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悶棍

第一次獨自溜出宮的南廣和簡直跟個土包子進城似的,只覺得兩只眼睛都不夠看。

他踮起腳尖四處尋找,朱雀大街上卻沒有公然叫賣糖葫蘆和米花糕的小攤小販,想來都在東西二市。

他心裏癢癢的厲害,平常見多了打扮光鮮的貴人們,對這些香車寶馬鮮衣少年沒什麽興趣,一心只籌劃着去哪兒找點好吃好喝好玩的。

又一輛馬車過去。

南廣和趕緊一溜煙兒避開人群,腳一拐,側身擠入一條通往西市賣煙火雜耍的裏弄。

一鑽進來,耳邊果然就傳來“賣糖葫蘆,一個銅板三串兒……”的悠長叫賣聲。

南廣和心中一喜,喜滋滋地更加賣力地朝裏頭鑽。

裏弄大約也就十丈長,但是實在太窄。平日裏兩個身形瘦削的成年男子并肩都需挨挨擦擦地才能擠過去。

今兒七夕節,雖然才未時(下午一點到三點之間),出門游玩的達官貴族市井小民們已經出動了大半。

此刻南廣和叫人夾在中間,不踮腳就只能看見前排密密麻麻的肩膀。

“哎,讓讓,讓讓!”南廣和急得不行,在人群中鑽的一身臭汗。

方才在朱雀大街,來往的都是顯貴,他這一身宮內太監服尚算不得打眼,但是此刻在裏弄市井裏,與這些挑夫小販們挨在一塊,立時就叫人察覺出不對了。

“這身衣裳,怎麽瞅着像宮裏頭出來的?”

“看錯了吧,宮裏頭的貴人們怎麽會來這個地方?”

“沒錯沒錯,我姨娘家的大舅子有個孩兒在宮裏頭禦膳房當差,聽他說皇宮裏頭的太監們可不就是穿着一身綠,小臉兒煞白的,還塗粉!尋常人家的小厮誰抹粉啊?!”

“果然!”

“不錯不錯!還是張大哥看的準!宮裏頭有人兒,這眼力勁兒就是不一般……”

張大哥最後那句有關抹粉的鑒定,立刻得到了四遭所有看客的認同,不時有人豎起大拇指誇那位張大哥不愧是“宮裏頭有人兒”。

一時間議論紛紛,苦于人擠人,一炷香也挪不了幾步,那些人索性肆無忌憚地用目光上下打量眼前這位“宮裏跑出來的小太監”。

“啧啧,可憐見的,這麽小年紀就淨了身……”

“哎我說,這太監服也太醜了吧?綠的跟坨屎似的,這是跑腿的小太監吧?聽說宮裏頭管事兒的大太監們長得唇紅齒白的,個頂個的俊,這小太監咋長得這麽衰呢?”

南廣和:……

南廣和氣的臉都綠了,小臉兒綠的和衣裳一個色兒。

這抹粉能怪他嗎?不抹粉能遮得住他那天生的傾國傾城美貌嗎?

哼!再說了,本殿下自會開口說話起,就會塗脂抹粉,不然怎麽能将韶華長公主乃大隋第二美人(大隋第一美人是他的親親母妃,貴妃娘娘)的美名傳播到人盡皆知?

還嫌棄本殿下長的衰,啊呸,你才衰,你全家都衰!

南廣和殿下被迫灌了兩耳朵雜七雜八的閑言碎語,氣的游玩的興致都沒了。算了,犯不着和這些愚民們一般見識!

南廣和殿下屁股一撅,打算掉頭重新回到朱雀大街上去。

甫料一轉身,腦袋後不知道被誰重重地砸了一下,他只覺兩眼一黑,身體便不聽使喚地往地面砸去。

要完!

南廣和殿下腦袋裏最後一個念頭是,這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天殺的賊人,居然敢當衆對他下黑手!

朗朗乾坤,天子腳下,居然敢對他堂堂殿下□□棍子,等本殿下回宮,一定要叫人滅了這賊子九族!

