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伍拾叁

雲毅看着那邊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心中原先的那些情緒都漸漸淡去了。

阿肆有了他的心上人,作為師兄,自己應該替他高興。沈肆和楊妧彤,這兩個人細算下來,年紀也沒有差太多,其實是合适的。而不像他和沈肆,這樣的年齡差距,早該隔了幾代了,連做師兄弟其實都是勉強的……

可是雲毅卻覺得自己沒辦法發自內心的恭喜沈肆。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揚州客棧看到的話本。想起了那書裏寫的交頸纏綿,雲龍雨水。他忍不住去想,阿肆和楊姑娘也會這樣麽……他們也會那樣摟抱在一起,會互相親吻,撫摸麽?他想着那些畫面,便忍不住的攥緊了拳,咬住了牙,好像在忍耐一件多麽不成體統的事情。

沒錯,不成體統!即便當真兩情相悅,怎麽能當着自己的面就這樣抱在一起!這是什麽時候,這是什麽地方,真正的裂天之戰剛要打響,不過是才從妖藤下救出了一位仙尊,他們就以為到了可以放肆的時候麽?

雲毅越想越氣,幾乎要上去分開那兩個人,再狠狠罵上他們一頓,說他們私相授受,寡廉鮮恥……他又忍不住去想,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初見是在鄭夫人墓,那時便是他和沈肆一同救了這姑娘。這算是英雄救美麽?還真是同那些話本說的一模一樣!可後來他們被關進水牢,楊妧彤好像并沒有替他們求情……那便不是在那裏。是這雲洲島,是這些天,是日久生情!雲毅幾乎要咬碎了牙去。自己便不該去結什麽丹!不該給他們獨處的機會!

雲毅幾乎要指着鼻子去質問沈肆了。阿肆啊阿肆,我們在一起多少年了?那麽多年日日相對,你便是要日久生情,又怎麽不是同我!

雲毅被自己的想法驚駭了。他怎麽竟會這樣想……他……他堂堂仙君,靜心修煉了這麽多年,怎麽把自己修得形同棄婦?難道他自己有那些世理難容的感情還不夠,還要把沈肆也拖下水麽?沈肆并沒有對不起他,反而是他欠了沈肆不少。光是那紮進對方胸膛的一刀,便足夠沈肆恨他千千萬萬遍。現在這樣,他還有什麽不知足……是一定要讓沈肆看了他心底的肮髒,知曉雲毅這個道貌岸然的皮囊下,是個肖想自己師弟的龌龊之人麽?

雲毅腦海中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嘻嘻,贓心爛肺!不知廉恥!”

他挽出一個清心咒點在自己眉心,心道,我縱然真的是贓心爛肺不知廉恥,只要藏得足夠深,只要不教任何人知道,又有誰能來指責我。

他依舊會是沈肆的好師兄,正道的好仙君。那些見不得光的私心,就該同他識海種的那個聲音一同沉睡去。不必再醒了。

雲毅默默走向被捆成了一個藤球模樣的任仙尊。先前幾個人就是為了救他才鬧出了那麽多事情來,可如今把他重新拉回了峰頂,卻沒有再去管他了。雲毅只覺得十分好笑。

笑過後,他在指尖凝起一道靈光,從那藤球的一頭開始,慢慢向下劃開,把內裏的仙尊放出來。

任天闊還在昏着,即便樹藤已被切斷,他也只是如同躺在枯藤做的棺木裏,一動不動。雲毅不能一把靈火把那些枯藤燒了,不然恐怕這沒斷氣的仙尊也要被一起火葬了。便只好一點一點把那些樹藤向兩側掰開,等着伸手進去把他從裏面解救出來。他這時再投了目光去看那邊的那兩個人。楊妧彤大哭了一場,好像情緒也慢慢穩定了下來,已經推開了沈肆,只低了頭擦着自己的眼淚。

沈肆并沒有再與她有什麽肢體接觸,只是站在旁邊小聲安慰,“妧彤妹妹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任仙尊也救回來了,你該高興呀!不要哭啦!”

楊妧彤聽他提到任仙尊,才猛然擡了頭,往雲毅和任天闊這邊走來。沈肆自然也是跟着她過來了,于是雲毅便感覺自己剛剛壓抑住的心緒又有些冒了頭,手上有些失了方寸,被幹枯的樹藤劃了道血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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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肆自然是看到了,他的瞳仁随着那樹藤紮破雲毅的皮肉而猛然收縮了一下。可似乎是他還介懷着先前的一些事,所以這時也沒有出言提醒雲毅小心,或是幫他施上什麽術法治愈傷口。倒是楊妧彤已經蹲下身來幫着雲毅去除那些枯藤了。

有了幫手,給任仙尊剝殼的事兒倒是快了許多,那些枯藤很快就被撇到了兩旁,把其中裹纏的仙尊亮到了幾人眼前。

楊妧彤試着為任天闊查探了一下,發現有一股與他相斥的靈氣正盤踞在他背脊直通顱腦處,便嘗試想将那道靈氣引出來。可她試了幾次,那股靈氣都十分狡猾,楊妧彤逼得狠了,它便散到任天闊的四肢百脈中,等楊妧彤一松手,它就有聚回去。

