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連衣帶肉帶筋骨
春桃坐在青菜架下從黃昏等到黎明,當然,沒有人睡醒。黎明模糊的晨光裏也是□□裸的血腥味,她搖搖晚晚,搖搖膝上的歲歲,咧開嘴終于開始痛哭。榮過看着她從日出哭到再一次日落。日落時,蕭錦溪再次傳來口訊,要他無論如何四天裏趕回燕京,蕭國丈跟兵部尚書門下頻頻來往,她怕再遲衛國的江山就要改姓易主了。
“春桃,我原想一直等到你願意站起來跟我走的時候,但是眼下,等不了了。朝中局勢危岌,我一朝是衛國的皇子,便一世要以社稷為重,你別怪我。周信,鎮上的老人孩子一起焚盡吧……這院子裏的,帶回京師,以後跟着……王妃葬入宗王園寝。”
翎禦軍四散,搜集幹柴,收攏遍鎮的屍身。榮過閉上眼,默默回想這些人:懶得出奇的茶館小厮,說話噎人的老鐵匠,老想給他做媒的杜嬸,成親不到半年的二牛,鎮日吹牛打賭屢屢氣走媳婦兒的胖墩兒,玫瑰糕做得好的瘸腿姑娘,嫁給鎮長侄子的大雁,春桃一醉酒就往屋頂爬的老爹,脾氣不太好的老娘,纏人的歲歲晚晚……
“王爺……”
榮過醒過神,看看周信染血的手掌,再看看春桃懷裏的歲歲。
“春桃,松手。”他啞聲道。
春桃愣愣地看着前方。
榮過點點頭,周信蹲下來輕輕移走歲歲。
春桃懷裏一空,意識終于回來。她絕望地撲過去,死死扯住歲歲的腳。
“你搶走歲歲幹什麽!你想幹什麽!”她四下一看,聲音驀地尖銳,“我老爹老娘呢?晚晚呢?你把他們帶到哪裏了!!你是不是也來找榮過,我不認識,我不認識他!你松手!你松開松開!”
周信一頓,春桃攀上去張口咬住他的臂膀,連衣帶肉帶筋骨……
“你松不松開,你松不松開……”
她翻着眼睛惡狠狠地瞪着陌生人,像頭被逼到絕路窮兇極惡的獸,再沒有當初因為沒買到繡線對着歲歲發脾氣的嬌憨。
榮過臉色陡地蒼白。他蹲在地上,仰首望着表情兇狠倔強的姑娘:“春桃,你放手,他們不會回來了,他們要走了。”
她嘴裏撕扯的陌生人的皮肉,絕望地嗚咽:“不行!不能走!誰都不能走!”
榮過轉開臉,手掌輕輕向下一揮。周信低聲道一句“姑娘得罪了”,落掌敲暈春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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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鼻酸,忍不住問:“後來呢?”
榮過正要開口,春桃低哼一聲,竟漸漸醒過來了。榮過當即視我為無物,滿眼都是春桃長發淩亂的模樣。
“春桃。”我轉看向春桃。
春桃翻個身,翻下榮過的膝頭,她意識不清地咕哝道:“唔,小滿姑娘,你不睡覺看着我幹啥?”
我驚訝道:“春桃,你的雲先生來啦,給你梳發呢。”
她揉着眼睛,吃吃笑道:“小滿姑娘再不要取笑我了,雲先生沒可能來的。他今年開春前就走了,沒再回過清河鎮,怎會知道我如今在燕京當差呢?又怎會尋過來呢?”
我不相信,捉住她的手強放進榮過手裏,我一松手,那幹瘦的指掌竟就穿過榮過的掌心掉到了被上。
春桃也不惱,只默默把手臂放進被裏,模糊道:“趕緊睡吧,明兒你還得去書房當差,依依姑娘那裏也得我去伺候……唔,你不知道,她脾氣太壞了。”
我看着榮過,他嘴角彎彎看着春桃迷迷瞪瞪的模樣,示意我再跟她說說話兒,他想聽。
我便順嘴問:“太壞是多壞?”