再然後,一塊柔軟的香帕兜住了他的鼻尖,刺鼻的香味襲來。

細腰不知被哪來的鹹豬手一摟。

大隋朝堂堂“韶華長公主“,第一次偷溜出宮的小皇子南廣和殿下,就此徹底失去了意識。

人群實在太過擁擠。

南廣和臉朝下跌下去的時候,順勢就落入了兩個成年男子一左一右的攙扶。

其中一人低着頭,只露出唇上兩撇小胡須。

胡須男用胳膊穩穩架住南廣和,假意急切地大聲埋怨道:“哎呀,小三兒公公,這兒人多,讓你別亂逛。這不,熱中暑了吧!咱哥們兩個扶你去寬敞地方涼快涼快去!”

另一個壯漢膀大腰圓,赤着上身,胸前肌肉鼓鼓囊囊突起八塊,口中也應和着。

“直娘賊,這小巷弄裏人太多。”

南廣和本就瘦小,此刻叫兩個身形高大的成年男子提着,腳尖都觸不到地。耷拉着腦袋,鳳眸輕閉,鴉羽般的長睫毛齊刷刷垂下來。

湊近了看,兩頰用鉛粉打出來的陰影便格外明顯。眼角的弧度也顯得有些不自然。

這兩人對視一眼,一左一右駕着南廣和,目光中皆是了然。

南廣和到底年幼,不知道人心艱險。

他先前在宮門口險些被當場抓包那一幕,叫許多有心人落在眼中。

他自以為趁亂甩掉了身份暴露的危機,大搖大擺地溜出宮來玩耍,卻不料身後不止一撥人尾随于他,伺機下黑手。

方才這兩人在裏弄裏得手,原本想不聲不響将人劫走就完事兒了。誰知道南廣和這麽鬧騰,鑽個裏弄也能引起衆人圍觀。

衆目睽睽下,兩人只能随口編了個謊話,暴露了聲音,雖然全程低着頭,到底叫人窺見了幾分容貌特征。

衆人原本正評頭論足說的高興,欺負南廣和年紀小人又不敢說話,評的愈發大膽。沒想到斜刺裏殺出兩員壯漢,聽話音還是認得這小太監的。

衆人這才琢磨過味來,這小太監雖然瘦弱如雞仔,到底是宮裏頭出來的,不是他們尋常百姓可以評論的,紛紛噤了口。又怕這倆膀闊腰圓瞅着侍衛模樣的壯漢找麻煩,紛紛讓出一條縫隙來。

這兩人架着南廣和,輕輕松松,就用內力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大哥,如今将人帶到哪裏去?”胸肌男低聲詢問。

胡須男沉吟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既然那位大人感興趣,不如直接送到他府上去。”

“這……”胸肌男有些遲疑,“大哥,這要真是公主,咱哥倆可就犯下了死罪啊!”

“做都做了!”胡須男一臉恨鐵不成鋼,要不是眼前是曾跟着他走遍大江南北闖下無數大案的好兄弟,他都想一記剜心腳踢死他。

“男子漢大丈夫,做事瞻前顧後的,如何能成大事?”

“可是……”胸肌男瞅着架在手上的那個小不點,難得的犯了別扭。

“又咋了?”朱雀大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胡須男一不留神險些叫人撞了個趔趄,不耐煩道:“花男,你到底怎麽回事?”

胸肌男面色忸怩,見大哥真的要發怒了,這才別別扭扭開口道:“都說,都說大隋長公主是個遠近馳名的小美人兒,如今易了容,看不出來……”

胡須男兩眼一黑。

千算萬算,就是忘了自家兄弟是個不折不扣的花癡。對天底下所有長得好看的女人,從三歲到三十歲,完全沒有一丁點抵抗力。

如果手上架着的這個真是那位公主殿下,他還真不好攔着兄弟不讓他開葷。

但是那位點名要人的大人,他也得罪不起。

胡須男好一番天人交戰,最後狠狠一閉眼,咬牙切齒道:“罷了罷了,便依你。”

胸肌男喜出望外,也不端着了,一把将人搶過抗在肩上,三五個轉身就嗖嗖地走的不見人影。

遠遠地傳來他的聲音。“大哥,小弟先走一步,一個時辰後老地方見!”

