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水曜日2.0·終 (1)
房間裏點了很多蠟燭, 錯落有致地擺放在窗臺以及櫃子上,都是從村莊裏順回來的,映得室內光影朦胧。
王曉馳手上拿着的東西被照得明明白白。
是一株綠色的草, 樣子普通,插在裝了土的塑料瓶裏。
顧萌納罕, 如此清新純良的植物在這兩人的描述下怎麽就變得……變得不可描述。
“那是什麽?”顧萌故作淡定地走到床邊,放下端着的木碗,瞄了眼王曉馳手中的塑料瓶,略微不甘心問道,“一株草能敏感到哪兒去?
“還會跳動?”
“還會伸縮了?”
想了想,又問:“一定要掏出來是吧?”
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其實是為自己想歪找借口。
“不知道哇,特別神奇。”王曉馳隔着床鋪将瓶子遞給他, 介紹道,“你看這棵草, 它又高又綠。”
“還真是……聽着就覺得神奇。”顧萌從對面接過,拿到眼前端詳,小草是嫩嫩的青綠色, 幾片稍大的葉子圍繞莖身展開,頂端是兩片像竹葉似的嫩葉。
看外形像跳舞草。
從前樓下的老大爺養了很多花草, 盆盆罐罐順着單元樓的牆根放了一排,其中就有這種草,在常溫且無風的環境下,中間的嫩葉會随着周圍聲音的變化而跳動,像展開雙臂曼舞的少女, 因此而得名。
“聲音稍微提高點,小葉片就會打轉, 你再摸一下中間,它還會縮起來呢,跟含羞草似的。”王曉馳這時道,“我還從沒見過這麽有意思的草。”
顧萌用指尖碰了碰,果真如此,柔軟的葉片閉合在了一起,非常靈動。這草包含了兩種植物的特質,他也是第一次見,同時讓他回憶起了家中卧室窗臺上的含羞草……
此刻想起,遙遠得仿佛是上一世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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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萌漫不經心地玩着敏感的葉子,陷入思緒中。
恩瑾趴在床上,從枕頭間側過臉看顧萌,觀察着對方的表情,見他神情放松地盯着手中的草,正輕輕地不斷拿手去觸碰葉片,應該是不讨厭。
“你要嗎?”他試探道,“從雪地裏找到的,覺得你可能會喜歡。”
顧萌回神,擡頭對上恩瑾赤忱的目光,又不自覺低下頭:“謝謝。”
他明白,這種行為就像幼兒園小朋友在放學途中發現了漂亮的小花,一定要摘回去送給最喜歡的人。
正在這麽想着,又聽低柔的聲音讨好道:“那……放過我的雞兒好嗎?”
“……”顧萌尴尬地舔舔下唇,将塑料瓶擱置在床頭櫃上,假裝什麽都沒聽見。
“顧萌開玩笑的吧。”王曉馳偏過頭朝向一邊,“噗嗤”一聲笑場,“什麽仇?什麽怨?一定要下此毒手。”
顧萌握着塑料瓶的手一緊,忍耐着沒吭聲。
恩瑾想了想,接上王曉馳的話,對顧萌道:“打斷了對你沒好處。”末了加重語氣強調,“真的。”
顧萌:“……放過我好嗎?”
再繼續這糟糕的話題,他要撞牆了。
恩瑾錯誤意會他的意思,垂下視線暗自盤算:我的雞兒是不會放過你的!
