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我與魚落像模像樣地投宿在一家風雨飄搖的小客棧裏,夜半雨打芭蕉,遠山鐘鳴,煞有情調。隔壁的客房裏不時傳出陣陣嗆咳聲,我本不欲理會,奈何魚落興致極大,打賭說隔壁必定住着個病弱書生,時下已是初冬,那書生多半悲催地病倒在進京趕考的路上了。魚落自打被深海裏某個彪悍的小妖怪拒絕以後,審美口味忽然改了,走在街上看到長腿細腰白斬雞似的書生,那眼皮眨都不眨,烏溜溜的眼珠更是恨不得直接脫眶粘在人家身上,走出老遠還是要在千嬌百媚地一回頭,兩回頭,三回頭……
我對一步三晃的白斬雞是沒有興趣的,天上的神君凡間的男人,我都覺得頂天立地威風凜凜的好。在太子清越之前,我曾經,咳咳,先後迷戀過天上的破軍星君,凡間的飛将軍李廣,奈何破軍星君最後看上了天樞星君,果斷與我絕交,而李廣在我化身他的小青梅蠢蠢欲動時利索地娶了青樓的紅顏知己……我微微出神回想往事,耳邊忽然響起隐隐約約的鎖鏈聲,我疑惑地看向魚落,魚落支愣着腦袋兀自看着泛黃的牆壁,并未有一絲的警覺。那鎖鏈聲有遠近及,最後竟就停在隔壁客房門外,我心裏一恍,看來那個“悲催地病倒在進京趕考路上”的書生今晚是要徹底交待在這荒郊野外的小客棧裏了,不知道遠方家鄉有沒有一個盼郎歸的小青梅。
隔壁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想是無常鬼在勾魂,我雙臂交疊枕在腦後,憐憫地看着桌前的小鯉魚精。小鯉魚精不知道是在想之前毫不留情拒絕她的小妖怪還是在想現在這個馬上就要一命歸西的“病書生”,臉上帶着些許癡傻,些許嬌憨……她臉盤兒妖嬈,颦笑風情,驀地作出這種小兒女姿态,讓我有點兒肉緊。
我不自在道:“唔,門後的架上放着一個臉盆,裏面盛着小店夥計特意打的井水,拔涼拔涼的,你發完呆自己跳進去休息,我先睡了。”
半響,她回頭看我一眼,不滿道:“玄光上神,你非得裝得自己像是一個凡人,準點用飯準點上床睡覺嗎?”
“入鄉随俗。”
我說完,就見牆上出現一黑一白兩位地府鬼君,兩人手裏拎着空空的鎖鏈,遙遙向我彎身行禮,然後轉身沒入黑暗。
“怎麽沒拘魂魄?”我喃喃自語。
“上神說什麽?”
我深深看着小鯉魚精,和盤托出:“方才你傾慕的隔壁書生還差最後一步就走完他短暫的一生了。”
魚落的眼睛驀地瞪大。
我嘆息,“地府鬼君都來了,想是文牒沒有帶來,又走了……”
我聽樗柏精說,樗柏精是聽他的祖上說,因為勾魂鬼君頻頻出錯,三番五次把陽壽未盡的魂魄錯勾入地府,搞得地府怨氣頗重。九千年前,閻君與一幹幕僚經過反複的磋商讨論,頒布了一部對後世影響深遠的《文牒令》,新令反複強調黑白鬼君出城勾魂時務必要帶上刻着死者生辰八字的文牒,魂魄勾出來确認無誤簽字蓋印之後方可帶走。魂魄帶入地府,在鬼門之前還有一道文牒,上面刻着魂魄陽世為人的功過種種,也要确認無誤簽字蓋印之後才可。如此,雙重保障,極大程度上遏止了大規模的穿越,借屍還魂之類的糊塗帳。
顯然,九千年前的《文牒令》對于一小撮兒糊塗鬼君來說還是新令,他們還需要個萬兒八千年适應。
魚落想見一見那個書生,她肖想凡間皮白膚嫩青蔥一樣的書生肖想的嗓子眼兒都要冒油了,只是苦于以前一直尋不到合适的機會接近,歡好,眼下這個,既然都是要死的人了,就大大方方讓她揩揩油占占便宜,她回頭跟鬼君打個招呼許他來世榮華富貴。
我聽着她大放厥詞甚是好笑,我說“魚落你什麽時候跟鬼君有這等交情了,不過判官筆,就許來世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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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落理所當然道:“我是沒有,可是你有啊。”
我無語望天。
魚落施施然轉身去隔壁敲門,考慮到穿牆直接出現在書生面前場面過于不和諧,且有将書生直接送入地府的風險,我托托後腦勺的彩虹髻,默默無語跟在魚落後面。
魚落敲門只敲一下,盡到告知的義務,就十分利索地推門進去了,這間客房看上去比我們定下的要小一些,後窗壞了,合不嚴實,只好寥寥塞着幾團棉絮,螳臂當車地擋着呼呼的北風。床前的木桌上放着一個缺了口兒的碗,碗裏盛着黑乎乎的藥汁,我摸摸碗壁,已經涼了。
魚落走到床畔,興致盎然地鍁起床幔查看。
“啊!是個女人,好醜的女人。”
我不由也是一陣失望,我雖不喜書生弱不禁風的身姿,但是如果魚落非要占占便宜,我也不介意跟着開開眼界的。
我們很有默契地扭頭一起往外走。問君能有幾多愁 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這一夜過得甚是平靜,魚落終于不再在我面前念叨書生種種,那個被她誤當成細皮嫩肉書生的粗糙女子暫時打退她生生不息的旖旎念想。
第二天天氣不好,我們接近午時起床,天色仍是黯淡,送菜的農夫今兒也是來晚了,邊賠不是,邊罵自家婆娘。那農婦赧笑,不敢還嘴,默默幫着店夥計把各色蔬菜搬下牛車送入廚房。
掌櫃仍是不滿,皺着眉頭說:“好在這兩天住客不多,昨兒剩下的今兒還能對付着做一頓。老李,我知道你也給前面城裏的兩家酒樓供菜,你大概嫌咱這小客棧廟小,怠慢也就怠慢了,哼哼,這山腳下的菜農少說也有個一二十家,你若不想做這份生意,自有別的菜農願與我做的。”
“劉掌櫃,你可不能這麽說,今兒确實是起晚了,我婆娘昨晚可勁兒造……嘿嘿……反正,絕不是因為要給酒樓供菜才耽誤你們的,這不,酒樓的菜也在這牛車上,這就要給送去。”
掌櫃這才息怒,低頭打算盤去了。
老李看老婆還沒有出來,就湊到掌櫃面前嘀咕:“劉掌櫃,你小廟裏那尊大佛還在不在?”