胡須男:……

“什麽人?”

胡須男剛準備找家酒樓吃個酒,不料一轉身,就察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

下一刻,他已繩索縛身,雙手雙腳蜷縮在一起,叫人密密地捆成了一個粽子。

随即雙腳離地,耳旁風聲呼嘯,待再落到地面,已是站在一處貧民區的屋脊上。自個兒正被一個白衣飄飄的青年道人高高地拎在手裏。

“哪來的腌臜蚊蠅?”

那白衣道人擰起長眉,聲音清淩淩的,如同山間凍泉在春日乍然化流,叮咚墜落。動聽至極。

他皺眉盯着胡須男,眉目掩蓋在法術後,煙籠霧。語氣不耐道:”方才與你一夥兒的人呢?爾等将人擄到了何處?”

胡須男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那個小家夥十有八九就是公主殿下無疑了。這麽快宮裏頭就有人追出來了。

他眯着三角眼咕嚕一轉,迎面深吸了一口夏風,小心翼翼地讨好道:“道長可是九嶷山門下?”

白衣道人正是崖涘,聞言一挑眉,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聽話聽音,聽鑼聽聲。

胡須男心裏有了個底,笑得越發讨好了。也愈發顯得猥瑣。

“道長既是九嶷山門下,自然知道神使大人來京的事兒。剛才那位,可是神使大人指名要的。”

但是他那個兄弟,可是将人先擄去別處享樂子去了。——這句話,胡須男悶在肚裏。只字不提。

崖涘本沒有起疑。

仙閣在春日處置了大隋朝的準驸馬王青霄後,與百花門的鬥法也漸漸陷入膠着期,雙方都拖的有些疲态。兩派人馬若迎面遇見了,依然鬥得你死我活。但是再沒有大規模的攻擊山門事件。

是以近日來仙閣居然騰出了手,以仙機坊內衆多老兒挑頭,派門下弟子親自來西京面見那位傳說中的長公主殿下。崖涘忙着應付這幾位“神使大人”突然造訪西京一事,疲于奔命。

今兒未時,崖涘突然間坐立難安,仿佛冥冥中有一株與他牽連極深的因果樹在寒風中震顫不止。他蹙眉掐指一算,居然是那位小殿下有難。

崖涘匆忙辭別鼻孔朝天的幾位神使,趕到韶華宮。遠在娑婆沙華林外,他便察覺小殿下的氣息飄忽不定。一眼瞥去,小軒窗內端正坐着的居然是喬裝打扮的太監小三兒!

崖涘立刻意識到不妙,好在小三兒原本就戰戰兢兢,一問之下,立刻交代了事情始末。崖涘循着小三兒哭哭啼啼交代的線索,一路從宮門追到朱雀大街。

恰好撞見落單的胡須男。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南廣和難得縱容體內的韶華小“公主”跑出來溜達,不料竟闖下彌天大禍。一體雙魂,兩個小魂兒對面掐的不亦樂乎。

韶華:(歡快地、一臉無邪地)這事兒不怪我啊!怪只怪我這具肉身生的實在太好看了!人間有句話叫做,紅顏禍水嘛!

南廣和:啊呸!要不是你沒心沒肺,一門心思溜出來看人家卿卿我我談戀愛,怎麽會連累我家鴨血粉絲湯?!

韶華:喲!我崖是我碗裏的,你別搶!

兩個小魂兒掐成一團,寸許長的兩個小人兒撸袖子扯頭發,拳打腳踢。

攻君葉慕辰:(滿頭大汗拉架中)哎呀呀,韶華寶貝兒乖,你要看花燈,下章你家親親老公牽着你的小手兒去看花燈……那個,殿下,臣覺得你說的對!但是那個鴨血粉絲湯太溫吞了,咱還是回家打着火把去造反!造反多熱鬧啊!

韶華+南廣和:(停下手。齊齊瞪着葉慕辰,異口同聲)呀呀啐!你說!你快說!你的親親寶貝兒到底是哪一個?

葉慕辰:……

【結論】有個精分老婆的甜蜜與哀愁,小可愛們,乃們不懂。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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