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說服

趙家月錦堂的奴婢婆子遠遠站在院子裏,恨不得把耳朵伸進緊閉的雕花木門裏去。

堂中趙修緣面帶微笑,站出了青松翠柏的氣質。

“我要娶季二娘。我六歲就決定了。”

屏褪了下人,房中只有大房三口人。趙申氏聲音軟得像餓了幾天似的:“兒啊,爹娘是為了你好。你将來要支應門庭,你媳婦要管理後宅當家理事。那季家小門小戶的,季二娘只會拖你的後腿。”

趙禀松還沒開口,就看到兒子唇角一勾:“這些年難道不是兒子在幫襯着爹娘?”

趙家兩口頓時啞巴了。

這是大房的秘密。當年趙禀松定了繼任家主後,趙老太爺六十大壽後退居二線。兩個不服氣的弟弟沒少給他下絆子。前頭幾年是趙老太爺幫忙收拾首尾,等他全盤接手後,趙家仍是按平了東角,西邊又翹起一塊。趙禀松很努力,也架不住兩個弟弟各護地盤不伸手消極怠工,成天補救撲火忙得焦頭爛額。

趙修緣十二歲起,就暗中幫父親盤賬出主意。趙家孫輩長大,趙二爺趙三爺才消停了心思,忙着培養兒子争家主。這幾年趙禀松才得到趙老太爺一句中肯評價:“你能守成,沒讓趙家衰敗,就是趙家功臣。”

“知道為什麽我比大郎更受祖父重視?”趙修緣看着爹娘嘆了口氣,“季家二娘天生擁有靈敏的色感。我畫出來的樣稿,經她重新配色,織出來的錦就比大郎更鮮活。她雖說不能學季家秘方,卻有着極高的染絲天份。真嫁進趙家,我給她建座染坊,她未必不能染出比季家絲更好的頂級絲線。我與她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她又有這份本事。我娶她本就是錦上添花的美事。趙家真的缺媳婦的嫁妝?”

趙申氏想着大郎媳婦劉氏的三間商鋪,還是忍不下心頭那口氣,嘟囔道:“你是娶媳婦還是娶個染工?”

趙修緣揚眉道:“我要娶個能我一起為趙家奪回錦王牌匾,把趙家錦發揚光大的女人。”

趙禀松想了半天道:“二郎,若是納她為妾……”

“她,不會委屈作妾。季家如果貪圖趙家富貴,季太太早就嫁給我三伯了。季大郎已放出話來。如果我不娶她,她絕不纏我。”趙修緣掀袍跪在了父母面前,“為兒着想,為趙家着想,兒請爹娘成全。”

驚得趙家夫婦站了起來。不等他們開口,趙修緣微笑道:“祖父已經同意了。還贊兒有眼光。說等過了鬥錦,再與季家商議親事。”

夫婦倆對望一眼,心想早知道老太爺同意了,我們還能反對不成?趙禀松攙了兒子起來道:“既然如此,我與你娘也無意見。這兩月你專心為鬥錦做準備吧。”

輕易說服了父母,趙修緣滿意地行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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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趙申氏的精神氣又回來了:“我就看不上季二娘!”

“老太爺都應了,你就別再生什麽妖蛾子了。免得連累二郎丢掉家主之位。”趙禀松警告了妻子一句,苦笑着搖頭道,“你說咱倆怎麽就生出二郎這樣的兒子?把老子娘吃得死死的。”

趙申氏哼了聲,扭頭進了裏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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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季氏和季耀庭走進了染坊。兩人進了染料間,季嬷嬷就把門關了,獨自在外守着。

寬敞的高大的房間裏密密排列着幾十口一人來高的大染缸。

季氏緩緩從染缸間走過,腦中回想着當年深夜與季老爺同來的時侯。她欣慰地望着兒子,無論如何,兒子拉扯到十七了,今年就要成親。但願佛祖保佑,張氏過門就能為季家開枝散葉。還有英英,今年十六了,該定親了。今日子趙家來人,說得含糊,說是等鬥錦完了,趙家有意和季家結親。趙家家大業大,英英和趙二郎彼此有情。也是一樁好姻緣。