顧萌這時靠近床邊,朝對面王曉馳道:“過來搭把手。”
王曉馳忙不疊從椅子上站起來,幫着顧萌一起将恩瑾扶了起來,坐在床上。
此刻氣溫低,需要給恩瑾穿件上衣,王曉馳機靈地從衣架上扯下一件襯衫,抖開了就要給恩瑾穿上,道:“哥,你擡一下手。”
“我自己來。”恩瑾不習慣被人伺候着穿衣,或者說不習慣跟他人過于靠近,淡聲道,“傷的只是後背,生活尚能自理。”
“嗨!我這條命都是你的,就別跟我客氣,我就是來為你服務的,得把你照顧妥當咯。”王曉馳靠上前,執意将襯衫披到他肩上,渾身上下洋溢着揮灑不完的熱情,“哥,手擡一下,等會再給你加件外套。”
恩瑾:“不用……”
拒絕的話還沒說完,王曉馳已經捉着他的手腕塞進袖管裏了。
“……”恩瑾抿了下唇,表情微微郁悶。
顧萌見他們因為穿衣服的姿勢離得近,心中的別扭不比恩瑾少。
王曉馳一手從另一邊探向恩瑾的後背,幾乎呈半環抱的姿勢,顧萌突然單膝跪到床邊,自然地從他手中接過襯衫,不給機會道:“我來。”
“啊?”王曉馳粗神經,看他一眼後退開來些,“行吧。”
換顧萌幫忙穿衣服,恩瑾的表情霎時晴朗,帶着笑意看幫他一粒一粒系紐扣、備顯認真和體貼的男人,末了趁着距離近,變本加厲地向前倒在顧萌身上。
顧萌連忙撐住突然伏到他肩上的男人,順勢側身坐了下來,奇怪道:“怎麽了?”
“後背受傷了。”恩瑾的聲音不知為何變得虛弱,聽着有些可憐道,“生活不能自理。”
顧萌:“……”
現在才意識到,原來一直養着的是個心機boy。
王曉馳:“……哥,你剛才不是這麽說的。”
都這樣了,他硬是沒看出兩個男人之間隔了層紗似的氣氛。
晚餐是顧萌喂給恩瑾吃的,王曉馳見沒自己什麽事,暫且回房間,換顧萌來守着。
恩瑾坐在床上,顧萌面對着他,用勺子一口一口地投喂。
“顧萌,如果……”兩人單獨相處時,恩瑾想借機問清楚一些事,剛說了個開頭,就被顧萌一勺子堵住了嘴,趕緊嚼了兩下,口齒不清道,“如果我是女人,你會……唔……”
看他還有工夫說話,顧萌又塞了一口飯。
“你會不會……等等……”
“我問你會不會考慮……”
“你慢點……我還沒吃完……”
“啊嗚!”
恩瑾持續被打斷說話,最後一下忍無可忍,一口咬住強行塞到嘴邊的勺子。
顧萌手上往回抽,勺子沒抽回來,終于擡頭看向男人,看到恩瑾微微惱怒的臉。
英氣的眉蹙着,眼尾上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很難得的表情。
大概真生氣了。
“不要做這種無謂的假設。”顧萌嘆氣,眼神示意他松了勺子,放下手,“要聽實話嗎?在這麽危險的環境裏,有你們很幸運,但無法避免也要背負上感情的羁絆,有時候我想……如果大家只是組隊合作關系會不會更好一點,這樣的話……”
失去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那麽難過。
“恩瑾。”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攪着碗裏的泡飯,話鋒一轉,老實道,“無論是男是女,我都不會考慮跟你發展出更親密的關系。”
房間內一時沒人說話,火紅的燭光輕輕搖曳,黑暗的邊緣随之不規則地晃動。
過了半晌,恩瑾問道:“我就這麽差勁嗎?”
“不是的。”顧萌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放軟聲音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我只希望……”
再次擡頭時,直接對上了恩瑾真摯而又不甘心的目光,他猶豫了一下,“希望你好好的”這句話硬生生咽了下去,轉而道:“我只希望能專注于這些游戲,好好地生存下去,考慮其他的……對我有些負擔。”
雖然這麽說很違心,但仔細想想,确實是負擔。
本來想救下王曉馳,結果卻害了恩瑾,正是因為自己多餘的閑心,才會變成這樣,很內疚,也很無力。
如果受傷的人是他該多好,如果恩瑾能對他棄之不管該多好,進一步成為戀人……互相之間只會更加放不下,不僅要顧及自己,還要兼顧對方,除此之外,如果發生了像薄晔和唐止那樣的情況,一方有了意外,另一方就相當于毀了,正如傳說中的比翼鳥,缺失任何一方的都會無法再次飛向天空,真的很負擔。
他沒有唐止那樣交換副本的能力,也沒有強大到能保護好重要的人。
他輸不起。
舀了勺快冷掉的飯,顧萌擡高手送到他嘴邊,用商量的語氣道:“就維持現狀,行不行?”
