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柒拾叁
沈肆被他吓了一跳,又想到陽塵子對他有所隐瞞,心中情緒交纏在一起,便不禁開口抱怨道,“師父!你怎麽竟偷聽別人說話!”
陽塵子一吹胡須,“什麽偷聽?為師路過此處,你們談話又不曾背人,我不過是偶然聽到罷了。”
陳鳳平同他們說話時,是特意檢查過周圍沒有旁人的。因此并不像陽塵子說的,他只是路過這裏。雲毅卻也不拆穿他,橫豎這事也是要告訴給他知曉的。
“不管這人是真的‘陳鳳平’,還是那‘國師’派來騙我們的。眼下我們除了信他,就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是去永夜山走一趟。繼續等下去,也許我們準備更充足,不必再怕;但也許是要教他變得更厲害了。這還只是其中一點。師父,有這麽一個敵人在外面,我連破境都不敢,還談什麽修煉……我想其他門派也都是這樣,那便不如大家合力去把他解決了。”
陽塵子被他這一大段話說得有些反應不過來,并不能一點一點反駁了他去。只能是撿了最重要的去說,“可是永夜山……”他搖搖頭,“你們大約是不知道的,但這個地方……我恐怕這事不能簡單了結。”
雲毅和沈肆都直直地盯着他,等着陽塵子把話繼續說下去。但陽塵子卻是咳了一聲,“我不習慣吹着風說話。要不先回去?”
入得屋內,陽塵子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在口中咂了咂,開口道,“這事有些麻煩,我只想到哪裏便說到哪裏了。如今的修真界,說是只有道修和佛修能夠領悟天道,進而飛升;那些個鬼修魔修是沒有這樣的機緣的。但這話說的太過絕對了些。雖然并不像其他正道門派那樣,但一千四百年前也曾有過一個魔修飛升過。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麽方法瞞過了天道,竟是把他一個魔修接引了去。甚至那評判他生平的劫雷還劈得比旁人的要溫和些。”
雲毅和沈肆面面相觑,都有些驚訝。他們從小便被教導,修煉之人有諸多禁忌:不可噬殺、不可貪妄、不可奸淫擄掠……這些禁忌也是在告訴他們,不可做下如魔修鬼修一般的錯事來,不然便要如他們一般,再無飛升只望。
可如今陽塵子卻說,魔修亦可升仙?
“這事兒知曉的人不算多,那時的大仙門商量過後,把這事兒瞞了下來。不然若是傳開了,恐怕就沒人再願意守那些戒條了,那這世間便不知道要亂成什麽樣子了。魔修中倒是也有知道這事情的人,但卻沒人知曉他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才騙過了劫雷的。他座下的長老也有效仿他的,一番修煉過後,被天雷劈得魂飛魄散了。後來便也沒人再試了。當時的修真界都以為這事兒算是過去了,幾千年中有一個異數,也并非全然不能理解。但自他以後,這修真界能飛升的人就寥寥無幾了。是否是他用什麽方法搶奪了旁人的機緣,又或者是不是他飛升之後對天道做了什麽手腳,同執掌天界的人說了什麽,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他與此事有何牽連?”雲毅開口道。
“你別急呀,我這不正要說,這個飛升的魔修叫李無常。他建立門派的地方就是永夜山。”
李無常……永夜山……
“無常夜?”沈肆驚叫道。
陽塵子掏掏耳朵,“你小點聲音,我又不是聾子。我确實有這樣的懷疑。但這事兒過去這麽多年了,又因為各大門派有意壓制,知曉的人并不很多。我也是從你們師爺爺那裏聽來的。至于他說的又是不是完全真實,我也不得而知。但如果真的是無常夜做的,那恐怕是有他的後輩們,也想要上天去做仙人了。”
“無常夜那些豬狗不如的畜生若是做了仙君,那這世間哪裏還有救!”沈肆拍了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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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毅聽他這樣罵,不禁側過頭看他,心裏默默說道,無常夜都是畜生,那你當年又為何要與畜生為伍。
沈肆一心還想着無常夜的事兒,并沒有回頭看雲毅,也不會想到自己這一句捎帶着罵了別人。他只是氣了一瞬,轉念一想卻覺得如今正是個好機會,既可以去了那個作惡的“國師”,又能順便把這些修真界的毒瘤也一并鏟除。
可陽塵子聽了他的話卻搖搖頭。“剿滅魔道,談何容易。魔道猖狂了這麽多年,赤焰宗衰弱了就會有一個無常夜出來,無常夜除掉了也會有下一個接替他的。只要還有人在,還有各樣的欲望在,便不可能有魔道消失的一天。”
沈肆也知曉他說的是事實,但還是開口道,“即便如此,我們也不可能放任他們繼續為非作歹。師父看得長遠,我只看眼前。先把無常夜打趴下。這樣它的繼任者也能有所顧忌。”
雲毅也幫腔道,“師父,阿肆說得有道理。我們總不能因為不能除根便不去斬草,繼續放任下去,恐怕就沒有我們正道修士活命的地方了!”
