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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發愣,身子一歪,心口“咚”地一跳,整個人都向地面掉去!
“呀——”
孟詞短促地低叫了一聲,心似乎跳到了嗓子眼兒,只道岑昱真是烏鴉嘴,現在真要他幫忙打急救電話了。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她剛剛要掉下去的最後一秒,岑昱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的後衣領,往後一拽,她右坐得好好的了。
孟詞驚魂未定,只聽到岑昱說:“剛剛我還少說了一種情況,有我在的時候,在事情無可挽回要幫你打急救電話之前,還可以拽住你,不讓你掉下去。”
孟詞轉頭,怔怔地看着岑昱,他臉上的表情中已經沒有了笑,帶着一絲認真,話語卻是溫和中帶着些慌亂。
顯然,他之前說掉下去的話,不過是玩笑而已,沒想到真的有發生這種情況。
孟詞回過神來,猶自後怕着,又發現自己的手中竟然抓着一片瓦。
“我……”她滿面淚痕,嗫嚅着唇說不出話來。
幾秒之後,她才出聲:“謝謝。”
岑昱點頭:“不用客氣。”
孟詞低頭:“用的。”
岑昱低笑了一聲,随後他抓住她衣領的手放開:“雖然在這裏看風景視覺效果最好,但介于你的平衡性不太好,我們還是下去說吧。”
孟詞左右看了看,把那片瓦放回它原來該在的地方,輕聲說“好”。随後她由岑昱護着從房頂走過,進了一扇窗,腳踩在平地上,從樓上下去。
岑昱和孟詞下來之後,就把客廳的窗子打開,窗外是一片綠,還有些許枯枝,幾棵臘梅。清風徐徐,将梅香送到了鼻翼,孟詞盤腿坐在沙發上,微微阖了眼,嗅着梅香時,岑昱已燒好一壺開水,并泡好了茶,倒了兩杯出來。
聞着梅香品茶,确然是一件極享受的事情。
孟詞伸出手,纖細修長的手指捏着小巧的茶杯送到唇邊,先聞了聞,再輕輕地一點兒聲響都沒有地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茶的清香便從她的唇舌進去,劃過她的喉嚨,進入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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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她驚魂已定,喝了茶之後,便十指交叉,放在雙腳相交處,低垂了眉眼。
岑昱在她的對面坐定:“你覺得這茶怎麽樣?”
孟詞回味着剛剛唇齒間的餘香,偏頭說:“茶湯的色和味都很好,水溫也适中,這是碧螺春?”
岑昱微笑着點頭,随後又問:“現在你感覺怎麽樣?”
“還好。”
“可以繼續嗎?”
孟詞遲疑片刻,點頭。
岑昱提醒了孟詞她剛剛說到的地方,又問:“後來呢?”
孟詞的眼中積聚起憂傷和無助,眼睫不住地顫:“這件事過去7年了,我記得的就這些。後來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好像後來應該是有警察來吧,我被帶去警局錄了口供,我和他們說不要把這件事和我阿公說,我阿公心髒不好,再後來……”
孟詞有些憔悴的臉上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來:“因為他們都沒有滿十六周歲,我又沒有缺胳膊斷腿兒的,經鑒定是輕傷,所以他們被口頭教育了一番,領頭的人被拘留三天,事情就這樣揭過去了。”
說到這裏,她又有些猶疑:“好像,好像還有人受了傷,有人流了血,我記不大清楚了。”
她的記憶就到她被人圍着,那些少年讓少女掰開她的腿,他們脫了褲子走向她為止,後面的她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什麽時候警察來的,不記得當時有哪些人流了很多血,不記得他們為什麽流了血,甚至不記得她是怎麽到警局的。
她記得的,只有一些模糊的東西,比如那些人沒有受到什麽懲罰,因為他們年紀都沒有滿十六歲……官方的說法是這樣,到底他們有沒有滿十六周歲也不得而知。當局為了降低犯罪率這個數字,直接讓私了。
至于細節,她都記不清了。
看着孟詞神色間的迷惘和痛苦,岑昱捏着茶杯的手指緊了緊,臉上溫和的神色半分未改:“那你在和人交流的時候,為什麽不敢看人的臉?”