“唔,多壞啊,我往後再跟你說。”
“往後哪行?我今兒睡不着,你跟我說說呗。”
春桃睜開眼,愣愣地看着貼着鮮紅窗花的紙窗,慢慢道:“有一回,依依姑娘把我叫到跟前,讓我跪着,跟我說,綿綿,王爺這三房妾室各有千秋,□□房事家事各有所長,深得人意,王爺目前為止并不打算再添第四房。你對他的心意我們是都知道的,但是他日若傳開,區區一個硯墨丫頭都能上得了王爺的床,府裏那些廚房掌事丫頭,賬房掌事丫頭,灑掃丫頭,浣衣丫頭在做飯算賬灑掃洗衣之餘都該有旖想了……小滿姑娘,我以前跟你一樣,也是硯墨丫頭,但是我不叫綿綿,我□□桃,為什麽她卻點着我的額頭罵……可是既然她認錯人了,為什麽我竟然哭得很難過……”
春桃疑惑着,額頭上漸漸沁出汗珠。
我忽然道:“春桃,你昨日都做過什麽,你還記得嗎?”
“想不起來,應該在後花園打掃吧。”
“我曾經跟你提過王府有一個叫柳兒的,忒不是東西,你還記得嗎?”
“柳兒?我沒有聽你說過。”
“那,春桃,還有一個小安,是這府裏的小厮,我跟你講過他有一回把名字改成小亂,想賺總管三十個銀貝。你記不記得?”
“小滿姑娘你怎麽了?小安,柳兒,你都從沒跟我提過。”
“春桃,你還記得我是什麽時候入府跟你做伴兒的嗎?”
“唔,你不是一直都在麽?我真是乏了,小滿姑娘,我先睡了,你也早些睡吧。哦,你妝樞上的銅鏡我給你擦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還是照不出人影兒,我回回擦完都想跟你說說,就是老忘。你得空出府再買一面吧。”
春桃說完就不動了,我俯身去看,竟就睡熟了,也不過是一瞬間。
我問:“她一再提起她在書房當過研墨丫頭,還伺候過忒不是東西的依依姑娘。你費盡心思帶她來燕京,還要取名綿綿混淆視聽,是斷不會讓她當個丫頭伺候別人的,那麽,這些竟都是她兀自臆想出來的?”
“最初,我不願她惹人注目,确實是作為研墨丫頭帶回王府的。她身體還好一些的時候,也在府裏走動過,我帶她去書房,我批奏折,她坐在一旁一臉病容替我研墨。我斷不會差她去伺候別人,只是大約那些個‘別人’并不知道春桃于我意味着什麽,還當她真只是一個曾與我共患難的丫頭。”
“依依,大約真是叫這個名字吧,我記不清了。她跟另外兩房侍妾都是太後送來的,太後終是不能安心,這三個眼線放得端得正大光明。春桃去前,我已經借着皇帝的手遣散了她們,只是那時春桃病重,并不知情。”
我無語望天,默了默,問:“那,你後來可娶了春桃過門兒?”
他嘆息:“她來到燕京不足一年便病逝了,我即便有心,她卻無力。”
我目不轉睛看着他。
他繼續道:“但是,她離去之前是以為已經嫁我做婦的,這就夠了。”
這個答案耐人尋味得很。
榮過低頭再去看春桃。他眉心微皺,似乎不願再往下說,但是不知為什麽還是說下去了。
春桃路上就醒過來了。她沒有癡念爹娘歲歲晚晚還有清河鎮的玩伴,只是縮在馬車裏嗚嗚痛哭。榮過強灌着才咽下幾口湯,一路撐到燕京王府。
王府是月前的皇後此時的太後蕭錦溪賞賜的,處處都打點的十分妥當,丫頭小厮花匠廚娘總管一應俱全,也包括,三房侍妾。榮過自是沒功夫理會怡園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他帶領着翎禦軍剛過燕京城門,奉诏一早侯在城門裏的老禦醫就被周信拎上了靜安王馬車。
榮過懷裏抱着一個土裏土氣的姑娘,面色疲憊,但是仍舊如昔日做閑适皇子時一般客氣有禮:“有勞張大人給瞧瞧,一路上倒是意識清醒,只是馬車稍有颠簸便要吐血,腹部心口按壓皆有痛感。”
張姓禦醫拱手做禮:“下官分內之事,王爺不必客氣。”
春桃仍舊在哭,但是因為已經是第三日,哭聲低而沙啞。張姓禦醫躬身上前替她把脈,她一驚,擡腳便踢。
榮過及時抓住她的小腿,輕聲哄道:“春桃,不是壞人,你咳血了,張大人來給你瞧瞧病症在哪裏,你別怕。”
春桃啞着嗓子激烈地叫嚷,榮過壓制着她,防她再踢着年邁的禦醫。
“張大人,切診吧。”
張姓禦醫從未見過衛國皇室最閑适從容的三皇子的狼狽之象,他斂住驚訝,微閉着眼靜心把脈。
“怎麽樣?”