陽塵子一拍桌子,“我又沒說不管,怎麽一個個沖着我來了!我自然會通知其他門派的。我真是欠了你們的,沒收你們做徒弟的時候,我過的那可是神仙般的逍遙日子。再看現在!累死累活還要落埋怨……”
雲毅知道陽塵子這樣開始念叨,便是沒什麽再要同他們講的了。不過是懶得直接轟他們出去,便讓他們自己知趣些,趕緊離開。于是拉了沈肆起身告退。
只是他們走出了大門,沈肆卻突然對他說,“不成。你先回去,我還有事要同師父講。”
“我可以聽麽?”
“最好不要……我……我若是覺得必要,回去會和你講。”沈肆不自在的摸摸頭。他想自己大概是不會告訴眼前這個人了,畢竟此事涉及到無常夜,那就不得不牽扯出百年前的魔修沈肆了。
雲毅并不多話,點頭離開了。而陽塵子看到沈肆折返,便問道,“怎麽又回來了。還想聽我罵你麽?”
沈肆搖搖頭,“只是來跟師父讨個東西。”
陽塵子略一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讨一個師父欠我和師弟的,當年的真相。”
“哪個當年?什麽真相?”
沈肆便說道,“當年在涼州曲家,試劍大會時,師父你到底為什麽把沈肆逐出小瑤山?”
“自然是因為他修魔,我不容他。”
“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我死以後,他再回小瑤山,師父什麽也沒有追究?”
“他什麽也不記得了,我又何必追究。”
“師父!你何必非要瞞着我!你若是真的容不下他修魔,到了問也不願問他一句的地步,他便是什麽都不記得,什麽都忘了,你也不會輕易放下。師父,你把一切告訴我。也許我能幫上忙!”
陽塵子笑笑揮手,“要你幫什麽,你再替他死一次?那時是因為為師不好出面才叫你去的,如今不需你操心,萬事有我。”
“但師父與他終究是長輩與後輩,沒有我們來得親近!他日日是與我在一起的,他想什麽做什麽,都是我先師父知道。”
“你這是在同我顯擺?”
“自然不是!師父,好師父……你就告訴我吧!”沈肆見陽塵子并不聽他講道理,便只好耍賴起來。
陽塵子許是不願再聽他念叨,終于還是說道,“你自诩知曉他所思所想,難道你就沒有發現,試劍大會之前,他已經許久沒有什麽進展了。他入門比你早,比你勤勉,也比你悟性高,怎麽反而越修越不如你了?你可有想過?”
沈肆教陽塵子問得一怔,沒來由地有些心虛了起來。好像他先前的謊話別別人揭穿了,他其實也并沒有很關心自家師弟。
“他生來就帶了一半的魔修血脈,可我只能教他道修的功法。如果一直跟着我,他如何還能有飛升的那一天,他若是終有一天還是要死,那便還是需要有誰将他魂魄封印。你以為只你心疼他麽?”
沈肆順着他的話略作思索,“所以……師父那時是順水推舟,讓他去做魔修?可他若是為惡,那不是……”
“你不信他?”陽塵子挑眉道。
沈肆不敢應話。他不願說出口,但他過往其實從來不曾信過師弟。他死前的歲月,複生而來的最初時光,從來沒有哪一刻想過,試劍大會上殺人的到底是不是他,覆滅燼天城的又是不是他。甚至他們上了天擎峰,他還要擔心師弟會變成個為了功法靈氣不擇手段的人……
沈肆只覺得自己好像并沒有資格站在這裏說一句,我要替師弟向師父讨個公道。其實欠了師弟的,從來都只有他這個糊塗着做人師兄的自己。
他有些難過地垂了眼,“我一直都覺得,他把修行之事看得太重了……”
“他只是太過要強。可他怎樣長大,他又是怎樣的為人,我這個做師父的卻是明白的。”陽塵子無意在信與不信的話題上糾纏,只是繼續說道,“曲家那時,我便疑心是有人有意引他修魔,栽贓陷害,也是為了斷他修道的路。他轉眼就加入無常夜,我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斷。其實你不必自責,終究是我太自負,以為他在無常夜是最妥當的安排。沒想到卻讓他陷入了燼天城的麻煩中,直到最後我們也不得不殺他。”
“你把這些當我的錯也好,當你自己的疏忽大意也好,終究是我們有些對不起他。過去的事也不必執着了,今後對他好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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