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拾叁
沈肆趕緊後撤一步,可已經來不及了。
此間的機關已經被觸發了。
雲毅飛身上去,轉眼已如一件鬥篷般覆在了沈肆身上,帶着他在地上滾了幾圈。無數細小箭羽從四面八方射出,釘在了原先沈肆站的位置上。
沈肆立刻覺得渾身冷汗,若是自己還站在那,怕是已經被紮成一個刺猬了。
“屏氣!”雲毅突然對他說道。
只見那些紮在地上的羽箭正緩緩變成一些棕褐色的氣體彌散開來,他們剛才顯然已經吸入了一些,此刻只覺得身體知覺都變得遲鈍了起來。還未等他二人起身,第二波羽箭已經向他們襲來了,雲毅一手護着沈肆,只得單手揮劍格擋,加上還要屏住呼吸不吸入那些未知煙霧,很快就變得忙亂不堪了。
雲毅自知這樣下去恐怕不是辦法,加上沈肆凡人之軀,早已經憋得面紅耳赤,便帶着沈肆向那小門處掠去。他堪堪避過了第二波箭雨,卻驚訝的發現,他們來時的那扇小門竟就這樣消失不見了。而他卻來不及錯愕太久,第三波羽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正要回頭去擋,卻覺得自身靈力突然急速潰散,眼前景象一片漆黑,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原來剛才被他護着的沈肆已經到了閉氣的極限,再也憋不下去了,求生的本能讓他不由自主的大口呼吸了起來。而雲毅留在他身上的替身咒,讓那些煙霧中的毒素直接越過沈肆侵入了雲毅的身體。
此刻雲毅昏迷不醒,再沒人能護沈肆周全,且替身咒已破,頃刻間,沈肆就被箭雨吞沒了。
雲毅不知自己昏過去了多久,只是半夢半醒間,他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那聲音并不太明晰,但卻一遍一遍循環往複,不曾停息,讓他實在心生厭煩,只想大喝上一聲“閉嘴”。在他意識到之前,這句話已經從他口中溢出了。他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恢複了些許靈力和意識。
他再顧不得那個惱人的聲音,趕忙起身查看沈肆的情況。沈肆似乎也正受着那聲音困擾,眉頭擰得死死的,雙手也已經虛握成了拳。但他呼吸平穩,周身也沒有傷口。那些羽箭原來也是術法和丹藥制成的,并沒有真的傷了他去。雲毅放下心來,沒事就好。
他這時才有心思去聽那女人絮絮叨叨的言語。那似乎正是一段話中的半截,沒頭沒尾,“我知你氣惱我不曾把功法傳授給你,怪只怪那是一份雙修的心法,師父此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沒有得遇知心人。經了剛才的事,你想必已經看出,你身邊之人是個心思細膩且真心待你的。此卷心法你們自行取去,願你們可以光大我綸音閣。”
雲毅正在思索這說話的人是否就是那鄭夫人,擡頭卻看到那屍骸的下颌骨動了動,“你們醒了。”
雲毅對那聲音早已熟悉了。
是那“山神。”
雲毅緩緩起身,“你設下這些機關,到底想做什麽。”他一邊問話,一邊将靈力在身體裏流轉了一圈。有些關節仍是覺得有些阻礙,但想來在這只剩了枯骨的鬼修面前護住自己和沈肆,已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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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骨骸回道,“這些機關并非我設下的,而是我師父。至于我想做什麽。我不過是想看個故事。順便再給你們講個故事。”
“你師父可是鄭夫人?”雲毅問道。
“我若說不是,你又會信麽。”這句話一出,倒是肯定了雲毅猜測的意思了。
“鄭夫人的門徒裏,竟然出了個鬼修?”
