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不懂事的瘋子
徐晏說,他一直沒有注意到鏡樓還有一個叫珍珠的姑娘。鏡樓的姑娘個個出衆,唱曲兒,彈筝,刺繡,寫字,作畫兒,演折子戲,樣樣都比人強。他去那裏,心裏沒有輕狎的意思,他精通音律,觥籌交錯間甚至帶着幾分欣賞傾聽姑娘們精彩絕倫的演繹。但是離開鏡樓,那些姑娘就只是普通的歡場姑娘,而他,是惹得楚國兩位公主大打出手的世家公子徐晏。
他的友人看上一個姑娘,願意出五百銀貝買她做妾,鏡樓的老鸨百般推诿,友人不悅,埋怨姑娘過于拿嬌,若不是有一副讓人印象深刻的好嗓子,她的姿色也不過就值一盅雨前清茶。他顧自口不擇言,一個廣口大花瓶猝然摔碎在他腳下,姑娘站在樓上,臉上覆蓋白紗,聲音清脆爽利:即便是隔夜茶,也由不得你喝!
老鸨大叫:珍珠,你瘋什麽?
真珠縮回腦袋,過了一會兒,又露出來,沖着徐晏笑彎了一雙月芽眼兒。
徐晏說其實真珠本名就叫珍珠,只是最初,他理所當然地以為是“真珠”這兩個字,取自銀河昨夜降醍醐,灑遍坤維萬象蘇。疑是鲛人曾泣處,滿池荷葉捧真珠。(成彥雄《露》)她從未糾正,甚至後來不論刺繡還是寫字作畫,落款都是真珠。
廟會以後徐晏不再去鏡樓,真珠心裏長了草一樣,坐不住,她開始頻頻往外跑,希望能跟徐晏偶遇,但是偶遇這種事,若不是有心人設計,哪是那麽容易的。她兜兒裏揣着徐晏落在鏡樓的一方錦帕,沒頭蒼蠅一樣在街上踅摸一個多月,才終于打聽到徐晏的行蹤。但是等她尋過去,徐晏公子已經帶着小厮離開了。
徐晏看着窗外半開的木槿花,回憶道:“……光天化日追着我的馬車一路狂奔,從前梁門一直追至朱雀橋,追的鞋子都掉了,兩只纖瘦的腳掌黑乎乎裏摻着一抹血紅……可是追到又如何?我還真能看上她不成?卻竟是還我錦帕,她站在窗外咬唇不語的模樣真不像我在鏡樓裏看見的盛氣淩人摔花瓶的那個……”
徐晏嘆道:“她似乎瘋魔了,徐府跟鏡樓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她竟日日跑來假作跟我偶遇。她跟徐府的總管門童攀交情,打聽我的行程,世人戳她的脊梁骨羞辱她,她也不理……我那時夜裏睡不着覺,常常坐在屋頂上發呆,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日裏的一言一行有沒有不周到的地方,那些視而不見的人,那些所謂的肱骨之臣,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反正我本來就是個短命的,我怕什麽。世人都說徐家徐晏恬靜寡欲天質自然。啧,都瞎了眼……那時她就徘徊在院牆外,可是我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若不是徐晏世家公子的名頭太響,我恨不得讓總管亂棍把她趕走。”
我問當年發生過什麽事兒。
徐晏手指輕輕劃拉着阿都嬌嫩的臉兒,緩緩道:“告訴你也未嘗不可,反正當年事,最多半年,便會人盡皆知。堇和六年,明玉公主一見鐘情徐庭之,并于當年中秋宮廷夜宴借酒委身。徐庭之休妻于重陽,其妻徐甄氏重陽當夜刺殺明玉公主不成,懸梁自盡。”
我想到破落客棧裏凄苦長眠的長平公主,忍不住罵道:“同樣是公主,有人深明大義,有人齁不要臉。”
徐晏問:“你知道為什麽我娘刺殺明玉公主不成麽?”
“為什麽?”
“因為我起夜看見她在明玉公主房外徘徊,我喊了她一聲娘。”
我咋舌,轉而憤憤道:“明玉公主欺人太甚,你爹都已經把你娘休了,她有沒有必要當夜就住進來。這是你娘心軟,徘徊不定,要是我,門外先挂一把鎖,确保誰都打不開,然後直接點火,他們不給我活路,那就都跟着我去死。”
徐晏笑道:“難怪真珠願意跟你說話,你若不是有一顆七竅玲珑心,就是純粹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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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再次看向桌上那杯隔夜茶水。
徐晏說他娘其實并不是想殺明玉公主。方才提到的版本,保全楚國皇室的顏面,保全徐家祖宗的顏面,也塑造出她娘敢愛敢恨的剛烈形象,是他與祖父相互妥協的結果。
明玉公主早在中秋之前,就遣人給徐甄氏下了□□,至重陽,徐甄氏毒發身亡。
徐家的族譜上根本就沒有休妻的先例,徐庭之根本就沒有休棄徐甄氏。
徐晏看見她的時候,她走得跌跌撞撞,原是要找夫君求救,但是她的夫君正在明玉公主房裏翻雲覆雨,她額頭抵在他們門上,聽着裏面劇烈的喘息,纏綿情話,哭得不能自己,徐晏含喊着“娘”跑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眼淚成河,七竅血流如注……
她沒有敢愛敢恨,她甚至一直都不知道那明媚動人的明玉公主住進徐府,不是想跟她學制陶,是看上了她的夫君。
徐晏說,一國公主肯定不能做人妾室,徐家書香門第,也斷斷沒有休妻之說,明玉公主想下嫁,只能自己想辦法。
我問:“後來你爹順水推舟了?”