掌櫃打着算盤,愁眉苦臉,“我今兒早上去看,還在呢,嗐,這一口氣兒吊着,就是咽不下去,心心念念毓山的李家小公子呢。”
“這個公主封號是什麽來着?你說過一回,我記不住。”
“你記這個幹什麽?”
“跟城裏那些老夥計吹牛啊,你說誰青天白日地能見着個公主?”
“……長平公主。”
“嗯嗯,對,長平公主,要我說她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實屬報應,劉掌櫃你就不該搭這個援手。雖說廟堂的事兒,我們這些粗人不懂,但是理兒在那兒擺着,她早該下地府去跟前朝皇族賠罪了。”
“哎,我也不想管,但是你說說,就倒在我門前了,啧……一介女流,落到這步田地,也實在可憐。”
我聽到這裏,轉身上樓,去找那隔壁将死的女人,長平公主。
長平公主,大晉皇室晉德帝的第十七位公主。國破之日手持公主令牌跪倒在晉德帝面前,哭求帶心上人離開。此前攻入大晉都城的齊國大将曾于城門前宣讀齊國國君的聖旨,大意就是齊國治軍紀律嚴明,上至大将下至小兵破城之時絕不無故傷人性命,京中人士甚至不必關門閉戶,柴市,米市,金銀市按部就班,青菜照買,青樓照去,大晉皇室有自願離去者可在馬車上懸挂印玺,走明重門直接出城。這道聖旨在安撫大晉百姓的同時漫不經心地羞辱了皇室,當下就有皇妃在皇宮內苑白尺懸梁。然,次日午時,一架挂着公主印玺的馬車緩緩駛出高牆內苑向着明重門而來,那日北風極大,不斷掀起長平公主馬車上素色的車簾,長平公主靠在李家小公子李廷玉懷裏,嘴巴彎彎,笑得好得意,那李廷玉的臉埋在她頸窩裏,看似溫存,大約也是慚愧,始終不曾見人。
我早前帶着魚落,厮混酒樓茶館這些魚龍混雜的地方,提到長平,文人雅士,粗莽漢子,販夫走卒,青樓歌妓一致唾罵這個公主往日享受着大晉的尊崇,關鍵時刻卻不肯如父兄一般為大晉殉葬,帶着黃金帶着漢子駕着馬車駛出明重門,從此海角天涯逍遙自在好不要臉之類的……
簡陋的小門吱呀一聲,開了,那女人坐在床頭擡眼,見着我,并不慌張,半響,微微帶笑,極為大方,顯是已經歷練許久,頗得我心。我最煩兩種人,一種是纨蘭那般恃寵而驕拿着雞毛當令箭不拿自己當外人的;一種是李廣妾室樓蘭那般稍微一吓就瑟瑟發抖顯見再吓就要大小便失禁的。好在眼前這個長平公主面相淡定,距離那兩種要不得的人格相距甚遠。
我說:“長平公主,我此去要過毓山,掌櫃的托我來問問,你有什麽話兒要帶去沒有?”
長平盯着我看一會兒,問:“你願意替我帶話兒?”
我整整凡間的粗制衣袍,故作潇灑,“反正順路,何樂不為。”
長平閉着眼睛想想,搖搖頭,說:“沒有話兒,謝過姑娘了。”
我一頓,讪讪道:“長平公主,你可要考慮清楚,等到大雪封山的時候山上的人下不來,山下的人上不去,你再想說點什麽,可就晚了。”
“我今日不說,便是永遠不想說了。”
我說:“那個人,公主想來世與他再結秦晉之好嗎?”
長平驀地擡眼。
我以為她不信,壓着在指間變出一朵花證明自己非凡實力的欲望,做高深莫測狀點點頭,“我可以做到。”
長平嘴角隐約帶笑,溫聲道:“我見你身後有隐約的金光,知你不會騙人。”
我默然,她一個凡人,怎麽看到的?
長平望着眼前的床幔,慢吞吞道:“若有來生,我希望,出身貧戶,有一雙粗俗但是恩愛的爹娘,有兩三個玩伴,待到二八年華,找一個安分守己的農夫作丈夫,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跟着爹爹打柴種地,女孩規規矩矩學女工……”
長平說着說着淚流滿面,她沒有提到李家小公子李廷玉,像是下一世并不希望他參與。
“這一輩子,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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