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陸拾叁
雲毅幾人順着那凡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是一條大魚的身影出現在了擎天山脈的方向。
擎天山脈已遠,從他們所在的地方望過去,大部分都是隐在雲霧中的,因此那魚的身形也一樣并不明顯。若不是它仿佛在其中游動着,恐怕是會被當成一片碩大烏雲的。
楊妧彤先前沒見過那東西,于是也跟着那幾個凡人一樣疑惑,口中默默念着,“奇怪,那是什麽術法麽?還是什麽妖獸?”
可雲毅和沈肆卻都驚在了當場。
他們見過那東西,就在離開海市的夜裏。甚至還在那大魚的肚子裏住過好幾日,吸收過它磅礴的靈氣。
難怪……難怪它有那樣豐盈的靈氣,難怪他能長到那樣的尺寸,有那樣駭人的實力。
因為天地初開之時便有了它,所有的機緣、靈氣,都最先滋補了它去。讓凡人成為修士,讓修士登上仙途的,都不過是被它吞食後剩下的殘羹冷炙。那句與天同壽,說得并不僅僅是天上那團光亮,也是今時今日游蕩在衆人眼前的,這條通體黢黑的大魚。
它是裂天之戰中最後一個沒有揭曉身份的存在。
它就是地君。
雲毅和沈肆這時想通了先前的那些疑惑之處。
那大魚為何躍不出海面?是因為它在裂天之戰中敗在了天君手下,被天君判罰,禁足于地界,不得擅入人間。恐怕不止是海面,所有他們腳下的土地上,都有天君的禁制,無論是哪一處,都不會容它探出頭來。
它被困得久了,便苦思冥想,想出了一個借身份的方法。可他地府全是死鬼,哪有一個能站立在人世的身份給他,于是他這地君這麽些年,也都沒能在人世間重現。
修士不會活着入他的領地,但東海卻不同。海域是沉于地面之下的,應當也算了地界的一部分。而海市的存在,讓這些人間修士時常往返于其中。那一個個身份堆積在一起,便成了它的通行券,能幫他騙過籠罩在頭頂的結界。恐怕也是為了吸引更多修士,地君便用術法教那海市常開了。他這樣的實力,雲毅自然發現不了他的破綻,會遇上後來那些事,便毫不奇怪了。
再說在魚腹中時,那些潮濕的絲線,為何最終只裹纏了雲毅和沈肆兩人?而那個突然冒出的聲音又為何會突然消失?
沈肆有些糾結地看向雲毅,他其實知道些對方并不曾了解的東西,所以事關大魚的一切他已經都想得清楚明白了。但這些話他不敢同雲毅講,不但不敢說,甚至怕雲毅會自己想通……他身死之時,把那些記憶鎖在了自己的神魂中,不留一絲一毫教雲毅窺看的機會,只因那是關于“沈肆”的,不能為人知曉的秘密。
他的這份緊張,雲毅當然感覺不到,後者仍是在自己的腦海中對整件事複盤,期望能找到一個圓滿的說法。而後他似乎是靈光一現,突然開口道,“岚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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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肆沒明白他的意思,卻也不開口詢問,只等他自己繼續說道,“你我的岚青二劍,是由沾染了天君之氣的靈石鍛成的!地君那時是探到了岚劍內的殘留氣息,誤以為我們是與天界有牽扯的人!”
“你是……這樣想的麽……”沈肆知曉事情真相,便知道雲毅想的其實離譜。但有一個謬誤的答案,也好過讓他再繼續介意下去,于是便補充道,“有道理,應當是這樣。”
楊妧彤沒有那些經歷,此刻看他二人又在一旁咬耳朵,便猜到他們知道些什麽。于是跑過來問道,“怎麽?你們是不是知道那魚是怎麽回事兒?”
沈肆瘙了下自己的脖頸,“說出來怕你不信,但那條魚,應該就是地君。”
楊妧彤稍緩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沈肆剛才并不是同她開玩笑。但是這事兒卻比個玩笑更讓她難以接受。堂堂地君,就是那條在山中扭動着肥碩身體的大魚?于是楊妧彤努力抗議道,“不能就因為地君還不曾露面,你們就随便指認吧。說不定這魚是地君的坐騎呢?是他豢養的靈獸呢?怎麽就一定是地君本人。”
雲毅搖頭,“因為他的實力。”
楊妧彤還想再說,他都還沒出手,哪裏看得出實力,但看雲毅的表情,分明是沒打算再向她解釋什麽的樣子,索性也就閉口不說了。橫豎最後幾日,一切謎團也就都破開了。即便那大魚真的就是地君,她難道就能阻擋他撞山麽?
他們沒有因為大魚的出現而有所停歇,依舊是找尋凡人,然後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
直到終于那一天,有什麽東西伴着凄厲的風鳴聲,從天界直墜而下。那大魚立刻便游到了那墜落物體的下方,用自己碩大的身軀接住了他。
天君的聲音遙遙傳來,“吾弟,亦要與吾為敵?”
