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想也知道,夏夜的心裏有多痛快!

他拉着鹿安甯大步走出會所,兩人越走越快,最後幹脆跑了起來。

夜晚的風很勁,吹得臉頰生疼,就連他們交握的手都逐漸變得冰冷僵硬。

但沒關系,他們誰都沒有減速,在行人稀寥的街道上突兀地奔跑着。

最後不知是誰先笑了起來,笑聲震蕩在夜裏,被冷空氣壓縮成了一個薄片,降落在路邊的雪堆上。

他們終于停下腳步,彎下腰,抱着肚子大笑。

笑什麽呢?

不知道。

可能在笑緣分的奇妙,笑命運的捉弄,笑他們這曲折離奇的聯系。

原來八點檔狗血電視劇裏讓人罵街的橋段在現實裏也有跡可循。

他們的生活就是這般讓人啼笑皆非!

夏夜看着笑得發抖的鹿安甯,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他收了聲,茫茫夜色裏就只剩鹿安甯一個人的聲音——

他的哭聲。

夏夜自诩是個遲鈍的人,闖蕩得久了,悲喜也都變得麻木。

剛才沖着索赫揮拳已經是他對理性的最大的反叛,他光顧着自己覺得暢快了,卻忽略了鹿安甯的心情。

鹿安甯會覺得很痛快嗎?

可能更多的是憤怒與悲哀吧。

“小鹿……”夏夜叫他,這才發現鹿安甯渾身都打着抖。

舉目四望,周圍除了一家小酒吧的招牌亮着燈,其他店鋪都是一片黑暗。

“小鹿,我們先找個暖和的地方避一避。”夏夜走過去,摟緊了鹿安甯的肩膀往酒吧走。

鹿安甯很瘦,薄薄一片,像是只受了傷的蝴蝶,沒什麽力氣地伏在夏夜的胸前,狼狽地緊跟夏夜的腳步。

臨近年末,酒吧裏不算冷清。

聽了夏夜的囑托,服務生把他們帶到了一個靠近暖器的卡座,丢下句:“想喝什麽掃碼點單”,轉身離開。

鹿安甯坐在靠近暖氣的位置,進入室內後,他就沒再流淚,也不說話,呆呆地坐在位置上。

夏夜給鹿安甯點了杯牛奶,他自己點了啤酒,安靜地聽着背景裏的老歌。

“他和別人亂來,被我撞見了,所以才搬出來的……”

過了約四五首歌的時間,鹿安甯突然說。

“我只是不明白,如果他不喜歡我,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說呢?”

“我沒有、沒有強求他啊……”

答案顯而易見:索赫不說,自然是覺得鹿安甯還有利用價值。

用他來讨好索前山也好,把他當作一種社交籌碼也罷……

索赫太自私了,将鹿安甯視為一種附屬,沒丢掉完全是因為還沒得到他想要的。

鹿安甯呵呵笑了幾聲,挫敗地看着夏夜:“我想喝酒。”

夏夜勾起嘴角,大方地将自己的啤酒讓給鹿安甯,自己又掃碼點了一杯。

音響裏傳出一首熟悉的歌,等酒的間隙裏,夏夜輕聲唱了起來:

“我心愛的人啊,多年以後是否還記得,我的惦念,我的憂愁和掙紮。”

鹿安甯總算被逗得放松了些,等夏夜的啤酒上來,主動跟他碰了個杯。

說來也巧,他們明明昨晚才一起喝過酒,碰過杯。

沒想到二十四小時過去了,場景變了,他們倆依舊是這副灰頭土臉的模樣。

困境沒有消失,前路更加渺茫……

鹿安甯琢磨着那句歌詞,問夏夜:“你的惦念是什麽呢?”

夏夜想了想,腦子裏出現了幾個人和幾件事。但今晚他決定自私一點,回歸到自己身上。

“從小到大,我好像都活得太壓抑了,”夏夜緩聲說,“我想放縱,想要自由,想随時随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鹿安甯認同地點着頭:“我也是。”

“不過我只想哭,活着的每分每秒,我都想哭。”

夏夜喝了一口酒,看向鹿安甯,“還有呢?”

“嗯……”鹿安甯在喝掉了大半紮啤酒之後才回答,“我想,想要身邊有一個人,想要有個家。”

“很美好的願望。”

夏夜笑着評價,又點了兩杯酒。

他們倆喝得都太急了,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被酒精麻痹神經,忘卻所有的苦痛。

新酒上來,夏夜晃着矮杯裏的冰球,酒吧中心的燈球在他身上投射出深深淺淺的色塊,讓他看起來有些失真。

鹿安甯看得入迷,伸出手指觸碰夏夜的小臂。夏夜轉頭,笑着問他怎麽這麽幼稚?

“我不是不喜歡他碰我,”鹿安甯沒頭沒腦地解釋,“我只是不習慣……”

“每次在他身邊,我就會很緊張,我怕做錯了什麽,他就不喜歡我了。”

夏夜搖着頭說:“這不是你的錯,是他不值得。”

鹿安甯只覺得諷刺,“不管值不值得,他也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

“是不是所有的愛都得是有條件的啊?”鹿安甯苦惱地說,“我有時候想,是不是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出了問題?”

或許這個世界的基調就是悲苦的,不如意才是常态,生存是一場人人都必須參演的鬧劇。

這麽說的時候,他的細長脖頸直直地挺着,眉頭輕蹙,認真地追究愛的意義。

“那你想要的愛什麽樣的呢?”夏夜問。

鹿安甯喝醉了,低着頭想了許久,久到夏夜以為他睡着了,又看他突然擡起頭,一本正經地說:

“我在想,會不會有那麽一個人,他跋涉萬裏,只為了在我身邊待上一會兒?”

夏夜看着他,眨了眨眼,禁不住笑出聲。

“這也太缥缈了!”

鹿安甯并不怪他,反而認真地看着他,問:“之前你說可以替我保管那些無處安放的愛,還算數嗎?”

“算!”夏夜爽快地點點頭,“只要能讓你開心,只要我能做到……”

“好,”鹿安甯說,“那今晚我們一起放縱一把,行嗎?”

夏夜突然坐直了,錯愕地看着他。

大概是緣分吧,剛才夏夜唱的那首歌就叫《無處安放》。

跟鹿安甯走出酒吧的時候,音響裏應景地重播着這首歌。

夏夜在心裏默默地唱出後半句:

“可你知不知道,沒有你我那顆叮叮當當的心啊,總是這樣,這樣無處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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