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畫裏相思

趙家現任家主趙禀松,趙修緣的父親正在藏珍閣和趙老太爺賞錦。

這是趙家守衛最森嚴的地方。藏珍閣五間正房悉數打通,格外寬敞。屋頂沒有糊卷棚,天光透過琉璃明瓦灑下來,鑲在屏風裏的每一幅錦纖毫畢現。

趙老太爺輕輕轉動一扇屏風。随着光線變化,屏中錦也呈現出不同的色澤。他直起腰嘆了口氣道:“大郎這幅秋夜江波月景美則美矣。蘆花零散,少了幾分靜美,多了幾分凄涼瑟瑟。難得時人喜愛。想奪錦王,沒有十足把握。”

十來幅錦畫一字排開。對鳥,花卉,瑞獸,紋錦,琳琅滿目。這些是趙家精選出來的。每一幅都凝聚着趙家織錦高手的心血。卻難讓見多識廣的趙老太爺滿意。

在趙禀松看來,每一幅放在市面上,都是難求的佳作。他忍不住說道:“父親,你是不是把楊家想得太過強大了?”

趙老太爺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說道:“所以你任家主二十幾年,就沒給趙家奪回過一次錦王!”

說得趙禀松老臉一紅。他頗有點不服氣,指着趙修緣織的錦畫道:“二郎今年織的這幅,兒子真心覺得無可挑剔。”

“二郎這幅隐花波紋孔雀紋錦倒是不錯。得了我趙家錦的真髓。雅致華麗。每一片翎羽随光變幻,雀鳥織得活靈活現,仿佛活生生站在眼前。”

聽老太爺這樣誇獎兒子,明顯壓過了對二房大郎的欣賞。趙禀松與有榮焉,眼裏露出了喜色。

“織得活了,也不見得就能奪得錦王。”

趙老太爺一聲長嘆,轉身看着兒子道:“你是否在猜想,為父為何這般評價?你難道忘了去年楊家奪得錦王的是幅猛虎下山錦?二郎就算織出一只活了的珍禽,輸在沒有新意。就算今年勝了,也只會讓楊家譏笑我趙家拾人牙慧!如果這兩個月還選不出更好的錦畫,我寧肯選大郎的秋夜江波,也絕不會送二郎的錦去鬥錦賽上丢人。”

如同當頭棒喝,趙禀松後背冷汗泠泠。先前為兒子驕傲的心思被滅得一幹二淨。随即又是陣陣不服氣。織錦之前,創作的畫稿是先拿來給老太爺看過的。當時為何不指出來,讓兒子白忙活幾個月。這不是偏心大郎是什麽?

趙老太爺看出兒子心思,怒道:“家主是大郎還是二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趙家錦!做家主的沒這心胸,趙家總有衰敗的一天!”

“是。”趙禀松其實并不服氣。

如果因為畫稿立意選了秋夜江波,讓趙修緣錯失家主。趙禀松打死都想不通。

趙老太爺發作完,走出了藏珍閣。他站在石階上,望着連綿起伏的趙家宅院緩和了語氣:“你能守成,沒讓趙家衰敗,就是趙家的功臣。只是你兩個弟弟難免有些不服氣。今年若能奪回錦王,你也沒那麽辛苦。二郎天賦高出大郎甚遠。我之所以不提點他,卻給了最後一次機會。我更寄希望二郎能将趙家錦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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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老太爺的話像一股暖流淌進趙禀松心裏,燙得他熱淚盈眶。

趙老太爺敲一棒子喂顆糖教訓得差不多了。這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楊家當家主母石氏的親哥哥,是益州府正六品通判。和工部織染局陳大使是親家。趙家想要奪錦王,除非立意色澤織造都遠勝楊家。衆目睽睽之下,楊家縱有官府相助,也無話可說。二十幾年讓楊家獨占鳌頭,再奪不回錦王,趙家錦織得再好,名氣不夠,遲早泯然衆人矣。家業漸衰,誰當家主,又有什麽意義?如果二郎無法領悟這點,還不如大郎當家主。大郎淳厚,是守成之材。将來你百年之後,也不怕趙氏子孫沒有飯吃。”

瞬間趙禀松又緊張起來。他一邊恭敬地應了,一邊想着老太爺肯定不會送孔雀錦參賽。送了大郎的錦,将來立了二郎,二弟三弟他們就有借口鬧騰。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這是讓自己去把二郎點醒。免得他以為自己那幅孔雀錦畫十拿九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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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團濃綠下,白牆黑瓦人家,窗畔彩蝶飛舞,綠衫少女伸出手欲接住,皓腕如雪。雖是寫意,卻将季英英活潑嬌美盡現筆端。

趙修緣靈思泉湧,筆端起落回承間便勾勒出一幅畫來。

他很滿意這幅畫。只是織錦用圖一般是用工筆細繪。這種大筆塗沫的寫意畫,還不知道如何織就。輕聲說道:“英英,将來我一定會将這幅畫織出來。”

“二郎!”

聽到父親聲音,趙修緣飛快地把畫卷起扔進了旁邊的插瓶。他轉過身,趙禀松已經走了進來。

趙修緣微笑着朝父親行禮:“父親怎麽過來了?”

眼睛瞟到書案上鋪好的雪白竹紙和旁邊揉成一團的畫,趙禀松有點着急:“聽說這幾****都在構思新圖,可有所得?”

趙修緣有點奇怪:“父親是急于想讓兒子創作新錦?”

“你祖父是絕對不會拿你織的孔雀錦去參賽的。”趙禀松急切地把老太爺的意思給趙修緣說了。

是他的失誤!他不服氣去年楊家奪錦的猛虎下山錦。一心想織出更生動的珍禽。卻忘了錦畫的立意是在步楊家後塵。趙修緣眉毛一揚,心裏重新湧出了鬥志:“父親放心,十月初九前,兒子一定能織出新的錦畫。”

“這就好。聽說楊家今年織的是一幅名為十樣錦的錦畫。秘而不宣,不知是何模樣。從其名字來看,必是楊家慣承的斑斓奪目之作。你好生琢磨下。時間不多,一定要給爹争口氣!爹這輩子雖然無愧于趙家,卻也沒能奪得一個錦王。着實遺憾。今年就指望着你了。”

“放心吧,爹。”

趙禀松拍了拍兒子的肩,仍然對他充滿了信賴。

父親走後,趙修緣琢磨起楊家的十樣錦來。

“十樣錦,十樣錦。什麽樣的錦才稱得上是十樣錦?”趙修緣苦苦思索了良久,也想象不出楊家錦畫的內容。他嘆了口氣,又想起了季英英,“機靈鬼,你在,肯定能猜到的。”

既然祖父認為自己織工不輸楊家,差的只是錦畫的立意。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趙修緣極自然地決定找季英英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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