“原來如此……”恩瑾沉默地垂下腦袋,将肩上的外套拉了拉,低聲道,“原來是因為你莫得感情。”
顧萌:“……是的。”
“好吧,果真還是太勉強……”恩瑾低嘆一聲。
顧萌手還停在半空中,想着恩瑾是打消了對他的念頭,心裏有些難受,但還是道:“謝謝諒解。”
這時,執着勺子的手被拂了開來,顧萌不解地朝恩瑾看去,恰好見他欺身壓向這邊,微長而上翹的眼角含着笑意,一張臉在燭光和暗影的交替間帶有幾分侵略性。
顧萌:“怎麽了……嗯?”
因驚訝而上揚的尾音消融在緊貼的雙唇間。
顧萌的手顫顫巍巍地有些端不住木碗,正要掉落時,恩瑾拖了個底,上半身繼續前傾,順勢跪了起來,直到将顧萌壓到牆上,才穩穩地将碗放在一旁櫃子上,全程沒有睜開過眼,心有餘力,從容不迫。
顧萌倒是眼睛睜得圓圓的,不安地四處轉動,一手還舉着長柄木勺,緊張得呼吸都沒了。
想将人推開,又怕牽扯到恩瑾後背的傷口,另一只手只好攥緊床邊的櫃子一角,時間久了,有些缺氧,本就迷糊的腦袋更是糊成一鍋粥。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萌收不住聲地輕咛了一下,恩瑾也差不多親夠本了,兩人這才得以分開。
顧萌白玉一般溫潤的臉龐早就紅透,難以置信地看着恩瑾:“說好的……你怎麽還!”
“如果不是我自身的問題……”恩瑾低柔的嗓音透出些愉悅,垂眸掃了眼對方潤澤的紅唇,道,“那我只能勉強顧萌了。”
顧萌:“……”
這麽流氓的?
“我會努力讓顧萌喜歡上我的。”恩瑾露齒一笑,歪着頭,眼睛可愛地彎起,“你會發現,我比游戲好玩多了。”
“不要專注在這些游戲上。”
“專注我。”
在雪原上的第五天,第一個反應過來求救信號問題的是阮楚水。
“有一件事希望能引起各位注意。”他在餐廳裏召集大家,道,“因為看昨晚沒有下雨,我才敢猜測這裏的雨夜是一天隔一天出現,按照這個趨勢下去,第七夜……”
因為是早就知道的線索,顧萌、唐止和薄晔顯得興趣缺缺,坐在角落裏開小差。
唐止看了眼顧萌,見他一臉睡眠不足的樣子,問:“顧老師,昨晚守着恩瑾沒睡好嗎?”
“昨晚是王曉馳守的。”顧萌一手拄着礦泉水瓶,臉頰擱在手背上,有氣無力道,“我睡在隔壁房間。”
唐止看向王曉馳,年輕人依舊精神抖擻,正背挺得直直地聽阮楚水說話。
“那你……”
“失眠而已,不用擔心。”顧萌讪讪地擺擺手,沒說是因為恩瑾的原因,強打起精神坐正身體,轉移話題道,“你們昨晚去哪兒了?”
