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伍拾壹

雲毅雖能聽到外間聲音了,但也又過了許久才能起身。

他慶幸任天闊問過那一句後再沒有其他人說過什麽話。若是真的教他聽到沈肆或是楊妧彤沒能難熬過內心譴責,把一切和盤托出,恐怕雲毅立時就能急得經脈逆流,剛剛結成金丹就一命嗚呼。

好在什麽也沒發生。所以雲仙君還能起身,活動下長期打坐而酸軟的手腳,再用靈氣震去身上灰塵。不過他身上倒是也沒什麽灰塵,他昏沉的每一天裏,沈肆都記得去幫他撣撣塵土,省得他師兄醒來時灰頭土臉,掉了面子。

“喲,順利結丹了?”任天闊察覺到身後有人走來,便猜到是雲毅醒轉了。

沈肆聽了任天闊的話,也趕忙回頭,欣喜地跑到雲毅身旁,“你結丹了!可有哪裏不适?要是有什麽問題便要師祖幫你看看!他不會不管的!”沈肆壓低了聲音道,“師祖嘴上說不管你,但其實他幫你探查過好幾次,确認你一切安好來着。”

“有什麽不能大聲講出來,要在那裏叽叽歪歪咬耳朵?”任天闊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沈肆無奈聳聳肩,轉身站回任天闊身邊。

雲毅默默上前,拱了手,恭敬地鞠躬行禮,“雲毅謝過師祖相助之恩。”

任天闊開了一弓射下半空的惡禽,“要說客套話等以後再說,沒什麽事兒便過來幫忙!”

雲毅點頭應是,從任天闊那裏接過了他先前用的那一把弓,弓弦張滿,一箭射出,确實比先前多了份排山倒海的氣勢。他心下帶了些喜悅,這一次雲洲島之行,一個令人煩悶的開頭,竟是導向了這樣好的結果。

“你若是直接升入元嬰期,會比現在更厲害。”任天闊睨了雲毅一眼道。

“什麽?你已到了元嬰期?”楊妧彤驚叫出聲。看她那驚訝的程度,甚至超越了沈肆去。而後她好像覺得自己确實失态,便低下頭不再說話。

沈肆便接了她的話問道,“你既然已到了元嬰期,為何不一起晉升了去?師祖在這裏,還可以幫一幫你……”

任天闊氣道,“憑什麽我就要幫他!”

沈肆趕忙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

好不容易安撫了任天闊,雲毅便開口解釋,他只是結丹便花去了這麽多時間,如果再繼續進階,恐怕裂天之戰結束了他也未必就能成功。後面危險與變數太多,他不敢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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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肆聽後了然點頭。

他們這時便再看回了眼前戰場。

初時從地府逃出的還是些能被認出的妖獸。但越往後,便越多了些根本看不出是些什麽的惡獸來。恐怕真如沈肆先前說的,這些妖獸被關的時間久了,生了許多小妖獸。只是恐怕它們都是胡亂交合,因此這些後代實在是面目可憎了些。

這倒也不算什麽了,再惡心的妖獸,總歸也是會有斬盡殺絕的那一天。真正讓仙尊們有些頭疼的,卻是那地上藤蔓了。

那些藤蔓同樣是從那地裂中生出的。它們起初并不太引人注意,只是狀若無辜的伏在地面之上。但好像那些妖獸逃竄給它們制造了機會去繁衍,如今竟已蓋去了大片土地。且那些藤蔓不懼靈火,在靈火燃燒之處仍有分布。它們尚未去攻擊天上仙尊,但只要有誰力竭下墜,一定會被它纏繞、包裹,拖入地下。

它們尚未主動攻擊,但任天闊卻覺得,那只是時間問題。

他好像是随意提及一般念叨,“這些地藤又是什麽怪物……”然後邊說邊看向身旁幾人。

只是那三人竟對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不曾尴尬,也沒有什麽勉強。這便是意味着,他們幾人也并不知曉了。任天闊除了時常分一些神去看那些藤蔓,便也指望不上其他的了。

這樣再戰了三日,妖獸的數量已經遠不似先前那樣多了。甚至有一些惡獸在地裂處微微露了個頭,便讪讪退了回去,看樣子似乎是那些已死的妖獸起到了震懾作用,讓它們不敢放肆了。

地府的那些昏聩仙官這時也現了身。那是一個身形矮小的男子,整個人站起來還沒有倒下的巨獸屍體高。他站在那地裂處,看着身邊堆成山一樣的妖獸屍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矮小,于是他吭哧吭哧地爬到屍山之上,對着遠遠天際朗聲道,“多謝各位仙尊相助!才能鎮壓了這些妖獸反叛!仙尊們辛苦啦!如今只剩最後一事了,煩勞各位仙尊再出些力氣,與我們地府仙官一同将這地裂補上!”他雖是站在地裂處,但不論是天擎峰頂,還是九霄之上,都能清晰的聽到他的聲音,想來他發話用的應當不是真聲,而是些靈音了。

