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兩支簽

湘兒瞧見季英英從後門進來,頓時松了口氣,露出了笑臉迎了上去:“娘子,你回來得真快。”

能不快麽?季英英踢着地上的野草郁悶。想見的人沒見到,惹一肚子氣。她有氣無力地說道:“時辰還早,我求支簽去。”

她走到主殿,抱着簽桶誠心誠意地搖簽。聽到竹簽落地,季英英撿起一看。簽上寫着第十一簽。她拿着簽去找在大殿旁支了張桌子坐着的老和尚:“無憂師傅,請幫我解這支簽。”

季英英隔上些日子就會來一趟,無憂和尚早認識她了,笑呵呵地接了竹簽,掃了一眼數目便問:“季小施主想求什麽?”

季英英那好意思說求的是和趙修緣的姻緣,堆滿笑容耍賴:“查查簽文寫的什麽不就知道了嘛。”

這一桶簽三百八十四支。每一支無憂和尚都熟記于心。

第十一簽是支下下簽。簽文是:無蹤又無跡,遠近均難覓,平地起風波,似笑還成泣。

諸事不利。

無憂和尚瞧着季英英芙蓉般嬌美的臉,不用猜就知道,小姑娘是來求姻緣的。他不想讓她難過,拿出厚厚的簽文書慢條斯理地翻着:“小施主不知自己想求什麽,是謂心不誠也。心不誠這簽就不準喽。”

季英英盯着地面,繡花鞋輕輕撥着石板縫裏冒出的野草,想着趙修緣含情脈脈的眼神,挺拔的身姿,臉上浮起了一片潮紅。誰說她心不誠?她不好意思說嘛。

“師傅,這不是第十一簽的簽文麽?對,就是這條,你別再翻了!趕緊幫這位小娘子解了。在下還等着您解簽呢。”

突然插進來的聲音讓無憂和尚和季英英同時惱怒地擡起頭。

“關你什麽事?!無憂師傅,替我存着這支簽。我下次再來解簽!”季英英認出是後山林子裏的男人,氣惱地扭身就走。

無憂和尚也很生氣,他還想請季英英幫忙繡一件袈裟呢。他啪地将書一合,起身唱了個諾:“老納一天只解十簽。施主明日再來吧。”

誰說和尚就沒脾氣?無憂和尚看了眼日頭,心想得吩咐香積廚給這位翹舌的郎君在齋菜裏多放點料了。

竹林寺小,用飯的膳堂只有一間大屋。除非是講究的大戶人家豪爽包場,求個清靜,否則也和香客們一樣在這裏用飯。膳堂裏擱置着一扇屏風,算是隔出了男女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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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靜淵吃了兩口菜,齁得灌了兩碗茶水仍不解渴。十八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楊靜淵硬着頭皮刨了兩碗白飯吃了個半飽。他瞧着四周的人連贊味美,就知道定是老和尚故意捉弄自己。

他也是真心誠意來竹林寺求簽的。在旁邊等了好一陣了,老和尚還在和那個活潑的小娘子神侃。瞧她的模樣像是有了心上人,求姻緣又不好意思說。他一時好奇,這才上前看了她的簽文內容。一看之下,他險些笑出聲來。這小娘子的姻緣不順。自己的簽文卻是支上簽。

不給解簽就算了,值得這樣整我?

屏風對面傳來季英英脆脆的笑聲。楊靜淵心情又壞了。不讓他吃舒服,他也不讓她好過。

“無蹤又無跡,遠近均難覓,平地起風波,似笑還成泣。第十一簽是支下下簽!唉,諸事不利呀!”

他念完就豎起耳朵聽動靜。

季英英聽得清清楚楚。原來簽文是這樣啊。

趙修緣從來沒有失過約。今天怎麽就沒來呢?上次見面,他就說要請媒人去提親,今天卻失約了……季英英的心情也壞了。

她又不想便宜了屏風後面偷看自己簽文的男子,就掐了湘兒一把,低聲說道:“裝哭!越傷心越好!回城給你買李記剛出爐的紅糖鍋鍋盔吃!”