提及這個,唐止突然就紅了臉,目光躲閃。
“不會是……”顧萌腦子轉過彎來,變得一言難盡,“你們還真是不知道珍惜體力。”
“條件再艱辛,夫夫和諧生活還得維系。”薄晔單手支頤,看着雷厲的方向,懶洋洋道,“看來那人昨晚也沒睡好。”
顧萌和唐止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雷厲趴伏在餐桌上,正在睡覺,身邊的兩人同樣精神不濟。
“這兩天經常看他白天睡覺。”顧萌沒再關注那個方向,道,“對待游戲的态度完全消極了吧。”
阮楚水剛巧說完話,餐廳內響起竊竊私語,突然,張志安一拍桌子,眼神亮閃閃道:“我們可以拆了飛機油箱,用裏面的燃料啊!”
各位玩家想了想,都表示這是好主意。
顧萌嘆氣,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他看向薄晔和唐止,眼神詢問:“怎麽辦?”
薄晔朝他一笑,示意放寬心,接着看向張志安,道:“不行。”
話音一落,其他玩家都怔了一下,紛紛看向角落。
“為什麽?”張志安聽到否定的聲音,皺了皺眉,“要不然你有更好的方法?我們現在連求救信號都無法點燃,還怎麽逃生?”
“你如果把油箱拆了……”薄晔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我們可以直接躺平等死了。”
玩家們再次交頭接耳,就連原來昏昏欲睡的幾人都清醒了過來。
除了雷厲還在呼呼大睡,對周遭的一切渾然不覺。
“你怎麽那麽篤定?”張志安不服氣,道,“能确保大火在雨夜裏不熄滅才是首要的任務吧。”
“還記不記得機長提到的唯一線索?”薄晔定定地望着他,語氣漫不經心,但散發出的強大氣場讓所有人都覺得這個男人不容質疑和挑戰。
“我有印象。”劉雨欣思索着開口,道,“保護好飛機……機長強調了很多遍。”
“這也是發布給玩家的第一條線索。”薄晔道,“機長在暗示我們還會乘坐那架飛機離開,拆了油箱,我們誰都逃不出去。”
餐廳裏一片嘩然,有認同的聲音,也有懷疑的聲音——
“機長不是說帶救援隊過來嗎?為什麽還要管那架飛機?”
“這就是矛盾的地方,越是矛盾就越要當心,所以飛機肯定有重要用途,其實我早這麽覺得來着……”
“因為一條線索就這麽推斷,聯想過度了吧。”
“既然是第一條線索,我們還是謹慎點好。”
“……”
“他真會忽悠。”顧萌悄悄對唐止道,“佩服,佩服。”
指的是薄晔。
“是的。”唐止嘀咕道,“騙人大賽第一名。”
張志安咬了下指甲,顯然是被勸服了,猶豫道:“那……那你說怎麽辦?既要保護飛機,又要點燃那堆木柴,還有其他方法嗎?”
薄晔看向顧萌,接下來的事交給他。
顧萌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解釋道:“雪原上有一頭怪獸,相信詳細情況曉馳已經跟你們說過了。”
“對!”王曉馳殷勤地舉手,“那天晚上的事我都告訴大家了。”
顧萌朝他點點頭,繼續道:“很巧,在戰鬥過程中我們發現,毛毛蟲的體|液可以燃燒,可以充當燃料的替代物。”
“真的?”張志安有些高興,卻仍然保持一定懷疑,“你确定?”
顧萌未說話,王曉馳先開口了:“相信顧萌沒錯的,他不會害大家,我當時也在場,可以作證!”
