他的眼淚,在長街中心,不在意任何目光,給了他一個承諾的吻。

我會愛你,永世不渝。

就算他什麽都忘記了,執寒戟于他來說仍舊是心尖上的最柔軟。

也正因如此,只有執寒戟有可能喚醒他。

因為旁人激不起空聆玉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

因為他原本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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