徐晏反問:“你看後來我長成藺安城“但得徐晏一顧,勝珠珍”的世家公子,有人提過我生母麽?”
我搖搖頭,就連真珠,提起徐晏的背景,也只是說他父親徐庭之的繼室是當朝楚炀帝的妹妹,明玉公主。
我喃喃念道:“喜新厭舊的男人都該浸豬籠。”
徐甄氏的死,徐晏的祖輩父輩,誰都知道有蹊跷,但是誰都不敢追究。他們趁夜掩埋了徐甄氏,埋在祖墳邊角妾室的方位,所有伺候過徐甄氏的全部趕出藺安城,終身不許踏入。他們喜氣洋洋迎娶明玉公主進門,殷勤地替她修建公主樓,就建在徐甄氏卧房的原址上。
真珠對徐晏糾纏不休的時候,徐晏正在抹去毒殺明玉公主的痕跡,用得是同一種毒,只是徐晏用的劑量小,且斷斷續續,混在各路功效不一的補品裏,并不顯眼。楚炀帝對這個公主不算看重,也沒有深究。
我聽到這裏,簡直要替真珠掬一把辛酸淚。徐晏空有一副恬靜寡欲與世無争的欺世皮囊,心裏全是仇恨,她蹲守在他家牆下,她跟着馬車一路狂奔,她花車上笑得明朗赤誠,全是枉然。
徐晏說,明玉公主以後,便是徐庭之,徐庭之以後,還有徐敏之,他的二叔,然後是徐從之,他的三叔……徐敏之趁着徐庭之心思煩亂之際,着人把徐甄氏埋入祖墳妾位,徐從之擅自修改族譜,把徐甄氏降為妾室,因由批注為善妒。徐家旁系的幾個叔伯他也沒忘,楚人講究死者為大,他們竟就在他娘的棺木前巴結明玉公主,聲稱徐甄氏不過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制陶女,死不足惜。他的祖輩或許真是楚國的肱骨之臣,但是他的父輩不過是趨炎附勢的奴才。
徐晏沒有官職,但是因為相貌出衆,且博覽群書,精通音律,所以交游廣闊。他常常夜深回府,空着轎子,漫步信走。兩個小厮遠遠跟在後面,不敢随意打擾,互相之間偶爾會有眼神際會,但是并不開□□談,因為前面的公子幾乎靜成一幅水墨畫兒。
徐晏常常會見到打盹兒的真珠。他對妻子沒有期許,但是絕不會是眼前這個。他的友人說,□□無情戲子無義,鏡樓出品的,即是□□也是戲子。他不予置評,但是他确實挺看不上這個不知廉恥的姑娘。
徐庭之酒後墜水溺斃的那日,他披着的白袍,避開衆人,蹲在她面前,冷冷道:“真珠是麽?你不過是一盅雨前清茶的身價,憑什麽覺得能得我青睐?世間的事,你以為你不放手,最後就是你的麽?”
真珠眨着困頓的眼睛,嬌笑道:“徐晏公子,你還記得呀,雨前清茶,我以為你只記得廟會上的花瓣兒呢。那夜深人靜,你願不願意喝這杯茶呢?”
徐晏轉身便走。
真珠站起來迅速擋在他面前,笑嘻嘻道:“徐晏公子,不用回去拿嫖資了,我這兒可以賒賬。”
徐晏黑臉,讓她滾開。
我聽到這裏對真珠肅然起敬,她的言行真是對得起嘈雜淩亂的生長環境。明明是個黃花大閨女,說起下流話信手拈來駕輕就熟毫無下限。
徐晏也笑了,喃喃道,我說過,她就是一個不懂事的瘋子。
那之後真珠十來天沒再過來,他以為她終于退卻,她卻再次出現了,只是臉色蠟黃,看起來像是大病初愈。他深夜回府,腳步頓也未頓直接進門,她一臉失望。他後來登到屋頂,看到她蹲在原來的位置,肩膀一聳一聳的,一旁總是受她恩惠的老乞丐正在笨嘴拙舌地安慰。
徐晏出事是在一個雷雨天。藺安城入秋多雨水,有時候一下就是一個月,也不大,淅淅瀝瀝的,聽得人心焦。真珠在鏡樓走來走去坐立不安地等着雨停,她娘跟師父在一旁練字,既然管不住她索性不管,她姨娘倒是在廟會以後重重扇過她一個耳光,只是眼見她回不了頭,漸漸不大理她了。
午後,雨漸漸小了,真珠換上新做的衣裳,撐起油紙傘,步履維艱地走向城東,街上行人稀少,豆腐鋪的女人沖着閑聊的三姑六婆使眼色,梅花閣的姑娘打開窗嘩啦潑出一盆洗腳水,當鋪的夥計看愣了眼,然後紅着臉呸呸兩聲……遠天仍舊烏雲密布,最多到傍晚,必是一場瓢潑大雨。
真珠走到徐府,兩條腿灌了鉛般沉重,老乞丐大約去了別的城鎮,今天仍舊沒有出現。俆晏那夜問她,你以為你不放手最後就是你的麽?她有種被點醒的惱怒,于是故作放蕩慌不擇言,惹得他甩手離去。但是此刻她擡頭看着徐府緊閉的大門,一種深沉的絕望拔地而起。
我打斷俆晏,問:“為什麽真珠的心思,你知道的這麽清楚?你這麽詳盡詳實的描述,置我于何地?置我的筆頭于何地?”
俆晏笑道:“這些都是真珠講的床前故事,豆腐鋪的女人,梅花閣的姑娘,還有徐府緊閉的大門……她也說她一點都不在乎藺安城的人說長道短,男未婚,女未嫁,她又不是第三者插足。”
作者有話要說:
嗯,就當我是自說自話,整合思路,不定時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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