大家在将信将疑中結束了早上的集會。
顧萌等人正要離開餐廳,張志安來到他們面前,說:“所以接下來的任務是要捉住那只怪獸嗎?應該不容易吧。”
顧萌想了想,依然沒有說出弓箭的事,而是道:“可能吧,具體方案可以再讨論。”
“行。”張志安挨個看過三個男人,真心實意道,“謝了,提供這麽重要的線索,有我們能幫忙的地方盡管提,畢竟大家目标是一致的,這是大家共同的游戲,一定會全力以赴。”
顧萌笑了笑,道:“明白。”
到了第五天,玩家們更多的是在跟饑餓作鬥争,大多數人卧倒在空地上的火堆旁,各個氣力不足。
雷厲翻了個身,撓撓肚子,模模糊糊說着夢話:“鹿……鹿……肥肉,今晚就吃肉……”
劉雨欣嫌惡地朝那邊看一眼,恨不得丢一把火過去。
“看。”小薇這時小聲道,“它又來了。”
圍坐成一圈的女人們朝她指示的方向看去,綠蔭掩映的杉樹林裏,一頭鹿站在那裏看着她們。
“這算什麽啊。”一個女人無力地向後躺倒在地上,抱怨道,“每天都定時出現四次,早上八點,下午三點,晚上八點,還有半夜十二點,卻怎麽都抓不住,好像知道我們的計劃一樣,只會晃來晃去引得我們眼饞。”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聽到不遠處的女性玩家們的讨論聲,顧萌道:“就像恩瑾說的那樣,鹿果然是陷阱,不知道除了動用弓箭外,還有沒有其他的獵捕方式。”
“游戲可能沒那麽寬容,給我們第二種選擇。”薄晔嘴裏含着糖,雙手枕在腦後,看着上方淡白色的天空,“畢竟鹿的用途是為了消耗弓箭,不會那麽輕易被捕。”
“好無奈。”唐止嘆氣,躺倒在薄晔身邊,“還有兩場戰鬥,但已經覺得沒有力氣了。”
薄晔側頭看他,輕笑:“小老虎今晚休息吧。”
唐止擺了擺頭:“要跟你一起。”
薄晔一笑,握着他的手,暗中撓了撓手心,又看向顧萌:“顧老師今晚留下來照顧恩瑾,以防他身體出什麽狀況,王曉馳借走。”
“哦……”顧萌悶聲應道,雖然現在和恩瑾相處時的心境不如從前自在,但把他交給別人自己也不放心,“今晚要辛苦你們了。”
晚上,自願去守飛機的除了王曉馳,還有張志安和齊飛等四人,聽說怪獸懼怕光源,女性玩家們主動獻出了手電。
劉雨欣笑道:“反正我們睡得早,也用不上,你們有需要的話盡管拿去用。”
“謝謝。”唐止接過她遞來的手電,擡頭看她一眼,這是原先在第三天就應該死去的玩家,然而現在,命運完全被改寫了。
事情的走向到底是好是壞,尚不明朗。
天空落雨之前,一行人朝着山下出發。
顧萌目送他們離開後,轉身正要進入木屋裏,不經意掃到門廊下的柴垛上放着一把斧子,心道,早發現的話就讓他們帶走了。
沒再多想,走進了木屋中。
夜裏的時候,黑黢黢的客棧裏,櫃臺後方的老舊時鐘敲擊了八次,一下接着一下,沉緩的鐘聲回蕩在幽深寂靜的走廊裏,掀起絲絲詭谲氣息。
顧萌枕着外面的雨聲,睡得好好的,卻被一陣細碎的聲響吵醒。
揉了揉眼,半擡起身看向隔壁床鋪:“恩瑾?”
接着黯淡月色看到,床鋪上,拱起的被子在一個勁地顫抖。
顧萌清醒過來,下床,點了幾盞蠟燭後上了對面的床鋪,擔心地問:“怎麽了?”
提着被子一角掀了開來,看到高大的男人跪在床上蜷着身,渾身都在發抖,牙齒打顫不斷發出細碎的磕碰聲,因為弓着背,背部的傷口裂開了一半,暗沉的紅色浸濕紗布。
顧萌心中一驚,連忙要扶他起來,碰到他時才察覺到他身上是多麽的燙。
擰起眉,改為捧起他的臉,在臉頰處摸了摸,道:“發燒了。”
恩瑾臉上泛着不自然的紅暈,眼皮無力地耷拉着,看着他時眼神還不是很清明,喚了聲:“顧萌……”
看着這樣脆弱的男人,顧萌只恨自己不能為他分擔點。
他先讓男人坐起來,重新處理傷口。
恩瑾靠在他身前,腦袋垂在他肩上,滾燙的溫度以及渾身的顫栗都傳遞給了他,讓人心中不忍。
顧萌一圈圈纏繞着紗布,問:“很冷?”