孟詞交叉的十指緊了緊,又抿了抿唇,條件反射地想回避這個問題。但她還是開了口:“那時候,我被壓在地上的時候,周圍的每一個人的臉,每一個人的表情,我都記得。我很怕看到人的臉,是因為只要我看到了有和當時那些人的表情相同的……神色,或者聽到他們說了和當年在場的人一樣的話,都會出現幻覺,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時候。但是幻覺出現的時候,我是無法意識到的,只有事後才會察覺到哪裏不對。”
她頓了頓,又繼續:“在産生幻覺的時候,我一般會把真實和幻覺弄混,然後會打人……所以我學會了說話的時候不要去看人的臉。時間久了就成了習慣,說話時只要一看到別人的臉就會條件反射地不去看。有太多的人圍着我,或者有太多人同時沖我喊話、吹口哨,我都會……之前有好幾次我産生幻覺,都是劉婷婷幫我圓過去的,說是在玩兒大冒險。”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完,但岑昱卻知道她要說的意思。
這樣,時間一久,她沒有朋友、不願意和人交流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為當年的事情,她現在患有中度ptsd,對別人的情緒反應很敏感,常常覺得自己會受到傷害、害怕傷害,有輕微的抑郁症,在患有ptsd的人群當中,她的情況還算是比較好的了。
可即使是這樣,岑昱的心口還是悶得慌。
曾經那樣開朗愛笑的少女,竟變得像如今這樣內向……
這讓他忍不住想要爆粗口,更讓人惱火的是,當年的始作俑者現在還生活得很好,他們在傷害過她之後,收了手,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呵!浪子回頭金不換的生活。
岑昱閉了閉眼,在心內告誡自己道:不急,慢慢來。
他平複了心情之後,又問:“那,你恨他們嗎?”
孟詞雙眸阖上,又睜開,苦笑:“怎麽可能不恨。對別人來講,我只是受了輕傷,對那些人來講,我只是他們一次年少不懂事的輕狂,對那些路人來講,他們只是看了一場免費的戲,但被扒光了衣服的是我!差點被輪的是我!我的尊嚴、我的生活、我的未來,”她的聲音中帶着哭腔,“全都在那一刻,像我的衣服一樣被扒光了。那時候我才13歲,沒有人知道那時候我有多怕,也沒有人知道那些拳腳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有多痛,更沒有人知道我在意識到他們想幹什麽的時候我有多絕望!”
她眼中的淚怎麽忍都忍不住,可是她隐忍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和聲音都在此刻傾瀉出來:“那些人,在看過之後,好幾天都在和家人、朋友說,前幾天一個初中生就在那巷子口被扒光了衣服,還被扇了耳光,被打得好造孽。他們看到我,就會和身邊的人說,‘看,就是她,就是那個妹崽,昨天被打的那個’。到了學校,很多同學都會來問我,‘外面那些人怎麽都對你指指點點的’,或者說,‘他們說你被打了,還被脫了衣服,好多人都看到了,還說你被強了,怎麽回事?’可我連說都不敢說,我甚至不敢告訴我阿公我出了事,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麽為自己讨回公道,我甚至連我為什麽會遭受這一切是誰請的那些人都不知道!”
孟詞的聲音越來越急,哭腔越來越重:“每一個日日夜夜,我只要一睡着,就會夢到那天的場景,每一個夜晚都在做噩夢,夢到被他們欺負,每一個夜晚都會再經歷一次那樣的絕望和無助。我在那之前,從來不知道人可以做出這樣惡劣的事情,他們的家長到底是怎麽教育他們的啊……”
孟詞說到這裏,連聲音都有些發不出來,她抽噎着:“是怎麽教育出這些肆意欺淩別人的……”她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形容,“他們真的是壞透了。可那些大人說,他們還小,沒有滿十六歲,還可以改邪歸正。他們改邪歸正了,又會有新的生活,可我呢?我就活該被他們欺負嗎?”
她雙手捂住了臉:“他們的成長,憑什麽要建立在我的痛苦上?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在想,他們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指使他們來做這些事情,可我想不出來!我一直都想不出來!我甚至恨我自己當時為什麽那樣弱小,為什麽把那些人殺了!當時我還沒有滿十四歲,要是我把他們都弄死,反正也不會怎樣吧?可當時的我太弱了,我連反抗,連反抗都做不到啊……”
在心底一直壓抑着的事情一旦說出來,連收都收不住:“我真恨!我真恨我不能殺了他們!”
她的雙腿并在一處,手放在膝蓋上,臉埋在手心,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她在恸哭。
這一場哭,遲來了七年。
岑昱看着這樣的孟詞,眼睛也有些發幹、發澀,事先想好的措辭怎麽也無法說出來。他原本想采用危機幹預的原則與技術,幫助孟詞接受她曾經所遭受的這一切、接受她自身的恐懼、悲傷、痛恨等情緒,鼓勵她面對那已經發生的事情,将她曾經壓抑住的那些情緒都宣洩出來,他本想說:“孟詞,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們要學着接受,然後向前看。接受過去,立足于現在,你的未來是不可限量的。”
可他說不出口,即使是他,也無法深切地感知到她曾經的生理、心理所經受的折磨,即使他無法深切地感知,也無法輕飄飄地說“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因為他知道,這一切,不僅在孟詞那裏沒過去,在他這裏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們,不要忘了收藏呀~麽麽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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