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承煜站在窗棂前看了好一陣子了,從容昱墨帶着喬梓步入季華閣起。
心裏莫名地好像起了個疙瘩,想要去撓,卻不知從何撓起,想要忽略,卻時不時地被膈上幾下,難受得很。
從正月初六那日開始,他便發現了自己這個毛病,要是有人和喬梓交好親密,他便心裏不舒服。
只不過是個小太監罷了,既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也沒有溫婉可人的性情,更不是千嬌百媚的女子,這樣的心思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這些日子他特意把喬梓調開,新來的兩個小太監也很是機靈,可不知怎的,他眼角的餘光卻總是不受控制地瞟向屋外,耳朵也不自覺地搜索着那個熟悉的聲音。
王公貴族中确有那種亵玩小倌的劣跡,稗官野史中也曾有流傳,高祖一生文治武功當屬豪傑,卻有一條洗不掉的污點,那就是愛好龍陽,曾和近臣有不清不楚的關系。
因為先帝的緣故,他平生最厭惡的就是欲望放縱,可現在對喬梓的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要脫離他的掌控。
就好比現在,看着容昱墨和喬梓在屋裏說說笑笑,他那種胸口發悶的症狀便愈來愈重,恨不得把喬梓拽出來好好訓斥一頓。
不一會兒,容昱墨從季華閣裏出來了,兩個人在庭院裏揮手道別,蕭翊時看着喬梓一路哼着小調到了正殿前,和馬德守在門口唠嗑。
“朝中瑣事堆積如山,愛卿卻如此閑情逸致,朕心不适。”
剛才那道口谕好像有點太沖動了,不知道會不會讓容昱墨看出點什麽來。
他有些懊惱,沉着臉坐在案幾前,瞟了一眼茶盅道:“茶水涼了。”
今日是小呂子當值,他惶恐地上前:“奴才剛換過,許是今日天冷,奴才這就去……”
“你忙別的去,喬梓呢?他閑着讓他來泡茶。”
小呂子很是納悶,剛想說他不忙啊,眼角的餘光瞥見蕭翊時那陰沉沉的臉,立刻舌尖打了個轉,應了一聲是。
喬梓進來了,忙忙碌碌地開始重新溫杯醒茶,她的手藝并不好,好半天才捧着茶到了蕭翊時跟前,眼巴巴地盯着蕭翊時輕啜了一口。
“陛下,味道如何?”
蕭翊時沒有說話,這茶泡得不夠火候。
看着他的表情,喬梓不免有些洩氣:“我還特意請教了馬公公如何烹茶,真的,陛下你看,昨日我的手都被沸水燙了。”
蔥般的小手在蕭翊時面前晃動,十指尖尖,指甲圓潤猶如白玉。
蕭翊時一陣心猿意馬,好一會兒才看到她那虎口上兩點紅點,回過神來道:“好端端地去學泡茶做什麽?不用學了。”
喬梓不吭聲了,頗受傷害地縮回了手。
一股淺香傳來,蕭翊時狐疑地吸了吸鼻子:“你身上是什麽味道?好像是女子用的香粉。”
喬梓來了精神,從懷裏掏出了那鎏金盒子,興致勃勃地演示給蕭翊時看:“這是容大人送我的小玩意兒,噴了我一身香粉,陛下,下次我向何太醫要點藥粉來捉弄別人,你說會不會有人上當?”
看着她眉飛色舞的樣子,蕭翊時又是好笑又是煩悶。
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一個小盒子就高興成這樣……昱墨向來風流,怎麽會忽然也注意起喬梓來了……
窗外陽光正好,枝頭有飛鳥掠過。
他淡淡地道:“一個盒子有什麽好玩的,沒出息。”
喬梓不服氣地問:“那陛下說有什麽東西好玩?”
“這幾日天氣暖和了,朕的弓箭都快生鏽了,要是去陽安山春獵,不知道是不是比這個小盒子好玩一點。”蕭翊時輕描淡寫地道。
喬梓怔了半晌,驟然把頭點得跟那雞啄米似的:“好玩,一定好玩!陛下,千萬別丢下奴才,奴才替陛下背弓拉箭!”
陽安山就在近郊,群山延綿,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京師遠遠地擁在懷中。是上風上水的佳地。此處歷來就是皇家獵場,更是夏日避暑冬日泡湯的好去處。
蕭翊時定下春獵的日子後,鄭太師和禦史臺照例又在朝會和四通殿奮力勸谏了一番,可能是因為晉武帝的日子過得太過荒誕,他們唯恐蕭翊時也走了先帝的老路,一看有不對的苗頭,便往死裏谏。
蕭翊時聽得不耐煩,又讓人直接把鄭太師半拉半架走了,說是鄭太師為國操勞辛苦了,讓他在家歇息幾日,等春獵回來就送一頭獵物親自犒勞。
禦駕出城,自然和上次微服出行不同,蕭铎領了數千禁軍,蕭锴也把大內侍衛中的高手全帶齊了,一路浩浩蕩蕩,朝着陽安山緩緩而行。
隊伍逶迤綿長,随行的有好些人喬梓都認識,容昱墨和顧青衣被叫到蕭翊時的馬車中說話,而蕭翊川領着蕭秉到蕭翊時跟前見了禦駕,便坐在後面的一輛馬車上去了。
蕭铎走在隊伍的前段,胯下一匹棗紅馬,一身銀盔銀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顯得分外英武俊朗。
喬梓跟在馬車旁,目不轉睛地盯着蕭铎看了一路,如此陽剛的男子,就好比積雪下的青松,怎麽看都是一道獨特的風景。
許是注意到了喬梓的目光,蕭铎掉轉馬頭到了她身旁,朗聲笑道:“我這是臉上長花了嗎?”
