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天清雲淡,秋高氣爽,一派秋景宜人。
喬梓在院子裏支了一個軟榻,旁邊的小幾上放着瓜果小食,四周金菊怒放,芳香怡人。
一路從南中府回到京城,平南王府雖然已經平反,可從前王府在京城的宅院早已數度易手,她這個小郡主也沒了落腳之地。
蕭翊時說是要替她重新建造府邸,這陣子就委屈她在後宮落腳,協助南宣長公主蕭玉菡及笄大禮。
南宣長公主今年十六,是鄭太嫔的女兒,不得不承認,皇家的兒女個個都外形俊美,這南宣公主生得膚如凝脂、眼似秋水,活脫脫一個絕代佳人。難得的是,她的性子溫婉,并沒有皇家子弟的驕縱之氣,沒幾天便和喬梓相處得很好。
等這及笄之禮過了,喬梓想着她該出宮了吧,哪知道蕭翊時輕描淡寫地道:“朕那皇妹和你投緣,你就留下來多陪陪她吧,宮裏沒人,你們在也熱鬧些。”
這一句話就把她留在宮裏了,只怕平南王府不修好,就不會放她出宮去。
宮中的太妃太嫔公主們不是彈琴作畫,便是吟詩作對,她一樣都不會,甚是無趣。南宣公主見她成日裏無所事事,便手把手地教起了她女紅,說是學了這個就不怕日子無聊了。
只是喬梓的手笨,興致勃勃繡的兔子除了那兩只耳朵還勉強能瞧出來,其餘的就好像是一坨面團,被木槿好生取笑了一通。
蕭玉菡掩着嘴直樂:“姐姐你別灰心,我從前學繡花的時候手指都被針戳得紅腫了,你再多練幾次一定能成。”
“也挺好看的,”喬梓瞅着那兩個兔耳朵道,“要不我就做兩個香包,就叫兔耳朵包,我自己挂一個,另一個拿去賣,價高者得,畢竟是平南王府小郡主親手所作,能值個一兩銀子吧?”
蕭玉菡笑道:“只怕有的是人來搶,我先藏一個起來,到時候拿去販賣給皇兄。”
喬梓唬了一跳:“你可不許胡來,說好了你替我繡個兔子帕子送給陛下交差的。”
前幾天蕭翊時不知從哪裏聽說了喬梓在學繡花,便有意無意地在喬梓面前說少了一塊帕子,喬梓一時沖動高看了自己一眼,拍着胸脯說要送他一塊親手繡的,現在想起來真想給自己一個耳刮子:蕭翊時還能少什麽帕子?她這種手藝能上了了臺面嗎?她能繡出……帕子來嗎?
把那個繡了兔耳朵和面團的帕子随手往懷裏一塞,喬梓瞅着蕭玉菡手中的戲蝶圖嘿嘿一笑:“你呢?你繡的這個要送給誰啊?”
蕭玉菡的臉上飛起了紅雲:“沒有,自己繡着玩兒的。”
“騙人,那日你在我這裏午睡,我明明聽到你說了夢話,什麽小哥哥情哥哥的,”喬梓促狹地道,“還不如實招來?”
蕭玉菡羞得去捂她的嘴巴:“姐姐你不要胡說,我哪有什麽情哥哥。”
“好好好,沒有就沒有,只不過有了也不打緊啊,我就不信你的母嫔還沒在替你物色好夫婿。”喬梓笑着道。
蕭玉菡半晌沒有說話,原本帶着笑意的眼神漸漸迷茫了起來。
“怎麽了?”喬梓敏感地問,“難道你母嫔選的人你不喜歡?”
“有什麽喜不喜歡的,”蕭玉菡悵然道,“我雖然名義上貴為公主,卻身如浮萍,不要被陛下送去和親已是萬幸,還能有什麽資格挑挑揀揀。”
喬梓很是忿然:“堂堂一國之君,若是要淪落到送公主和親穩固邦交,那是沒用的皇帝才做的蠢事,陛下要是這樣做,我要瞧不起他。”
蕭玉菡吓得白了臉:“姐姐你別胡說了,要是被陛下聽見我和母嫔可都要遭大難了!”
“你們怎麽這麽怕陛下?”喬梓有些不可思議,蕭翊時除了時常冷着一張臉外,其實骨子裏并不是個暴戾兇狠的君王。
蕭玉菡卻不敢再聊,蕭翊時自少年起就在北地,和這些兄弟姐妹并無太多親情,又在一片血光中登位,幾乎所有和他作對的都被他收拾得一幹二淨,她一個先帝昭儀之女,擔着一個公主的名分,怎麽敢對他不敬?