“這位姑娘脈位淺顯,浮而無力,脈搏緩慢,時有停跳且沒有規律……這個,下官不敢妄下斷言。”
“張大人但說無妨。”
“這位姑娘的脈象……極像是非常的兇事引致的心力敗落。姑娘眼下郁結于胸,五內摧傷,恕下官直言,下官只能開一些安神養氣的方子輔助調養,至于這方子能不能起作用,要看姑娘願不願意配合。”
禦醫走後,不消片刻,靜安王府便到了。那王府端得氣勢磅礴,門臺,回廊,假山,小池,照壁式樣尺寸竟是當年容遷太子府的規格。
榮過安頓下春桃,當即進宮。蕭錦溪斥退随從,攜着小皇帝,在乾明宮中正仁和的牌匾下,鄭重交待:若元莘可輔,請君輔之,若其不才,君可自取。榮過當然知道這是場面話,歷來托孤,總不脫這幾句,只不過當前強敵環伺,蕭錦溪把餅畫得更大而已。也在此時,他聽着蕭錦溪這些言不由衷的,知道若他不能得榮元莘親近,江山穩定之後必有殺身之禍。
我默默感慨:衛武帝容遷與他的皇後蕭錦溪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無毒不丈夫,一個最毒婦人心……
榮過回府,總管丫頭小厮跪地迎接,榮過粗略看了一眼,分不清多少是清白做事的,多少是從蕭錦溪那裏來的。他讓他們各自忙去,轉身來到先前安頓春桃的廂房。
他走前春桃是睡着的,回來時,春桃已經醒來多時,兩只眼睛哭得幾乎睜不開。她衣裳上還留有血跡,府裏丫頭想替她換身幹淨的,稍微走近,她怒得直拿腦袋撞牆。
兩個丫頭大約是從沒見過這樣剛烈的,臉色慘白慘白的,但是因為先前榮過的吩咐,不能上前,卻也不敢随意走開。
榮過扶着門框,修長的手指力透泛白。
兩個丫頭聽見後頭的動靜,連忙跪下去,也不敢擡頭看。
榮過走進去,淡聲道:“去讓廚房把禦醫府送來的安神藥熬一碗,晚飯跟藥都直接送來這裏。”
丫頭應聲出去以後,榮過站在床外一尺之遙遲遲不能上前。春桃靠牆蹲在床尾,頭發亂糟糟的,臉頰因為劃過太多眼淚,在這春寒料峭的季節,生出無數幹裂細紋,仿佛一夕間老去十歲。
“春桃。”榮過啞聲開口,明明門窗關得很緊,他卻覺得四面都是風口,那風吹過來,仿佛無數清河鎮枉死的幽魂當胸穿過。
“春桃,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清河鎮春桃,你是綿綿,是我去桐鄉清河鎮路上收的丫頭。綿綿二字取自:無窮世事浩難料,歲晚沉綿卧草堂。春桃,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跟歲歲晚晚一樣疊字的名字嗎?”
“春桃,武帝已崩,惠帝是個有悟性品德端正的,我輔他五年,五年之後,清河鎮所有枉死的,我必會給一個說法,你爹你娘,歲歲晚晚,大雁胖墩兒老鐵匠,所有叔伯嬸子,都會立在衛國長生碑上。五年之後,你若還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必一世不離不棄,你若不能釋懷,若想離開,也可,我便自去清河鎮,孤老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嗯,再一兩章就差不多了,嗯,我個人比較脆弱,且氣量狹窄,所以,大家懂的,要是實在憋的難受,就出去透透氣,千萬別打擊我寫下去的積極性,我不是個意志堅定的。最後要說的是,我四萬字的大綱是不會改噠。要是寫的真的不好,我會直接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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