鬼判從大魚身上站起身來,抹了一把口角血痕,随意的蹭在自己的衣襟前。倒不是他這人浪蕩,而是他的前襟早就已經盡是幹涸血跡了,不缺這一把了。他的面色原就是死人一般的慘白,此刻倒也看不出與先前有何分別,只是搖搖欲墜的身形,透露出他傷的不輕。
“不必與他多言!主君,我已失敗,只剩那一條路可走了!”他對着那大魚說道。
大魚搖擺着尾鳍,似乎尚在猶豫着。
天君再次喚他,“吾弟,不可一錯再錯。”
鬼判也開口催促道,“主君!只這一次機會了!我已連命都舍去了!這千萬年你等的還不夠麽!”
那大魚似乎被這一句話催生出了決心,終于還是調轉了方向,向着擎天山脈極速游去。他身形巨大,本該是笨拙的,沒人能想象出這樣一個巨大黑團疾行如風是個什麽模樣。但他偏偏就是這樣靈巧迅捷,連天君想阻攔他的靈流都沾不到他的身。
他這樣快的速度,又是那樣大的體量,天擎峰這種本就是纖細狹長的山體根本不可能與他抗衡,急撞之下,立刻就從中段斷開了。
地君并未停止,天擎峰邊還有數座不及它高的小峰,雖沒有擎天之勢,但亦是可以略做支撐的。他的魚身便如同在泥地裏打滾般翻轉,像攪渾一窪水一樣,把周圍的小峰也都撞斷敲折。一座屹立千萬年的碩大山脈,在他眼中好像不過是一個不夠舒适的巢穴,他在其中扭動身形,便把那山體塑出了新的形狀。
雲毅幾人都是吃驚地瞪大了雙眼,根本想不到這天界傾塌竟就只在這一瞬了。他們又不禁自覺自己好笑起來。地君也是創界仙尊,整個人間都不過是他的游戲,是他握在手中揉捏的泥巴,這樣一座山,又哪裏需要他大費周折。
但雲毅幾人卻又迷茫了……地君可以輕易毀去這山脈,天君便可以揮手重塑。那鬼判和地君如此謀算,最終只想做這樣一件無足輕重的事麽?
擎天山脈已殘,天界正在以幾不可察的速度下沉。鬼判從大魚口中飛出,落在它背上。他受了地君一番靈氣滋養,傷勢好了大半,此刻又能桀桀笑着向天君挑釁了。
“你可還有足夠的人手來救?沒有了!不夠了!你不是從不曾有違天道麽?你如今要不要下界?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狀若癫狂,覺得自己多年執念終于得了解脫。那害他一生,将他活着送進墳墓的天君,終于要被他拖入渾水中了。他不是身負天道不能下界麽!那便由他來選吧,是恪守他的天道,保住他天君的位子;還是打破天君不得擅離的規則,去保整個天界的存蓄。
他賭天君必定會來到這人間界,那他便是背離了天道的。一個不守天道的天君,還配做天君麽?天道不會再認他為主,搶過來,他會把天道握在自己手上,直到為他找到一個新的主人。
天君那時未能阻止地君的沖刺,便預料到了擎天山脈的崩塌。他就站在九天之上,自然是能感受到腳下雲團的下沉。于是他幾乎沒有半分遲疑,在那鬼判的話音未落之時,便張開了雙臂,讓一對鳥翼沿着他的臂膀和側背部生長出來,接着直沖向殘破的山脈處。
他這時再不留情,靈氣全部凝聚在雙手中,使他的兩只手掌都不斷生長,幾乎能遮蓋住整個山谷。他用那樣一對巨掌将鬼判和地君各自牢牢鉗住,力道之大,讓鬼判直接大口嘔起血來。他雖有現任命格,但終歸是肉體凡胎,甚至沒有劫雷為他洗精伐髓,那真正的仙人一旦同他認真,便不是他能抵抗的了。
天君見他如此,也不再過多理會,只看了掌下尚在扭動掙紮的大魚道,“汝當真要與吾為敵?”
大魚在他掌下哼哼唧唧,開始吞納起了天地間的靈氣,讓自己的身形也不斷擴大,硬生生撐開天君的巨掌。
“哥哥!我們本該在一起!我不想同你分離!”大魚從天君掌下探出了頭來,接着是一對圓鼓鼓的胸鳍。“你放棄那天道,我們一同留在人間!”接着一束靈流直沖而上,穿透了天君的胸腔。
這同先前滅殺仙尊的路數相同,但地君的靈氣只會接觸他想觸碰的東西,即便穿過了天君的身體,也不會傷到他半分。地君的目标,不過是他體內的天道。
可他的靈氣在天君胸膛處一陣翻找,卻什麽都尋不到。
大魚也跟着疑惑出聲,“怎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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