“我……我得走了,今日我母嫔要考我琴藝……”她急匆匆地站了起來告辭。
喬梓追了幾步,連聲寬慰:“公主你放心,陛下一定不會對你做這種事情的,你可是他的妹妹呢。”
看着蕭玉菡遠去的身影,喬梓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讓木槿找來了一套太監服,準備去散散心。
脫下了衣裙,卸下了釵環,換上了從前的青衣小褂,她只覺得渾身都輕松了起來,一路晃晃悠悠,在後宮中兜了一圈,一路上還碰上了幾個從前眼熟的同行打着招呼。
一路到了四通殿的後門,喬梓偷偷摸摸地入了後罩房,從前住的小屋門關着,她找了一圈也沒看到那只雪兔,窗前樹上的鳥窩也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她試着推了推門,門“吱呀”一聲便開了,裏面的東西還和從前一樣,床鋪疊得好好的,窗明幾淨,就連牆角五鬥櫃的銅把手和鎖都擦得锃亮。
不知道是誰住在這裏了,比她從前在的時候幹淨多了。
喬梓怔怔地想了片刻,意興索然地退了出來,正好踩在了一個人的腳上。
“哎呦……你這小兔崽子膽肥了!這裏是你來的地方嗎?這是陛下金口為喬公公留的屋子!”一個熟悉的聲音罵罵咧咧地道。
“小路子!”喬梓驚喜地叫了一聲轉過身來。
小路子瞪着眼睛看着她,好一會兒才激動地喊道:“小喬子!想死我們了!你可算回來了!”
不到片刻,四通殿裏一些交好的太監都湊在了一起,和從前一樣擺上了茶和小食,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別後的瑣事。
“陛下對你的恩寵那可真是,沒邊了。你的屋子都不讓人碰,我每日都過來打掃,比去東合室還來得勤快。”
“你那兔子和朱頂雀被陛下挪到寝殿去了,聽說是陛下親自養着呢。”
……
大夥兒笑鬧着,聽着喬梓吹噓着自己的南疆之行,如何力挽狂瀾拯救一城百姓,如何潛入夷族裏應外合收服了南夷王……
有人在旁邊輕咳了一聲,原本聽得入神的公公們立刻慌了神,齊齊跪倒請罪。饒是喬梓臉皮再厚也鬧了個大紅臉。
“原本想讓你多歇兩日,沒想到你倒是精力充沛得很。”蕭翊時意味深長地看着她。
喬梓讪讪地朝着他行禮:“陛下,你怎麽來了?”
“人都往你這裏跑,以為朕瞧不見嗎?”蕭翊時淡淡地道,“既然來了,就陪朕一起走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四通殿裏緩步而行。景色依舊,只是心境卻大不相同了。
“陛下,我的那兩只活物還聽話嗎?”
“那只朱頂雀每日辰時便叽叽喳喳地擾人,雪兔倒還算乖巧,已經挺肥了,烤起來一定很好吃。”
“陛下!那……那可不是養來烤着吃的!”喬梓瞪圓了眼,“不行不行,我得趕緊把它帶回我那裏去。”
“它現在是朕的了,你若是想要看它,便只好來朕的寝殿了。”
“陛下這算不算是強占民兔?”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路便到了寝殿,應珞一見穿着太監服的喬梓便吃吃直笑:“這是哪裏來的小公公,好生俊秀。”
喬梓笑嘻嘻地去捏應珞的臉:“這是哪來的美人,連我這個小公公都好生心動。”
應珞的臉皮厚不過她,讨饒着躲了開去。
蕭翊時一把攔住了她的手,無奈地道:“好了,別鬧了。”
盈盈纖指不盈一握,蕭翊時的心神一蕩。
喬梓整個人都僵了,飛快地抽出手來背在身後,吶吶地問:“雪兔呢?我去瞧它。”
雪兔居然還認得她,木呆呆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在籠子裏鬧騰了起來,一個勁兒地去撞籠子的門。喬梓歡喜地把它抱了出來,揪着它的淺黑色耳尖教訓道:“別成天吃了,太肥了只怕連我也保不住你了。”
雪兔哼哼了兩聲,在她懷裏一個勁兒地蹭着。
“兔兔。”
耳邊傳來了溫熱的氣息,蕭翊時的聲音低沉渾厚。
還沒等喬梓反應過來,她的肩膀被轉了過來,正好對上了蕭翊時那張硬朗深邃的臉龐。
她的手一抖,雪兔趁機往下一竄,自個兒撒歡去了。
“哎呀陛下它跑了……”喬梓賠笑着向後退去,想要擺脫那雙手的掌控。
蕭翊時卻毫不放松緊逼了幾步,将她困在了牆上。
“該叫朕什麽?”他低聲問。
喬梓裝着糊塗:“不就是陛下嘛,陛下,我這幾日有些不适,你千萬離我遠些,別把病氣過給了……唔”
所有的話都被堵在了口中,蕭翊時吻住了她的唇,溫柔地摩挲了片刻,還沒等她回過神來,便一下子撬開了她的唇齒,啃噬着她的唇瓣,吸吮着她唇中的甘美。
呼吸都被掠奪了,喬梓渾身發軟,腦中的意識都遠去了,暈乎乎飄飄然地随着這熱吻起伏。
“想起來了嗎?”蕭翊時的呼吸急促,暫時松開了他的桎梏,兩個人鼻尖幾乎相貼,氣息纏繞。
喬梓的腦中一片暈眩。
“再想不起來,朕不介意再幫你回想一次。”蕭翊時又俯下身來,雙唇在她的臉頰上輕蹭,緩緩地滑向了嘴角。
“想……想起來了……”喬梓結結巴巴地道,“小石子……”
“兔兔,”蕭翊時輕嘆了一聲,語聲缱绻,“你不在的時候,朕每晚都在夢裏這樣叫你,你呢?”