肩上的腦袋無力地點了點。
醫藥箱裏沒有退燒藥,只能物理降溫,顧萌抱着恩瑾坐了片刻,一手不斷摩擦着他的後頸,又重新讓他躺回床上。
顧萌去浴室裏擰了塊濕毛巾出來,疊好了放在恩瑾額前,一邊穿外套一邊對燒得迷迷糊糊的男人道:“我去弄點雪,馬上回來。”
恩瑾阖着眼,放于身側的右手擡了擡,卻是來不及抓住他的衣袖。
顧萌關上房門,本想先去樓上找個女生下來幫忙照應,但念及出去的時間不長,還是放棄麻煩他人。
開了木屋的門,迎面而來的冷風讓他止不住抖了抖,拉高拉鏈,來到門廊的扶手邊,上面堆着厚厚的積雪,将毛巾攤開後便開始往裏面裝雪。
突然,杉樹林裏傳來一道短促的啼哭聲,混着大雨的嘩啦聲響,模糊地傳了過來。
顧萌動作一僵,往漆黑一片的樹林裏望去。
除了黑,還是黑,什麽都看不見,但那道怪異而尖細的聲音還在腦海裏回蕩。
他收回視線,想了想,加緊收集積雪的速度,只當自己聽錯了。
緊接着,啼哭聲又響了起來,如同有個嬰孩在漆黑的樹林裏游蕩。
這次,顧萌沒辦法假裝聽不見了,再次望向那片樹林。
猶豫片刻,他四處看看,拿起了柴垛上的那把斧子,拉起沖鋒衣的帽子走下門廊。
顧萌進入黯淡無光的杉樹林間,踩着泥濘的積雪,追尋那道尖細缥缈的怪異聲響而去。
有些毛骨悚然,但更擔心遺漏什麽線索,之前的夜晚中從未聽到過這樣的聲音,因此覺得有些不對勁。
顧萌在聲音的指引下不知不覺走了近百米,前進過程中,那聲音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一會兒又在後方冒出,他扶住旁邊的杉樹停了下來,環視四周,樹幹在黑暗中微微扭曲,混合着雜亂交錯的枝葉,有種鬼森森的氣息,其他的卻什麽都沒看見。
又或者有什麽東西就在附近,只是在黑暗的掩映下看不見。
想到這,顧萌背後竄起一陣寒意,同時意識到,啼哭聲到此處就止住了,周圍只剩下嘈雜的雨聲。
前方依舊是幽深不見盡頭的樹林,木屋在後方,從這裏望去只剩一個黯淡的光圈口。
顧萌當機立斷轉身往回走,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繞過幾棵樹,走了沒兩步,卻又停了下來,生生剎住腳步。
前方,杉樹的枝葉間洩露下來一小方月光,正好映照出雪地上的東西。
是幾粒堅果。
飛機上提供的那種。
四下裏看看,沒有人,能把堅果放在這裏的,只有團隊裏的玩家。
那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顧萌正要上前查看,剛邁步卻又收了回去,忽然想到了雷厲,不斷要喊着吃鹿肉的雷厲……
顧萌一瞬間想明白,前方可能是雷厲設下的陷阱,而堅果就是給鹿的誘餌。
大概想瞞過其他玩家,工作就放在深夜進行,所以白天才會精神不濟地總是睡覺。
“這個人還真是……”顧萌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他什麽好,布下陷阱的話應該告知其他人一聲,萬一有人踩中了怎麽辦。
搖了搖頭,顧萌繞道而行,離那幾粒堅果遠遠的,深怕踩中了陷阱的區域。