“怎麽辦?”楊妧彤求助的看向雲、沈二人。

“我試試。”沈肆頂替了楊妧彤的位置去。卻發現那股靈氣果然如楊妧彤說的一般,或聚或散,就是不肯出來。他正要放棄,說聲再想辦法,卻見雲毅也伸了手去試。

“那股靈氣在哪?”雲毅問道。

“就在……咦?”楊妧彤本身是想告訴雲毅位置的,可那股靈氣竟已經完全從任天闊體內消失了。她疑惑地皺了眉,但想了想,只要能解決掉問題就好了,這時也無法細究到底是誰把那靈氣驅散了。

那股異樣的靈氣雖被驅出了任天闊的體內,但他也沒有立刻轉醒。幾人便圍坐在了他身邊,說些閑話。楊妧彤問沈肆跳下天擎峰都做了些什麽,竟然能從那妖藤中救出任天闊,明明那麽多仙尊都沒能對付得了這藤蔓。

沈肆回道,“我看那妖藤只纏了任師祖,卻沒有纏了你去,便想着,它恐怕是只對仙尊有作用。我們同仙尊,區別大概也就是靈氣和血脈了吧。我便下去把那妖藤砍了,在那端口處塗了些血,又注了些靈氣,不知道是哪個起了作用,總之那妖藤是枯了。”他雖比先前沉穩了不少,但此刻說起這事兒來,語氣中還是有些許自滿的意思。

“你這次只是好運,以後即便想要逞能,也該先掂量下自己的斤兩!”雲毅見他有些飄飄然,便忍不住開口說道。他其實不想把這話說得這樣沖,只是想勸沈肆做事要小心,但不知道怎麽了,一張嘴就盡是火藥味。

沈肆看向他,“謹遵雲仙君教誨。”

雲毅被他這樣一噎,便知道,自己這句話又被他讨厭了去。他很是心煩,也不想再解釋什麽,索性轉了目光去看天上。

此時雲上隐隐又有了些光點,但卻大多半隐着,并不很是明晰。想來是由于先前仙尊殒命,便有了新的天人來接替他們的位置。而地府那位矮小仙官的行為激起了天界的懷疑,所以現在的這些仙尊都開始警惕了。

地府雖暫時沒有新的動靜,但雲毅知道,眼前的安寧不過是假象,也許又是為了麻痹天上仙尊而營造的假象。

“任仙尊!”

雲毅正想着,突然聽到了楊妧彤的驚呼聲,便趕忙回了頭,任天闊果然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那時雖然說要放棄,但現下看到任天闊蘇醒,也不得不承認,他心中還是有些許欣喜的。但他也不好意思太過欣喜,救人的功勞還是其他兩人占的大一些。

沈肆與楊妧彤都無意在任天闊面前表功,他們反而是更擔心他的身體一些,紛紛問他可有哪裏不适。雲毅好像又一次與這種環境格格不入,只是兀自在一旁不說話。

可他越是這樣沉默,倒越會讓別人覺得,他應是知道些什麽,又在隐瞞什麽的。

于是任天闊并未回答沈肆他們的問題,而是看着雲毅道,“我是死在這場對戰中了吧。”

雲毅被他問得一驚,但也只能回到,“我并不知曉。”

“我若是還活着,定不會讓我的門派叫什麽小瑤山。”任天闊似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定是死了吧。”他依舊是目光炯炯地看向雲毅,“離你們說的七七四十九天不過只剩十幾天了。地府那些仙官都等不住了,你還有繼續瞞我的必要麽?”

雲毅明白,地府與天界此時已經撕破了臉,如果說先前他們當真掌握些這裂天之戰的戰局,那也不過就是知曉這場戰鬥背後的作祟之人。可現下這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任天闊以為他們了解什麽驚天的真相,可其實他們也不過是聽過個故事而已。于是雲毅只好回他道,“我什麽也不打算隐瞞仙尊,只是我們知道的,确實不多。我可以據實相告,但恐怕幫不上仙尊什麽忙了。”

任天闊并不說什麽,于是雲毅便把他們修真界那個稚童都能背出來的故事同他講了一遍。包括了被打入輪回的鬼判和被禁足的地君。

任天闊聽了确實有些失望,此事的背後主使對他來說已經昭然若揭了,即便這個後世的傳說驗證了他的判斷,卻也難以加以利用了。那個故事太過籠統了,甚至沒有記載過妖獸和地藤,也沒寫下衆仙殒落。他們這些仙尊依舊是要去打那一場惡戰,要與地府仙官鬥個你死我活。

但他總歸知道了,最後是天人勝利了,哪怕付出了那麽多代價,連天君都不得不降世。

等等……天君降世……

任天闊突然站起了身來,微微眯了眼睛看向了地裂處。良久後,他開口道,“我大概猜到地府接下來會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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