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傻的是誰

牛夫人最先反應過來,笑咪咪地受了禮,朝桑十四招手:“到伯母這兒來坐。”

“桑哥哥!”牛七娘眼睛一亮,扔下季英英三步并成兩步,快活地奔到了桑十四身邊,開心地要命,“桑哥哥,你也來看鬥錦呀?”

桑十四郎一見到她,腿肚子就發軟。他像學生見到了夫子,連臉上挂着的笑都凍住了,小聲地回答:“是呀。”

他飛快地朝屋子裏看了一眼,見季英英好好地坐在窗邊,就松了口氣,開始尋機告辭:“聽說伯母在此,特意前來請安。呀,鬥錦開始了,我就不打擾了。來呀,把東西送進來。”

門口的伴當将食盒遞給了侍婢。

幾只大食盒裏的涼粉涼面蛋烘糕葉兒粑三大炮烤胡餅鍋盔葵瓜子酸梅湯轉眼間擺滿了桌子。

“牛伯母,在下備了些零嘴小吃和糖水。如您還有別的吩咐,我的小厮就在門外侯着,随意差遣他便是。”桑十四郎堆了滿臉笑,拱了拱手準備開溜。

一個女婿半個兒。桑十四郎懂事體貼,喜得牛夫人合不攏嘴。

牛七娘卻變了臉:“你怎的見着我就要跑?我會吃了你不成?”說着一把拉住桑十四的胳膊。

桑十四郎感覺胳膊像被鐵箍箍住,半點使不上力。他又恨又氣又無奈地被牛七娘拉扯到窗,不敢表現出半分不滿,只能心裏默默流淚。天生神力的媳婦,以後夫綱何在啊?哪有那幾個妾,或嬌嗔或柔媚,仰視着自己。多有做夫郎的感覺!該死的楊三郎,我何止為你兩肋插刀,我這是為了你往我心口上插刀啊!

牛夫人和三娘五娘相視一笑,轉過身繼續觀臺上鬥錦。

“這是三道堰浣花染坊的季二娘。季姐姐,他是我未過門的夫婿。長史府的桑家十四郎。”

“季二娘有禮了。”桑十四裝着不認識季英英打過招呼,又順勢站起身來說道,“七娘,既然你有女客,我還是回避一二。我先走了!”

他轉身擡腿,牛七娘的手搭在了他肩上,瞪着他道:“坐這不準走!”

她還沒怎麽用力,桑十四就感覺肩頭壓了一塊太湖石。他想用力掙脫,被牛七娘往下一按,桑十四兩腿一軟,乖乖坐下了。

牛七娘拖過錦凳坐在了他身邊,堵住了他的去路,撇嘴冷笑道:“當我不曉得?定是想去陪你那些妾。好生給我說說這臺上是誰家的錦,我就不與你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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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誤會了。”桑十四背心冷汗涔涔冒出,心想等你過了門,我那些妾還不曉得何等可憐。他賠着笑臉道,“你知道我與楊三郎交好。我還等着楊家今年再奪錦王,與他慶賀一番呢。”

季英英懶得管桑十四是否可憐,借此機會開口告辭:“七娘,有桑家郎君相陪,我下樓去陪我哥哥觀鬥錦。多謝你送我的梳篦。改日我再呈上謝禮。”

聽她告辭,牛七娘這才想起請她前來的目的。她下意識地望向五娘。季二娘和五娘相比,她自然更向着自家阿姐。

牛五娘收到她的目光,笑道:“聽說十四郎重陽節去了青羊觀,怎不叫上七娘同行?觀中的菊可好看?”

這是同意放季英英離開,留下桑十四了。阿姐真好,知道她的心思。牛七娘甜甜地笑了:“季姐姐,招待不周,下回我再請你去散花樓吃飯。”

季英英含笑應下,帶着绫兒向牛夫人告辭。走出廂房時,她聽到牛七娘惱怒的質問聲:“你定是帶了你那些妾去觀菊,是也不是?”

楊靜淵果然和桑十四要好。她想起那天青羊觀折騰出的鬧劇,忍不住生出疑惑來。那天楊靜淵為何要那樣做?瞧着又不全然像是捉弄朱二郎。

“娘子,咱們走吧。”绫兒在裏面站了大半時辰,一顆心挂得老高,一心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季英英被她打斷了思路,也覺得此處非久留之地,帶着绫兒往樓梯處走。

剛下了一半樓梯,就看到楊靜淵站在拐角處。季英英停住了腳步:“你怎麽在這兒?”

你沒事就好。楊靜淵見季英英毫發未傷的出來徹底放了心。他輕松地把桑十四又拉出來做借口:“桑十四見着牛七娘就腿軟,硬拉我來給他壯膽。”

季英英更加不解了:“桑十四郎這般懼怕見着牛七娘,怎還去買了一大桌子吃食零嘴親自送來?”

他是被我威逼利誘……楊靜淵不好意思表功,只好又尋了個理由:“桑牛兩家是親家。桑長史吩咐他來。”

哦,太守來了,桑長史也跟着。父親之命,不可違之。丈母娘在這兒,于情于理,桑十四都該前來見禮。季英英理解了。她抿嘴笑道:“牛七娘心地純善,哪有他想的那麽可怕。桑十四錯看她了。”

楊靜淵心想,那是你沒見識她力舉大石砸破圍牆的神力。桑十四在她手上,弱得跟小雞崽似的。他不便和季英英說這些,好意提醒道:“趙家與牛家訂了親。牛家又特意把你請上樓。你和你哥哥還是早些家去吧。”

何苦留在這裏惹麻煩呢?

季英英也明白這個道理。可那幅鬥錦,是她與趙修緣情緣到頭的最後見證了。她舍不得不看。就當是了一樁心願吧。她感激地看了楊靜淵一眼道:“牛夫人和藹,牛家娘子知禮客氣。無礙的。”

牛家請她去,只是為了讓牛五娘見見她?楊靜淵回想起牛五娘,胳膊上爆起一層雞皮疙瘩。

見他沒說什麽,季英英福了福,帶着绫兒徑自下了樓。

楊靜淵望着她的背影,又沮喪起來。他情不自禁地把腦袋抵在了牆上閉上了眼睛。她就那麽舍不得趙修緣嗎?明知他要娶別家小娘子,她仍想看趙家如何奪得錦王。

楊靜淵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就像扔不掉季英英似的。竹簾放下的瞬間,他就沖去揪出了桑十四。

他喃喃自嘲道:“真傻。”

季英英傻,他何嘗不傻?

“說誰傻呢?”

柔和的女音在頭頂響起,楊靜淵猛然睜開了眼睛。

牛五娘站在樓梯高處,湖藍色的裙子被風吹得微微蕩漾。她背着天空,露在面紗外的眼睛像貓的眼睛,閃爍着璀璨的光。

“我就知道,桑十四就沒膽一個人來見我妹妹。”牛五娘咯咯笑了起來。仿佛見到楊靜淵就證實了她的揣測。

楊靜淵頓時抛下了桑十四,幹笑道:“十四買的零嘴太多,我幫他送過來。讓他好好陪着七娘吧。我得回去陪我母親了。”

他飛快地下了樓,順着回廓,頭也不回地走向對面楊家的廂房。

“沒想到趕着來替季二娘解圍的人會是你。”牛五娘望着空空的樓梯,笑了笑,轉身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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