雖然不知道雪下藏着的是什麽,但踩上去總歸沒好處。
這麽想着,顧萌繼續向前走,邁出一腳時,看似平常的雪地突然在他腳下撲朔朔地塌陷。
心中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就掉了下去。
顧萌躺在坑底抱着一只腿,發出輕微呻|吟,斧子就插在他臉龐的土地上,離臉龐只差幾公分,是墜下的時候掉在那處的。
大概是左腳崴了,很是刺痛,一時半刻爬不起來。
他看看四周潮濕滑膩的泥,再看看上方,發現這是個不淺的坑,有着起碼近兩米的深度。
“靠!雷厲這個坑貨……”
顧萌氣得罵人,不多時又疼得嘶嘶抽氣,怎麽都沒想到避開了一個坑,還有一個坑在前方等着他。
看來這一片都是雷區。
因為有枝葉遮擋,杉樹林裏的雨不及在空地上時大,但還是把顧萌淋透了,他扯下帽子,扶着周圍濕滑的坑壁試圖站起來,但左腳完全不能着地,一使力就疼得他直冒冷汗。
他擡頭想目測一下離地面的距離,不設防看到坑旁邊立着一個黢黑的影子,吓得他差點跌坐回地上。
顧萌支撐柱身體,定睛一看,借着黯淡的光才看清那是一頭鹿,鹿角上立着一只體型不大的鳥。
“你……看什麽?”顧萌被一頭鹿盯得犯慫,嘗試着交流。
當然,是得不到回複的。
跟鹿僵持了片刻,覺得它沒什麽威脅性,顧萌再次四處打探,尋找爬上去的方法,掃視到那對長長的鹿角時,他神思一動,自言自語:“不知道能不能讓我抓住鹿角,然後提上去。”
他扶着壁,單腿蹦跶了幾步,小心地擡手探向鹿,發出“嘬嘬嘬”逗狗的聲音:“乖,低下頭。”
梅花鹿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僅是從眼角漏下些鄙夷的目光。
“好吧……”顧萌悻悻然地放下手,深知求鹿不如求自己。
正在這時,啼哭聲又響了起來,尖細得如同嬰孩,顧萌一驚,再次擡頭看去,這才發現是鹿角上栖息着的那只鳥發出的鳴叫聲。
“……”
他忽然有個猜想,這一鹿一鳥是合着夥兒将他引到坑裏來的。
動物有靈性不可怕,可怕的是用那種特有的靈性害人。
梅花鹿終于有所動作,烏黑的大眼眨了眨,前蹄小幅度跺了跺地面,後退開半米遠,接着垂下腦袋,用尖銳的長角直指顧萌。
後蹄一下一下蹬着地,泥濘的土濺了起來,看似要沖入坑底,然後……刺穿他。
顧萌不禁後退,感受到了來自一頭鹿的惡意。
坑底空間有限,他還沒退幾步,鹿已經加速沖了過來。
心中暗叫糟糕,看到一旁掉落在地上的斧子,連忙滑倒在地握住斧柄,只是不待他拔起來,遠處傳來聲響——
“肯定有東西掉進去了!我都聽到動靜了!”
“快快快!是哪個坑?好不容易挖了五個,這次沒理由不踩中了!”
梅花鹿沖到坑的邊緣又剎住車,昂頭朝一旁望去,下一秒就扭頭躍過深坑,輕盈地朝黑暗中奔去。
有驚無險,顧萌虛脫地靠在坑底。
不一會兒,坑頂陸陸續續探出四個腦袋,沿着一圈散開。
顧萌仰頭一看,果然是雷厲和他的三個室友。
雷厲:“艹!是這貨!”
顧萌:“……請注意你的用詞。”
雷厲一看是顧萌,臉色驟變,本來還興沖沖的滿懷期待,現在又氣又惱:“這貨怎麽跑這兒來了?”