天上仙尊都已經勞累許久了,此時聽到妖獸之亂已被鎮壓,便都舒了口氣。稍稍過了一會兒,雲上開始有一道道靈流緩緩洩下,彙聚到了地裂之處。接着不只是天上,巒峰、天尋峰、曉月峰……任天闊微微皺了眉,掃視過周圍三人,似乎是問他們可是知道些什麽。可那三人這次是當真的不清不楚,也判斷不出這其中有沒有什麽詭谲之處。但時間一天天過去,好像已經邁入了一個危險的區域,不知哪一件小事便會引燃火線,讓真正的天地大戰轟然爆發。

雲毅他們雖不敢把一切據實相告,但也忍不住出言提醒,“也許有詐,師祖(仙尊)小心。”

任天闊聽了這一句便有了估量,撤回了剛剛伸出的右手,改換了左手來遞送靈流。

最後一根靈流之線從天擎峰緩緩而出,也彙進了地裂缺口處。

那地府仙官昂着頭,滿意地看了看那無數金光流溢的靈線,笑着拱手鞠躬,“多謝各位仙尊相助。”

然後他轉過身來,看向身後的地裂。那深不見底的缺口中不再有妖獸窺伺了,只剩了一根如個凡人腰身粗細的地藤,還垂挂在那裏。那些藤蔓生長了太久,靠近地裂的地方已經有些木質化了,表皮粗糙的爆開條條細縫,理當不會再從那裏抽生出新的枝杈了。

那矮小男子伸手摸了摸粗糙的地藤,手中蘊起靈光。他俯下身來,幾乎把臉貼在了藤上,然後輕聲開口道,“去吧,吃個飽吧……”

他手中的靈光消失了,取代那靈光的是樹藤瘋狂的卷曲,伸展,而後幾乎在一瞬間,無數新生嫩枝沿着天上仙尊的靈線攀延而上,直沖雲霄。

許多仙尊因為連日奮戰已經疲憊不堪了,這時只閉了眼去施術了,自然看不見這駭人景象。但亦有如任天闊這樣的仙尊,仍對一切保持着警惕,立時便要斷去自己的靈流。

但仍是太遲了。靈力對決勝負往往只在一瞬。

那些藤蔓并不只是攀附靈流而上,而是用将地藤內的地界靈力注進了仙尊們投下的靈流中。即便這些仙尊察覺到事情不對想要收手,但他們收回的靈流也已經被污染,一瞬間侵入了他們的靈脈中。

這些地界靈力并不能一夕之間便将仙尊殺死,但也足夠奪去他們的神志和他們對軀體的掌控了。于是諸天仙尊有如喝醉酒的凡人一般,身形委頓,直直向地面跌去。

他們跌到半路,便會被那些躍到空中的地藤絞纏去,被包裹成一個個綠色繭蛹,消失在地面之上。

任天闊也不曾幸免。他雖然十分已經十分警惕,把右手背在了身後,想着若有不測可以換手出擊。但他不會預料到,自他投下了那一縷靈流,他便已經中了對方的計謀,他縱有三頭六臂,藏去四五只手,也于事無補了。

随着地府靈氣侵入軀體,他的神志在一瞬間便迷失了。他本就站在天擎峰邊緣,此時便向前跌下峰去。雲毅和沈肆并不曾受那地藤侵蝕,于是并不知曉任天闊身上都發生了什麽,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但楊妧彤卻不同,她一直為任天闊施術增強靈力,立時便發現了任天闊的異常,忙擡了眼睛去看他。

這一眼便看到任天闊即将墜落。她根本來不及有任何思索,便伸手拽住了任天闊的胳膊。但她忘了,無論如何任天闊也是個男子身型,她一個姑娘如何能拉得住。未及反應,已經半個身子被拉到了峰下。

雲毅和沈肆終于也發現了不對,一人抓住了楊妧彤的一只腳來,才讓那姑娘沒有跟着任天闊一起跌下去。

沈肆正要出言安慰,說聲,別怕,我們拉你上來。

卻發現事情沒有這麽簡單,竟是有什麽力量同他們抗衡了起來。那股強勁之力正把他手中拉着的人向下拖去。

沈肆大吼一聲,“怎麽回事!”

楊妧彤正頭朝下挂在峰沿,便看到了那纏繞着任天闊的藤蔓,于是回頭喊道,“是些樹藤!從底下長上來的!”

那樹藤開始最初只是繞上了任天闊的腳踝,接着便一路向上,慢慢把任天闊包裹了去。

楊妧彤不停的喊着“任仙尊,你醒醒!”,但任天闊的頭還是無力的垂落着,任由藤蔓繞過他的胸膛,蓋住臉頰,最後把他仍被楊妧彤拉着的右手也吞去了。那藤蔓繞完任天闊,便不再向上了。

沈肆還在詢問楊妧彤情況如何,楊妧彤便把那藤蔓已停止生長的事情說了出來。

這時,許久沒有說話的雲毅終于開了口。

“楊姑娘,你放手吧。那藤蔓的目标只是任仙尊。你放手,我們拉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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