到了房間深處,還有一間小屋。

“娘。鑰匙。”季耀庭回過頭,發現季氏神情恍惚。

季氏回過神,搖了搖頭。調制染料的時候,她一向特別注意。今天怎麽恍惚走神了?她收攝心神,取了鑰匙開門。

房間不比外面的小,裏面只擺着四口染缸。這是調配染料的地方。

四周是長長的貨架。細竹筐裏放着尚未染色的絲線。粗陶缸裏裝着各種染料。

季氏從袖中取出一條黑布上前将季耀庭的眼前蒙住。從蘿筐裏拿出一束絲線遞給了季耀庭。

季耀庭接過絲線就笑了:“娘,絲線我從小摸到大。這束絲手感粗糙,一摸就是柞蠶絲。柞蠶多産于北方,蠶以柞樹葉為食。色澤黯淡,剛性強,用來縫被面不錯。”

“從小摸到大,就再也不摸了?一天不摸手生。”季氏嗔了他一句,又拿出一束絲遞給他。

“這是桑蠶絲了。不過不是咱們這地方的桑蠶,應該是江南的蠶絲。”

“這束絲感覺脫膠不夠好,達不到頂級絲。”

“這兩束絲都是頂級絲。但這束摸着略有些毛糙,不如這一束光滑。”

讓季耀庭分辨完,季氏取了黑布,輕聲說道:“劍南道各州府産的蠶絲纖度均勻,光澤柔和,用來織蜀錦最合适不過。咱們季家的蜀紅絲比別家亮度高出一籌,除了選取最好的絲線,還要靠咱們家的秘方。”

“娘,你說了千萬遍了。”季耀庭笑着将四口染缸的蓋子掀起,從一旁粗陶缸裏稱出染料,再按比例加入清水。

季耀庭拿汗巾紮了額頭,脫了外衣,只着一件中衣爬上了旁邊的小木梯,拿起攪棍用力攪着。

“大郎,你記住了娘給你說的秘方嗎?這順序下料一個環節都錯不得。一定要記得,咱家用紅花取紅,最後一定是加烏梅,不用粟飯漿。朱砂一定要彭水郁山産的頂級砂,要篩十二遍,篩得比脂粉還細,調和的膠裏要加上魚骨熬制的膠。季家就比別人多這麽一點東西,就成了秘方。記住啊,一個字都不能告訴英英,季家的秘方不傳女。”

“我看沒這秘方,她也能染出來。”季耀庭嘀咕了聲。

季氏沒聽清楚,擡頭問他:“你說什麽?”

“沒什麽!”

擔心汗水滴入染缸,他中衣也沒脫,四缸染料攪完,季耀庭身上的衣裳濕得能擰得出水來。

他坐在旁邊喘氣,接過季氏遞來的水邊喝邊問:“現在離十月初九鬥錦時間不多,趙家還要染新絲織新錦畫。你說趙家今年能争得過益州城的錦王楊家嗎?”

季氏拿着汗巾給兒子擦着汗,笑道:“趙家要得急,娘收了趙家二百兩銀子工錢。娘不管誰家得錦王。只管賣咱家的絲就行了。”

季耀庭忍不住說道:“娘,其實每年咱們家染坊都能再多染幾百斤絲。為什麽不染?”

“年年進貢一兩千匹錦,也沒見楊家趙家織坊哪家就能包圓了。量少,別家染坊還有飯吃。頂級絲染得多,搶了別家的飯碗就遭人恨了。再說,能輕松染出頂級絲,還能把工錢喊得這麽高?咱家作坊小。擴大染坊,咱們家人丁少撐不住。秘方,也保不住。娘就盼着能多有幾個孫兒,你也有人幫襯。”

季氏一直秉承過世季老爺的叮囑。物以稀為貴,浣花當坊無論是蜀紅絲還是招牌浣花絲。每年只用秘方染三四百斤。

季耀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握住了季氏的手:“娘辛苦了。等張氏過了門,你也清閑一些。”

兒子孝順,季氏心裏喝了蜜似的:“我現在就愁你妹妹的親事了。”

季耀庭心頭一顫,穿了衣裳笑嘻嘻地跟着季氏出去,低聲問她:“娘,前兩天趙家來人了?”

季氏看了他一眼,警告道:“先別告訴英英。等過了鬥錦,趙家真來提親再說不遲。”

季耀庭暗自替妹妹歡喜,點頭應下。

這麽輕易就說服了自家爹娘,他對趙修緣欽佩不己。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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