“不知道哇,還以為是鹿呢。”室友A“嘁”了一聲,“真是白高興一場。”
室友B:“還破壞了一個陷阱。”
室友C:“哎……看來只能等十二點那一次了,鹿肯定吓跑了。”
“……”上面的人自顧自聊了起來,顧萌坐在坑底仰望,無語道,“能不能先把我拉上去?”
雷厲揮揮手,嘆氣道:“先把這小子拉上來,有事一會兒再說。”
“謝了。”顧萌扶着坑壁艱難地站起身。
“哎?厲哥!”室友A這時出聲提醒,“我記得這小子不是昨天揍你的那個嘛?”
“嘶——”雷厲皺眉,摸摸下巴思索,“被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顧萌又慢慢扶着坑壁坐了下去,老老實實,規規矩矩。
“還是先把他拉上來吧。”室友B提議,“免得耽誤重新布置陷阱。”
雷厲一想,還是獵鹿要緊,道:“也對,先把這小子拉上來。”
顧萌再次嘗試站起來。
“哎?厲哥!”室友C道,“要是這小子把我們的計劃透露給其他人,到時候怕是有人會打上我們的主意。”
“對!”雷厲捶了下地面,“不能放他上來!”
“……”剛站起來的顧萌再次緩緩坐下去,心中有句“媽賣批”不敢講,道,“能不能給個準話?不準備幫忙的話,我就坐坑底了。”
起來一趟不容易。
室友A兇狠道:“他要是敢說出去,打斷他奶奶的腿!”
顧萌:“……放過我奶奶。”
八十高壽了。
“這個……”雷厲轉念一想,似乎是覺得顧萌不構成威脅,還是松口道,“拉上來拉上來!”
顧萌看到室友B朝他遞來的手,松了口氣,起身後握住了他的手:“謝謝。”
“哎……厲哥……”
這時,又有人開口了,聲音幽幽的,聽上去有些怪異,顧萌很暴躁,剛想問“又有什麽事”,卻聽對方道:“你覺不覺得……這小子長得挺白嫩的……”
顧萌擡頭看去,室友B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似乎還吞咽了一下口水。
“兄弟。”顧萌道,“你這話就誤會大了……男人之間還是別這麽說。”
尬笑兩聲,想抽回手,居然沒抽動。
“對啊……你這麽說我才發現……”顧萌又聽一人道,“好像……很好吃哎……”
然後是吞咽的聲音。
顧萌終于察覺到氣氛的轉變,回頭看去,一人居然對着他流下了口水。
“……”
感覺不太妙。
雷厲這時也朝他遞來手,神情不似先前的不耐煩,有些癡迷地“嘿嘿”發笑兩聲,眼下青暈明顯:“來,手遞給我……我拉你上來。”
顧萌意識到了什麽,僵着表情,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握過斧子的那只手。
黯淡的光線下,銀色的粉末閃閃發光。
他猜到了,第三天,雷厲他們途徑花林,沾了花粉和花汁,結果僅被提醒要祛除花粉,卻忽略了粘在衣服上的墨綠色花汁,一直到今天,自己撿了那把沒來得及清理的斧子……
獸化開始了。
“太香了!我受不了了!”身後,傳來似哭似笑的大叫聲,完全失了神志,“我要先開動了!”
那人吼叫一聲直撲向坑裏,顧萌咬牙,左手用力往回抽,不想被男人死死抱住,張口咬在了手背上。
顧萌慘叫一聲,同時又被身後人撲倒在地,連帶着,抓着他手不放的男人也順勢滑下了坑底。
左腳踝很痛,但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他拼死掙紮,先揮開背後的人,然後爬起來縮到角落,一腳踹開死咬着他手的人。
“你們冷靜點,聽我說……”顧萌撐在地上的左手流着血,背靠着濕滑的泥土,氣喘籲籲道,“我們現在只要找到手電筒就行,手電筒能救你們……”
一個男人顯然是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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