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雙簧

樹林離八卦亭并不遠。桑十四親熱拉着朱二郎敘話,伴當已哭喪着臉抱着菊盆過來了:“郎君!不知道哪個手賤的将菊折了去!”

這盆紫燕新妝是單株菊。折去了花,陶盆裏僅剩半截帶葉枝幹。折斷處的茬口分明還是新鮮的。

桑十四大怒,松開了扶着朱二郎的手:“豈有些理!”

朱二郎也急了:“不久前瞧着還好好的!誰這般下作,竟做那摧花之人!”

他的胳膊下垂,被楊靜淵當暗器擲進袖子的那枝菊花掉了半截出來。朱二郎尚示覺察到,桑十四已變了臉,指着他大聲嚷嚷了起來:“好你個三道堰朱時!你折了我的花!怪不得先前尋我想讓!我把你當朋友,你竟敢如此欺我!”

“什麽?”朱二郎一頭霧水。

伴當們的聲音比桑十四郎還大,大聲叫道:“我家郎君好心請你吃茶,又以花相贈。卻不料你竟然是個賊!折了我家郎君的花!”

林中衆人煮茶休憩,閑聊嬉笑都不甚大聲。這邊叫嚷聲太大,附近的人聞聲都尋了來。

朱二郎急得直擺手:“不是我折的!”

這下好了,圍觀的人親眼看到一枝折斷的菊花從朱二郎袖中滑落,掉在了地上,看朱二郎的目光就變了。那群早間在此詠菊作畫的學子更是氣憤,引經據典,鐵口直斷,從三歲看老說起,直把朱二郎說成個十惡不赦的惡徒。

朱二郎性情耿直,不擅言談,争辯不過那群酸生,反複就只有一句:“不是我!我是被人陷害栽贓!”

桑十四郎得了人證物證,氣咻咻地說道:“就算你被人栽贓,為何偏選中了你?明明就是你折了花,恐八卦亭被人看到,是以才想着尋我買走這盆菊!你說,如果不是這樣,你為何要尋我買花?”

“我朋友喜歡,對這盆花戀戀不舍,是以我才想買下贈她!”

對嘛,我就想聽到這一句呢。桑十四郎哼了聲道:“對呀,你為了讨你朋友喜歡,于是就折了這枝花。”

“不是這樣的!”

“朱郎君,我與你一見如故,願以花相贈,也覺得你不像是折花之人。”桑十四郎故意嘆了口氣,面色凝重,“我明白了。花是你那朋友折的。你找我買花,是想替你朋友遮掩一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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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看朱二郎的目光又變了。朋友做錯了事,朱二郎挺身而出,想買下花掩過此事。此君高義啊!

“誰是你朋友?怎不見他站出來坦承此事?”

“交友不慎哪!”

桑十四郎語重心長地勸道:“朱郎君,莫要看不清人心險惡啊!”他臉上露出一股正色,“我不能見你受此人拖累蒙蔽,定要尋出她來!朱郎君,那折花之人究竟是誰?你受指責,她卻躲着不現身,休要再包庇她了。”

争執間,恰巧朱二郎的伴當來尋他,聽到後急得告訴了季氏兄妹。季耀庭和季英英大驚,匆匆趕了過來。兩名伴當叫了聲郎君,擠進人群護在朱二郎身邊。

看到季英英來了,楊靜淵也恰到好處地出現了,又恰到好處地認出了季氏兄妹和朱二郎,滿面驚詫,高聲叫着:“這不是博麒麟的朱二郎麽?季兄季二娘,你們也在啊?出什麽事了?”

他成功地把大家的視線轉到了季氏兄妹身上。

朱二郎急了,一個健步擋在了季英英身前,大聲說道:“花不是她折的!她這般喜歡這盆菊,怎會折斷花枝?”

朱時啊朱時,此地無銀三百兩懂不懂?你腦子裏一定塞滿了豬屎,才迫不及待跳出來陷害我們!剛聽了個大概,還沒來得及言聲的季耀庭和季英英都在心裏罵着朱二郎。

衆人都厭惡地看着季英英,心想人不可貌相啊,這小娘子瞧着嬌美可愛,德行卻這般差,貪圖花美,便不顧一切折了。還讓仰慕她的朱家郎君背黑鍋,替她遮掩。

朱二郎吼得更大聲:“真的不是她!”