“是啊,她可真不是個好師父。竟然教出了個鬼修。”那骨骸此時也站起了身,躍下了石棺,向着雲、沈二人走了過來,一身白骨随着他的動作發出咔咔啦啦的響聲。
“我今晚怕是要做噩夢了。”沈肆不知何時也恢複了神智,縮在雲毅身後小聲道。
那鬼修似乎只是下來活動活動筋骨,走了幾步便停下了。“她從來不喜歡正經指導徒弟,反而以戲弄徒弟為樂。我和師妹築基之後更甚,終日都不見她好好修煉。成日裏只喜歡研究些有用沒用的術法,一會兒讓姑娘家們長胡子,一會兒又讓男弟子的嗓音變尖細。好像她修道不為飛升,就是為了好玩。她用的最熟練的法術是駐顏術。因此我和師妹都不知道她到底多大了。到她死都不知道。靠她遺物中的一枚凡世銅板推算了下,大概有五百歲。那時甚至都沒什麽人相信她是真的死了,都以為她又在唬人了。直到她開始朽了,才有人哭她……你們說,這個師父是不是糟糕透了。”
“你覺不覺得聽了他說的這些,想到一個人。”沈肆又湊過來小聲說道。
“你們師父也是如此麽?那你們還真是不幸。小心以後,師門也會出個邪魔歪道來。”沈肆那一句小聲嘀咕,竟是被那鬼修聽了去。而他回的這一句玩笑話,落在雲毅和沈肆兩人心裏,卻都掠起了一陣波瀾。
“不過我師妹着實是個與她不同的人。她心思細膩,為人和善,待人接物,比我那個掌門師父更加端正。閣裏衆人都喜歡她,連旁人的徒弟都敬她、愛她。”
“他暗戀她師妹。”沈肆又低聲說道。
“你別說話。”雲毅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幾日前,那時沈肆還與他共用軀體,聽到外界聲音,便在他識海裏說個不停。可今時不比往日,若是讓他的言語激怒了那鬼修,對他們兩人并沒有什麽好處。
可那鬼修卻好像混不介意,“是啊,所有人都看出來我暗戀她。可她卻好像全然不知,對我既不疏遠也不親近。我不敢說,我怎麽敢說。我那時覺得她那麽美好,見到她就會自慚形穢。我這樣平庸的男人,怎麽配得上她。我只想能陪着她就好了,哪怕她有一天會嫁為人婦,只要還能見到她就好了……”
他明明說着溫柔的言語,可那骨骸的口中、眼眶中卻逐漸流出了黑色的,腥臭的污水……“可她為什麽要利用我,為什麽要來招惹我……”他的話語中滿是怨毒,一口牙齒被他咬得咯吱作響。那些污水不斷流淌在地上,立刻在他腳下彙成了一灘。他泡在污水裏的腳趾骨也開始不斷的溶解,接着是胫骨,髌骨……消失的骨頭又變成了污水,向着雲毅和沈肆湧來。
“我真的要做噩夢了……”沈肆一邊後退,一邊忍不住再次開口道。
“來吧,我帶你們去看個故事。”僅存的頭骨開口道。
雲毅與他沉默對峙了一會兒,跨步邁入了那污濁的水流中。沈肆伸手要拉他,但卻連衣角也沒抓住,他看到了雲毅略顯堅定的側臉,最後也只得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他們剛一站上那污水,便覺得水中有什麽東西拖着他們不斷下沉,沈肆想要抽身,可那水中像是有什麽緊緊的纏繞住了他的雙腿,讓他不得自由。雲毅雖要比他淡定一些,但是那蹙起的眉頭也顯示出了他的不自在。
那水流終于沒過了他們的頭頂,但在那水中,卻并沒有什麽窒息之感。只是感覺眼睛被蟄的生疼。待到那種沉溺的感覺消退後,他二人才都再睜開眼,而眼前卻也不是先前的山洞墓穴了。周身只剩一片黑色虛空。
一個長衫的男子正站在他們身前不遠處,身上沒有半分顏色,整個人都是黑白分明的。他雖長相并不太出衆,看上一眼也不會教人記得,但他這樣袖手站立時,身形挺拔,倒也算是斯文。只是他臉色太白,瞳仁又太黑,讓他的斯文中多了幾分邪氣。他拱手行了個禮,“在下宇文雍。感謝各位看官前來與我共賞這出戲。”說完這句話,便轉身再不言語了。
沈肆心頭大驚,再看向雲毅,對方顯然也聽出了這個聲音。
正是那個鬼修。
而他們偏頭看向彼此時才發現,原來他們二人,渾身上下也成了一片黑白。
沈肆剛要開口,斥罵宇文雍對他二人做了手腳,卻看到虛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少女的身影。那姑娘并非如他們幾人一樣只得黑白顏色,而是着了一身黃色衣衫。她面容姣好,身形俏麗,并不像其他年輕女子那樣珠釵簪頭,而是把一捧黑發在顱頂紮了一個馬尾,用一根發帶随意捆紮了幾圈。背上一把琴武,透露着她綸音閣弟子的身份。她正向着前面急急跑去,而他的前方正站了一個宇文雍,一個帶了顏色的宇文雍。
“師兄,郾城又出事了。那裏離戰場太近了。那些鬼修魔修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我不能再等了。我知道師兄不想去擾師父安眠,但我……”
宇文雍有些為難道,“阿闌,我并不是擔心師父怪罪。只是你前些時日的重傷還未徹底痊愈,我……我不擅長出擊的心法,若是遇到什麽麻煩,我只怕不能幫你。”
阿闌……鄭夫人的弟子中,名字帶了闌字的只得一人,便是綸音閣的第二任掌門商闌。鬼修宇文雍口中的師妹,竟然是那個在經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商闌!雲、沈二人心下一驚,趕忙凝神去看前方畫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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