“蕭大哥,你這樣好生帥氣,”喬梓羨慕地道,“什麽時候我也能像你一樣提劍上馬,快意恩仇。”
蕭铎哂然一笑:“那可都是夏練三伏冬練數九苦出來的,我八歲就開始被父親丢在冰天雪地中習武,你能吃得消嗎?”
喬梓撓了撓頭:“那有沒有什麽事半功倍的速成法子?”
馬車上的簾子掀開了,容昱墨從中探出頭來,正色道:“有。”
喬梓喜滋滋地道:“這就是了,容大人博覽群書,想必是看到過什麽秘笈。”
“你到馬車上來睡上一覺,夢裏就能成為高來高去的大俠了。”
馬車裏傳來顧青衣的哈哈大笑聲,喬梓悻然道:“容大人,你身居高位,怎麽總拿我這個小人物開心?”
蕭铎趕緊打圓場:“好了,容大人和你開玩笑呢,你不會武也沒關系,等到了獵場,我打幾個野物讓你玩玩。”
“還是蕭大哥好,那裏有野兔嗎?抓一個給我玩玩。”喬梓的心癢癢了起來。
幾個人正說笑着,忽然半空中傳來一陣鳥鳴聲,喬梓擡頭一看,只見一群大雁排成了整齊的一字型在空中飛過。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破空聲響起,幾乎就在同時,隊末的大雁一聲悲鳴,一個倒栽蔥栽了下來。
緊接着,又有兩箭飛去,箭無虛發。
到了第四箭時,只見蕭铎一夾馬腹,那馬往前一竄,他的手往後一探,彎弓搭箭,只聽得“嗖”的一聲,那箭破空而出,在大雁身前堪堪和第四箭相撞,那只大雁逃出生天,悲鳴着扇了幾下翅膀,卻還是一頭栽了下來,想必是被吓破了膽。
“來者何人,大晉建華皇帝禦駕在此,還不前來見禮!”蕭铎勒住馬頭,厲聲大喝,那聲音灌入了丹田之氣,震得喬梓耳膜嗡嗡作響。
前面一陣塵土飛揚,過了片刻,有人來報:“陛下,岳王蕭承瀾候在前方恭迎禦駕。”
馬車裏沉默了片刻,蕭翊時的聲音不辨喜怒:“宣。”
車隊已經停了下來,不多時,前方一陣馬蹄聲響起,一匹白馬從千軍中疾馳而來,白衣勝雪,衣袂飄飄,一片金色的陽光中仿如谪仙一般越來越清晰,随着駿馬的一聲嘶鳴,那馬蹄高高揚起,他立在馬頭,矜貴傲然地環顧四周。
喬梓的呼吸好像都要停止了,那人的五官精致俊美,比蕭翊川都更勝一籌,更難得的是,他舉手投足間仿佛帶着與生俱來的矜貴傲然,風采奪人。
四周一片雅雀無聲,他翻身下馬,躬身行禮:“陛下,蕭承瀾候駕已久,一時手癢小試幾箭,還望陛下海涵。”
門簾開了,蕭翊時從馬車裏走了下來,今日他穿了一件黑色錦袍,上面繡着五爪金龍,透着天子之威,神情卻一片雲淡風輕,朝着蕭承瀾緩步走去。
一黑一白二人對視而立,蕭翊時淡淡地道:“有勞皇叔了,朕還以為皇叔依然纏綿病榻,今日一見,方知皇叔身康體健,朕心甚慰。”
“多謝陛下挂心,臣的身子已經大好,便來毛遂自薦,或可陪陛下陽安山縱意一回。”蕭承瀾的語聲恭謹。
“準。”蕭翊時言簡意赅。
“多謝陛下,”蕭承瀾應道,旋即看向蕭铎,笑着道:“方才那一箭可是蕭将軍所射?箭技精湛,本王佩服。”
蕭铎恭聲道:“不敢,是王爺承讓了。”
車隊重新起步,蕭承瀾上馬,陪在蕭翊時的馬車旁,蕭铎則陪在他身側,兩個人偶爾交談幾句,看起來一見如故的模樣。
喬梓別開臉去,卻不時情不自禁地偷偷看向蕭承瀾,只覺得胸口好像揣了一只小兔子般怦怦亂跳。
她正胡思亂想呢,忽然車壁上輕敲了幾下,蕭翊時的聲音不悅地響起:“傻看什麽呢?”
她吓了一跳,擡起頭來剛好迎上了蕭翊時探究的目光,頓時好像心裏的小九九被抓到了似的,臉上泛起一層緋色,口吃着應道:“沒……沒什麽。”
蕭翊時狐疑地看着她:“上來伺候着。”
喬梓應了一聲,利索地上了馬車,進馬車前,她下意識地往左瞧了瞧,卻見蕭承瀾正側臉看了過來,嘴角僅含一抹淺笑,眸色卻深幽犀利,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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