季耀庭瞧着朱二郎高大的背,很想一腳将他踹個狗趴。

誰被衆人用不屑的目光盯着,都會上火。季英英被朱二郎的脊背擋了個實在,心裏怒氣上湧,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朱二郎,朗聲說道:“誰折花了?有人瞧見是我折的,就站出來與我對質!”

衆人的臉色和目光不約而同的透出同一個意思:喲,還不承認?瞧那大塊頭的臉,都快憋成紫茄子了。

“花是被朱二郎藏在袖子裏的。不是你折的,就是他!”

朱二郎及時地又吼了一嗓子:“不是我!”

衆人的腦袋往同一方向運動,目光齊刷刷地盯着季英英。聽見沒?不是他!那肯定是你!

季英英差點被氣暈過去。

朱二郎這才反應過來,張開手又攔在了季英英身前:“不是她!”

誰信哪?

季耀庭無聲地将朱二郎從未來妹婿名單中踹出了局,上前一步道:“我們兄妹是觀賞過這盆紫燕新妝。離開八卦亭時四周依稀尚見着有過路游人。如有朋友尚有印象,請為我們兄妹作證。”

他這樣一說,圍觀的人裏還真有人記得:“哎呀,好像我瞧見到這小娘子。她帶着兩名侍婢在亭中一直在觀賞這株菊。若是想折,她早就折了。”

“我記起來了。我看到他們離開八卦亭往樹林來,那盆菊金黃花萼,粉紫花瓣,甚是美麗。當時還好好的擱在欄杆上。只是後來朱二郎中途離開……”

“定是誤會!”桑十四截斷了那人的話,留給衆人大片遐想空間。他是苦主,理所當然地為此事定了性。他擺出最優雅的儀态,柔聲說道:“小娘子既然對這花戀戀不舍,怎忍折斷花枝?又有人證,冤枉小娘子了。我看哪,必是那心黑不長眼的人折了花棄了。朱郎君誤會是小娘子所為。是以趕了來向在下求懇買下此花。一場誤會,打擾諸位飲茶了!”

說罷團團一揖。把個優雅知禮的貴公子扮得入木三分。

心黑?不長眼?桑十四,你為兄弟兩肋插刀,刀插兄弟上自個兒暗爽是吧?楊靜淵翻了個白眼冷笑。他從荷包裏悄悄掏了錠小元寶,喚過看熱鬧的道童叮囑了幾句。

朱二郎袖中掉落花枝,也沒有人看到是他折的。桑十四郎只說是撿來的。主人不追究,圍觀的人搖頭散去。

“好花當贈美人。小娘子既然喜歡這盆紫燕新妝,在下家中還有數盆,送一盆與小娘子便是。”桑十四郎調戲小娘子無數。纨绔造型,優雅郎君造型随手拈來,扮得惟妙惟肖。

“在下益州城桑十四,家父乃州府長史。”——告訴兄妹倆,我是官宦子弟,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盡可放心與我結交。

“相請不如偶遇,諸位不如坐下品一盞在下的茶。”——喝了茶,大家就熟了。熟了就可以有機會進一步勾搭,擡回家當第四房小妾了。

“在下益州楊靜淵,排行第三。叨唠桑郎一杯茶吃。”楊靜淵長腿一邁,很自覺地坐下了來。好巧不巧地,坐在了季英英對面。

上首案幾,桑十四郎又在表演茶道。青色的流雲廣袖微微拂動,如長風吹過碧空。

對面案幾前,楊三郎箭袖錦衣,英氣勃勃,俊美驕傲。那目光時不時飄走又移回到妹妹的臉上,欲語還休。

下首,朱二郎的目光越過自己望向妹妹,又有淌口水的跡象。

四周入眼一片熟成金黃的銀杏樹。

季耀庭有些恍惚,夏季都沒有,春天也早過了吧?為什麽小妹的天空一片桃花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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