湘兒最愛吃紅糖鍋盔了。跟着季英英出來,回回都盼着能吃一個解饞。季英英的吩咐她不敢不聽,再加上紅糖鍋盔的誘惑。湘兒當機立斷,把頭往胳膊上一埋,放聲大哭。

聽季英英說話,楊靜淵能認出她的聲音。哭聲他就吃不準了。聽得對方長聲呦坳嚎得很是傷心,他覺得自己做得過了。人家求姻緣,和尚都不忍心說是下下簽。齋菜又不是她倒多了鹽,何必往她身上撒氣。

情急之下,楊靜淵想起了自己抽的第十五簽,與十一簽同在一頁書上。他過目不忘,記住了簽文:“哎呀,我記錯了。第十一簽的簽文好像是意在閑中信未來,故人千裏自徘徊,天邊雁足傳消息,一點梅花春色回。是支上簽啊。一切期待,均有可得,但須等待一些時間罷了。我怎麽會記錯了呢?”

話音才落,那邊哭聲繼續。他看到季英英從禪房門口笑咪咪地探進頭來,興高采烈:“季叔,我抽中一支上簽呢。好開心。等你吃好了咱們就家去。”

說完沖楊靜淵笑。她的眉毛誇張地一上一下跳動着,好不快活。

楊靜淵不由氣笑了。

季英英縮回頭不見了,隔壁的哭聲也停了。楊靜淵瞧着一名面容憨厚的漢子起身,趕緊跟着上前,手指一勾,扯落了季富腰帶上的煙袋。他叫住了季富:“大叔,你的東西掉了。”

季富不知有詐,拾了煙袋,轉身向楊靜淵行禮:“多謝小郎君。”

“大叔客氣了。大叔可是本地人?在下益州府楊靜淵,聽說竹林寺靈驗,特來此求簽。不知這附近還有什麽地方可供賞玩?”

季家供貨的絲線季富見得多了。他一眼就看出楊靜淵身上荷花紅小團花輕衫是用季家染出的蜀紅絲織就的。

浣花染坊的蜀紅絲每種紅都代表着四季花卉。春日的牡丹紅,海棠紅,杏紅桃紅,夏天的月季木棉櫻桃紅。秋有秋的色,冬有冬的紅。

能穿這種荷花紅錦的,一定是大戶人家的郎君。季家今年向益州織錦大戶楊家和縣城的趙家供了一批荷花紅。聽楊靜淵自稱來自益州,季富忍不住多了句嘴:“可是楊家巷錦王楊家的郎君?”

楊靜淵本來不想打着家裏的招牌,可他想知道那調皮可愛的小娘子是哪家的人。他笑容滿面的點頭應了:“在下楊家三郎。”

季富也趕緊自報家門:“小的是浣花染坊的家奴,随我家小娘子前來上香。郎君如不嫌棄,小的這就回報家中主母,為郎君接風洗塵。”

哦,原來是三道堰浣花染坊的季小娘子。楊靜淵打聽到想知道的消息,便回絕了季富:“我有事急着返回益州城。日後得空一定登門拜訪季坊主。告辭。”

季富只是個家奴,留不住楊家三公子,他也無法,只是覺得有點遺憾。整座益州府,泯江浣花溪錦江兩岸不知道有多少座染坊。季家染的絲出名,架不住競争強烈啊。他嘆了口氣,出了竹林寺把這事告訴了季英英。

季英英扁了扁嘴。心想不就是錦王楊家嘛,有什麽了不起的?今年秋日鬥錦,趙家肯定能比過楊家,奪了楊家的錦王匾額,日後也會被人喊錦王趙。

回程的路上季英英眼巴巴地看着路上經過的人,生怕錯過了趙修緣。一直到騾車進了城,她才死心。

她馬上想起了那支簽。不不,一定是後面那個簽文。修緣哥哥一定有事纏身,才沒有來。等些日子她就能見到他。

隔上一兩月才能私會一次,季英英不免有些想念趙修緣。才去了趟竹林寺,還有什麽名目能再出門呢?

縣城裏李記剛出爐的紅糖鍋盔烤得微黃焦脆,輕輕一咬,裏面融化的琥珀色紅糖就流了出來,又燙又香。季英英和湘兒坐在騾車裏吃得滿手滴糖,兩人不好意思地笑着舔手指。有了小秘密,主仆倆的感情又加深了幾分。

等吃完紅糖鍋盔,季英英眉開眼笑想到了出門的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剛出爐的紅糖鍋盔,好好吃。四川叫鍋盔,陝甘一帶也有這種叫法。據說是炊具不夠,用士兵的頭盔烤制。和其它地方的燒餅差不多一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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