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牌樓前

吉時是酉時四刻。

街坊四鄰大都午時前就早早登門朝賀。中午能坐在喜棚吃席,下午聽幾出折子戲,高高興興玩樂一天。賓客盈門,趙家也圖個喜慶。

送了紅紙包的禮,哪怕只有兩枚制錢。也會被管事的客氣引到喜棚用席。季氏想着趙申氏忙碌顧不上她們,也根本就沒想過要手持請柬進趙家當座上賓。一家三口在家用過的午飯,歇了午覺才閑庭信步走到了趙家牌樓前。

趙家管事忙得暈頭轉向,也不曉得家中主母的打算。把季家當成了普通街坊,記下賀儀後,知客就将季家三人安排到了喜棚裏坐下。

趙家沿出城方向一路派了家仆。自花轎出了城門,每隔一柱香時間,就有人回報行程。花轎離三道堰不到五裏時,趙申氏總算安排完所有的事情。一看時辰,已經申初了。花轎進了門,新娘歇息一會兒,就能在吉時出來拜堂。等拜過堂,才能開宴。

趙申氏閑閑地飲着茶,已經把請季氏母女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顧嬷嬷見她終于有了空,趕緊提醒她:“太太,季氏母女好像還沒有來。”

“什麽?不把趙家放在眼裏?街坊鄰居都來了,偏她家不來?去請!”趙申氏怒了。

顧嬷嬷哎了聲,領了兩個侍婢去了。

她生怕錯過今天的好戲,出門走得飛快。

季氏帶着季耀庭和季英英坐在牌樓外的喜棚裏,瞧着顧嬷嬷從身邊經過,也沒叫住她。

“娘,看來今天是非得讓咱們進去觀禮了。牛家會來很多送親的娘家人,趙太太怎麽有空理咱們?”季英英感到很奇怪。

“也許就是想讓咱們瞧瞧牛家娘子的排場和門第。未時嫁妝先至,押送嫁妝的是五品游擊将軍。看到那隊持戈的士兵,戲都停了半響。”季氏淡淡答道。

那就看吧。難不成她看了,還會淚灑正堂,哭着嚷着要嫁趙修緣當平妻?季英英嘟囔道:“娘,觀完禮咱們就回家。”

季氏眼裏波瀾起伏。她也希望自己猜得準,直覺卻告訴她,沒有這樣簡單。

說話間,顧嬷嬷又急急從季家方向回轉。三人坐在人群裏,看着她沖到司禮處查閱禮薄。正折騰時,前面響起陣陣歡呼:“新娘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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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玩的孩子,好事的年輕男女都朝大道擠了過去。人人翹首以盼。喜棚裏空了一半。顧嬷嬷身邊帶着的侍婢眼尖,發現了季家三人。

顧嬷嬷快步走了過來,欠身行禮道:“季太太怎麽能坐在外頭,我家太太吩咐奴婢請季太太,季大郎君和季二娘子入府觀禮。”

季家三人從善如流地站起身。這時,趙修緣引着花轎到了牌樓前。

季英英停了下來,給迎親隊伍讓道。

她沒有擡頭。粟色的馬身緩緩出現在她的視野中。辔頭上垂下的紅綢在眼前晃蕩。她知道,騎馬的是趙修緣。忍一忍。忍一忍,他就引着花轎進去了。

趙修緣看到了她。鶴立雞群般站在人群裏,嬌嫩美麗。一個月未見,趙修緣有種想沖過去将她拉到身邊的沖動。她一眼也沒瞧他,臉色平靜無波。仿佛不認識自己。她以為,他會放過她?

新郎沒有前行,花轎就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粗喉嚨開吼的人是另一名送親的裨将,見趙修緣停着不動,一急之下拍馬趕了上來,“姑爺為何停在這裏?”

趙修緣收回目光,擡頭看過去。

牌樓下隔十步站立着持戈的士兵。他心裏湧出一股煩惡。這些士兵将看熱鬧的街坊客人全攔在了後面,整理出一條寬敞的通道。他去迎親時,牛家門裏門外也站滿了兵。一群武将前來堵門,看他低聲下氣夠了,才哈哈大笑着放行。牛副都督一心替愛女撐場面,毫不客氣地告訴趙家,你們娶的媳婦不好欺負。

他仰頭望向高聳的石牌樓,微笑道:“我從前對祖宗發過誓。等我奪得錦王,娶媳婦時,一定先拜過牌樓,再過門。”

“什麽?叫我家娘子沒過門先下花轎,門兒都沒有!”裨将咋呼呼地嚷嚷起來。

喜娘聽到也吓了一跳:“新娘還沒有過門,怎麽能下花轎?”

嫁給我,就是趙家媳。趙修緣決定給牛五娘一個教訓。他淡淡說道:“這牌樓是趙家先祖所設。敬牌樓如敬祖宗。去,請少奶奶下轎拜過牌樓,再登轎過門。”

牛家送親的人嘩然。

一團胭脂色沖到了趙家侍婢婆子們面前。穿着一身銀紅對襟大袖衣裳的牛七娘從馬上躍下,攔在了趙家仆婦們面前,斥道:“誰敢請我阿姐出轎?!”

趙家婆子們接親時在牛家就吃了大虧。此時到了自己的地盤上,膽子頓時肥了。心想你姐姐再牛,還不是給我家郎君暖床的。有本事你把花轎擡回去,丢人鬧笑話的也是牛家。當即皮笑肉不笑地将“夫為妻綱”“為妻之道”等等規矩說法,一籮筐一蘿筐地砸向牛七娘。

末了,一婆子道:“親家小娘子年紀尚小,不要一時意氣沖動,壞了少奶奶的名聲。”

這句話徹底惹怒了牛七娘。她輕松拎起這名婆子直接扔進了人堆裏,叉腰說道:“我呸!姑奶奶沒聽說過還沒有過門拜堂,就下花轎拜什麽牌坊!趙二郎,你不給我阿姐賠禮,休想讓花轎過門!”

她說着腳往地上一蹬。腳下鋪青石板噗地一聲,四分五裂。

吓得四周沒人再幫着趙家說話起哄了。

季英英瞧得清楚,禁不住抿嘴笑了起來。她真喜歡牛七娘這脾氣。她擡頭看過去,和桑十四的目光對了個正着。桑十四郎來送親,楊靜淵來了嗎?季英英情不自禁想起那個雨夜,趕緊垂下了眼簾。

趙修緣眼神微眯,她是在嘲笑自己嗎?他翻身下馬,走到轎前道:“如果娘子不願,我也不勉強。”

還沒過門,就想扣一頂不敬趙家先祖的帽子。依了他,就是當衆人的面先矮上一頭。趙修緣扔給牛五娘一個難題。

轎簾一動,一只纖長柔美的手伸了出來:“郎君有令,妾自當遵從。”

指甲上染着正紅的蔻丹,指節潔白如玉。她的聲音很溫柔,像琴弦的餘音,袅袅動聽。趙修緣愣了愣,心裏隐隐有絲期盼,盼着牛五娘的容貌沒有傳說中那樣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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