“我……我都忘了……”喬梓飛快地道,身子一矮,想從他的雙臂中走脫,“陛下我該回去了,木槿找不到我該着急了。”
蕭翊時卻按住了她的肩膀,一手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半強迫地讓她轉過臉來:“你又說謊,你也思念朕,要不然,你為什麽賣了昱墨的字畫,卻留下了朕的玉佩?”
喬梓的手下意識地往懷裏探了探:“你……你怎麽知道的?”
蕭翊時悶聲笑了起來,胸膛微微起伏:“朕和木槿聊了聊,她什麽都告訴朕了,那玉佩上有個信字,是我還是皇子的時候父皇賜我的,是不是我們初相識時你在冷宮撿的?”
“是,陛下恕罪,奴才看着歡喜就留了下來。”喬梓有些心疼,不知道要不要物歸原主。
“喜歡就留着,只是萬萬不可賣了。”
“這……當時是沒了銀子才賣了昱墨的字畫,我也心疼着呢,要是你們沒找到我,這玉佩過陣子肯定也保不住了,以後若是……”
“你敢!”蕭翊時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手指往她脖頸裏一挑,一塊佛牌被拽了出來。
他滿意地檢查了一遍,重新塞入喬梓脖中:“很好,以後這兩件東西都不能離身。”
喬梓心中叫苦不疊:“是,陛下,能放開我了嗎?這樣讓別人看見多不好。”
“有什麽不好?”蕭翊時反問道,饒有興趣地從她懷裏抽出一塊帕子來,“這是什麽?”
喬梓滿面緋紅想去奪回來:“這是練筆之作,快還給我。”
蕭翊時哪裏肯還,把手舉高了看了兩眼:“這個兔子比雪兔還要肥,是繡給朕的吧?朕勉為其難收下了。”
喬梓拽了半天也沒能把帕子拽下來,忽然一下便沒了力氣,悲從中來,眼眶驟然便泛紅了:“陛下,你總是這樣戲弄我,我……”
心中一陣疼意泛起,蕭翊時捧住了她的臉:“還說是朕戲弄你,小喬子啊小喬子,你戲弄朕還少嗎?”
他的吻輕柔地落在額頭,向來冷硬的語聲中帶着能滴出水來的溫柔,仿佛碰在手中的是稀世珍寶:“你我在洛陽花會初見,又在宮中重逢,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注定你我要共度一生。小喬子,朕喜歡你,別躲得朕遠遠的,做朕的……”
還沒等他把“皇後”二字吐出口來,喬梓惶然驚醒,用力地一推,他猝不及防後退了兩步,神情愕然。
“不,陛下,”喬梓咬着牙,把自己從柔情蜜意中硬拽了出來,斬釘截鐵地道,“我永遠是你的小喬子,願意服侍你呆在你身旁,可我不喜歡你,更不喜歡做你的嫔妃。”
“你說什麽?”蕭翊時難以置信地道,兩個人肌膚相觸,他明明就能感受到喬梓對他的感情,為什麽喬梓還要如此嘴硬?
“我只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沒法子适應後宮中的争風吃醋、爾虞我詐,”喬梓的眼裏隐隐泛起水光,“陛下若是要拿權勢相逼,我無話可說,可若是陛下你能念在你我從前的主仆情分網開一面,放我出宮,我這輩子都感激不盡。”
蕭翊時朝着她走了一步,臉色鐵青,“為何和朕在一起就沒了自由?難道朕在你眼中就是這麽一個花言巧語的無用之人嗎?”
喬梓連連搖頭,她願意相信蕭翊時此時的真心,可帝王之身,豈是他的真心能夠左右?她寧可此時痛下決心斬斷情緣,也不要以後終日在患得患失中迷失了自己。
“你……好!”蕭翊時擠出兩個字來,心中郁怒無處排解,一拳砸在了牆上。
“陛下。”有人在外面輕聲叫道。
蕭翊時冷冷地看了過去:“沒瞧見朕和小郡主在說話嗎?”
應珞的臉色有些發白:“容大人求見。”
“就說朕在午憩,不見。”蕭翊時腦門的青筋跳了跳,頭痛欲裂。
“容大人說……陛下不見不打緊,可他和小郡主有恒河治水的要事相商,萬萬耽擱不得。”應珞怯生生地道。
蕭翊時仿佛困獸般在喬梓面前來回走了兩步,低喘了兩聲,憤然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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