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臨江仙

趙家奪錦成功與否,關系到和季家的親事是否會喜慶地進行。勝了,趙家阖家歡喜,親事就是錦上添花。敗了,楊家人飛個眼神,明晃晃地表示趙錦不如楊錦,足以令趙家人又一次磨平了後槽牙。這時候和小門小戶的季家聯姻,不旦不會振奮士氣,還有種再被踩了一腳的憋屈——楊家姻親不是官宦人家,就是世家大戶。鬥錦鬥不過,連娶媳婦都要往低了去。一代代下去,豈不是永遠甭想在楊家面前揚眉吐氣了?

季氏和季耀庭對這樣的情形深表憂慮。母子倆暗中一商議吧,打定了主意。趙家敗了,以季耀庭年底娶媳婦太忙為理由,拖到季耀庭成親後再和趙家商議。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趙家勝,雙喜臨門。

季氏一改以往不關心誰得錦王的态度,默許季英英見趙修緣。

季耀庭去浣花染坊的鋪子時,就半真半假地叫上了季英英:“年底哥哥要成親,母親叫了工匠翻修院子。家裏人少事多。你來鋪子上搭把手。”

管鋪子有掌櫃。小買賣用不着東家出面。季耀庭更多的時間是呆在小隔間裏,等着大客商登門,商定價錢。翻修院子,采辦聘禮,還要在染坊染絲,季耀庭确實忙。

季英英二話不說,留了绫兒在後院,帶着湘兒端着針錢簸籮和繡繃坐在小隔間裏守着。

她心裏也明白,總不能讓她去趙家,或是讓趙修緣頻繁進季家後院。家裏是在給趙修緣和自己見面制造機會。

季英英以為趙修緣得了大哥的口風,隔天就會來。沒想到竟等了十天,趙修緣才拿着新畫的錦畫樣子借口買絲來了鋪子。

聽到他和季貴叔打招呼的聲音,正在繡花的季英英險些紮到手指頭。她朝湘兒急切地使眼色。

湘兒抿嘴偷笑着,掀簾出去了。等到趙修緣閃身進來,湘兒上了茶,自覺地退到了小隔間的簾子外守着。

大概是兩人長期偷偷摸摸約會,從來沒這樣光明正大過,趙修緣和季英英都有點不适應。反而不如在竹林寺後山約會時來得自然。

他穿了身雨過天青色小團花錦衣,讓季英英想起那****在樓上揚開雙手的模樣,便不好意思再盯着他看。多日未見,她心裏像趴着個調皮的小惡魔,掙紮着要跳出去,讓她情不自禁地擡眼一撇又垂下,反複幾次,就将他清秀的眉眼印在了心間。

陽光從窗戶投進來,她鬂旁的發絲染着一層金晖,肌膚白得透明,臉頰那團緋紅淺淺地暈染開。趙修緣幾時見過季英英這種嬌羞模樣,一時間竟看得呆了。

這時季英英的目光移到趙修緣腰間,青色腰帶上懸着一只精致的寶瓶狀荷包,繡着一從修竹。這是趙修緣十八歲生日時央她做的。季英英便哼了聲:“八月十五沒見你戴着,今天有事求我,就用上了?”

她一開口,熟悉感便又回來了。趙修緣着急地解釋:“那天已經遲了,走得慌,忘了。我平時都戴着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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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見着他着急,季英英都會生出甜蜜的感覺,不由嗔道:“傻站着做什麽,坐啊。”

為了方便擺放絲線,小隔間裏放着一張寬大的長方桌。趙修緣在季英英對面坐了,被接近一丈長的桌子一隔,不免有點拘謹。

季英英噗嗤一笑,雙手撐着臉頰小聲說道:“我敢打賭,季貴叔這會兒肯定就站在門簾外。”

趙修緣轉頭看過去,也忍不住笑。門簾下方兩雙腳,一雙裙邊露出繡鞋的邊,一雙青口千層底布鞋。一個是侍婢湘兒。另一個人顯然是浣花染坊的掌櫃季貴。

被人這樣守着,趙修緣縱有百般思念也不好意思說了。他除了想看看季英英,是帶着事來的,當即将自己的畫擱在了桌上:“我為鬥錦新畫的畫樣。你看看。”

季英英心裏也記挂着這事。她起身将桌上的茶盤端到一旁小幾上擱着,揭開了桌布。

大方桌下面一層鋪着塊漂成純白色的細麻布。當大客商要訂絲線時,擺上樣品,更好辨色。

趙修緣從竹筒裏抽出畫,小心地鋪開。

來染坊鋪子上照圖配絲的不少,季英英麻利地拿出長長的楠木鎮紙将畫壓好。

畫寬兩尺,長三尺。畫中明月如勾,清波蕩蕩。水邊以工筆淡墨細細勾勒出一枝綻放的飛舞形菊花。枝葉如身,花似美人臉。舒展飄蕩的菊瓣像裙裾灑開。似美人臨波,衣袂飄飄,欲踏風歸去。

唐人愛花成癡。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就道出珍品牡丹的高昂價錢。以花草瑞鳥為題材的錦極受歡迎。早在漢代,司馬相如就曾将自己一件蜀錦質地的“肅鳥霜鳥裘”典當了買酒喝。引起時人紛紛攀附風雅,效仿着穿織花鳥紋錦。到唐時仍興盛不衰。

“十月正是菊開時節。梅蘭竹菊四君子,菊欺霜傲行,不畏權勢。這幅畫祖父瞧過了,說有新意。”趙修緣輕聲說着,眼風往門簾下一掃,兩雙腳仍在,他只得壓低了聲音道,“那天你走的時候,裙裾帶風,我就有了靈感。這是為你而作的錦畫。如果這次能奪得錦王,我便以它為聘。”

季英英再看這幅菊花圖,嘴角就忍不住高高翹起,偏要打擊他:“這樣的寫意畫能織出來麽?”

往年鬥錦,也有人以菊為題。但都是寫實作畫織錦。能畫出來,不見得能織出來。趙修緣将将工筆與寫意融為一體,織錦的難度高了數倍。

“放心吧。已經織了樣錦出來。你瞧瞧如何選絲配色。”趙修緣輕聲說道,“樣錦是以藍錦為底,織銀月,水波。菊綠莖綠葉。花萼黃花瓣紫紅。名為臨江仙。”

季英英盯着畫稿,腦中漸漸浮現出一幅錦畫。

“聽說楊家今年織的鬥錦名為十樣錦。楊家錦的特點是華麗富貴。我猜那幅十樣錦定是斑斓之作。我這幅臨江仙畫風獨特。只擔心不如楊家十樣錦大氣燦爛。”

季英英仍在沉思。

趙修緣也不打擾她,坐在旁邊端着茶飲着。

盯着畫稿看了一柱香,季英英長長吐了口氣。

“這樣的畫配色應該難不到你。”趙修緣一點也不擔心,年初他織的那幅孔雀錦單是一片羽翎的絲線就配了四種綠三種藍兩種紫。眼前一株單菊,無論如何也難不倒季英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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