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梁越霆久久沒有說話。
梁研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或許他有些生氣,或許他從心底松了一口氣。
她不願意再去多想他的心理。
等了一會,她說:“還有件事,我——”
“研研。”
梁越霆突然開口,梁研頓了一下。
梁越霆擡手解開了袖扣,微蹙着眉問:“什麽時候有這想法的?”
什麽時候?
梁研也說不清楚,也許是每次被羞辱的時候。但真正做決定就是今天。
她沉默了一會,說:“很早。”
梁越霆點了點頭,表情沒什麽變化,只是聲音有些沉了,“看來你是仔細想過了,今天只是來通知我?”
梁研沒有否認。
梁越霆停頓了一下,說:“你母親的事,你有怨恨我?”
“沒有。”梁研搖頭,“那不是你的錯。”
她答得太快,毫不猶豫,梁越霆一時無言。
安靜了幾秒,他說:“同樣,這也是我要對你說的。”
梁研起初沒聽懂,等這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就明白了。
她心口微微一熱。
梁越霆說:“你的出生的确不在我預料內,但那跟你無關,你母親做了一些事令我厭煩,但那年去接你,是我反複思考的決定,自此我不曾拿你與你母親等同。對你母親我不覺得虧欠,但對你,我或許應該反省,我并不是一個好父親。這些年,我沒有照顧好你。”
停了一下,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事實上,我至今仍不清楚如何去照顧好一個女兒。你七歲,我才知道自己有女兒,梁靖他是男人,對他要訓要打我無需顧忌,但你不同。”
說到這裏,梁越霆的眉頭皺得更深。他說的是實話,很多時候他并不清楚梁研在想什麽,就像那時,她被嚴祈欺負,也不曾同他提過一句,直到那一晚把事情鬧到那樣的地步。
梁越霆的一番話令梁研驚訝。她記憶裏的梁越霆沉嚴肅又沉默,給人天然的距離感,講話更是簡短,何曾有過這樣父女談心的場景?
她愣愣地看着梁越霆,不知怎麽接話。
屋裏一時寂靜,直到敲門聲響起。
管家在門外說:“先生,太太回來了,請您下樓用飯。”
梁研回過了神。
管家走後,梁越霆沒再多說,他将桌上的銀行-卡推回梁研面前,說:“研研,你已成年,你決心如此,我不阻攔,但十三年父女,你這樣锱铢分明,我無法接受,你如果沒有深造打算,那應當還有四年學業,剩下的錢我會一次性轉給你。”
見梁研張口要說話,他沒給時間,直截道,“我同意你的選擇,這當作條件,不能拒絕。”
梁研看着他,眼底漸漸酸熱。
她低下頭,聽見梁越霆說:“收好。”
她将那張卡重新放回口袋。
談話至此,似乎已經結束了。
梁越霆默了幾秒,說:“吃了晚飯再走吧。”
“還有件事……”梁研揉了一把眼睛,擡起頭,“還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梁越霆見她眼角通紅,心中亦不好受,他沒問什麽事,先點了頭:“嗯。”
客廳裏,管家回了話,嚴寧臉色愈差,“有沒有聽見那丫頭在說什麽?”
管家搖頭,“沒聽見。”
“去忙吧。”嚴寧忍着氣,回到沙發上坐下。
沒坐一會,嚴祈來了。
嚴寧立刻覺得不對,“你怎麽跑來了?”
嚴祈沒回答她,反問:“梁研是不是回來了?”
這下嚴寧沒得懷疑了,火氣上頭,“她叫你來的?我就說,她怎麽又跑回來了,原來是打你的主意,你還真巴巴地跑來了!”
嚴祈一聽這話就不爽,“是我要見她!你別什麽都算她頭上。”
“我不算她頭上就算你頭上!”嚴寧顯然氣急,卻顧及梁越霆在家,控制着音量,“你昏了頭了,為個丫頭這麽作踐自己,人家招呼一聲,你就來了,你沒見她上回還牽着別人?我們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嚴祈沒什麽心思跟她吵,“這是我跟她的事,你少管。”
嚴寧恨鐵不成鋼,專揀狠話戳他,“你一個大男人還要不要臉?就算她那身份上不了臺面,但她怎麽也喊你一聲小舅舅,你這種心思說出去只會讓人罵變态。”
嚴祈毫不在乎,“罵就罵吧,我就是喜歡她,怎麽了。”
嚴寧差點沒被氣死,“你——”
“嚴祈!”
嚴寧一怔,擡頭看見梁越霆站在二樓欄杆邊,他沒看嚴寧,只對嚴祈說:“到書房來。”
說完轉身就走了。
“怎麽回事?”嚴寧皺眉,“那丫頭也在,他叫你上去做什麽?”
沒人理她這個問題,嚴祈徑自上了樓。
嚴寧心底不安,站了一會,也跟過去。
書房門開着,嚴祈直接走進去,一眼看見梁研坐在那。
“門關上。”梁越霆說了一句,嚴祈很順從地把門關了,走到梁研身邊,又聽梁越霆說:“坐下。”
嚴祈異常聽話,拉了張椅子坐到梁研身旁,旁若無人地看着她。
梁研轉過頭,對上他的目光,又轉開了。
嚴祈眉頭皺着,臉立刻冷了。
他轉頭看向梁越霆:“姐夫,你有事先說,沒事的話我不奉陪了,我跟研研有話要講。”
梁越霆面龐嚴肅,“你聽好,今天開始,研研與我、與梁家沒有關系,她不會再回來,與你也不再有任何關系,過去的事到此為止,今後你別再打擾她。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出去待着,這輩子你不會再有回國機會。”
“……你什麽意思?”嚴祈臉色鐵青。
梁越霆說:“這是我最後一次讓你見研研,有什麽話,你今天在這裏講完。”
“梁越霆,你什麽意思?”嚴祈霍然起身,“我姐在你耳邊吹風了是不是?你要把研研趕出梁家?!她是你的女兒,你這算什麽,想抛棄就抛棄?我跟她的事,我自己會解決,你們憑什麽這樣!”
“你坐下。”
“你滾蛋!”嚴祈怒不可遏,一把将梁研拽起來,“我們走。”
“你放手。”梁研看着他,“是我自己要離開,也是我自己要斷絕關系。”
嚴祈一震,腳步猛地頓住。
梁研抽回手。
嚴祈手裏一空,愣愣地站着,熱起來的血液驟然冷了。
屋裏死寂。
門外,嚴寧也怔在那兒,有些不敢相信。
半晌,嚴祈的手垂下來。他仍然不敢相信。
“所以,為了躲着我,你連家也不要了,連你爸也不要了?”
梁研沒有說話。
嚴祈喉頭發澀,臉龐一點點地白下去,“你以前不是很在乎這些嗎?”他指着梁越霆,手指發顫,“你不是最在乎他嗎?”
他記得很清楚,就是知道她在意什麽,那兩年他才能每次都得逞,她不敢說,她不敢給梁越霆添麻煩,她明明那麽害怕被梁越霆丢掉。
嚴祈想不通,也難以接受。
“你就這麽讨厭我?”
他看着梁研,沒多久眼眶就紅了,“你知不知道我……”
“對。”
梁研一個字讓他後半句話斷在嗓子裏,沒說下去。
他想了兩天的那些話,也全都在肚子裏,一個都還沒說。
梁越霆自始至終沉默地看着他們。這樣的嚴祈,他也是第一次見。
而站在書房外的嚴寧卻想把她窩囊的弟弟拉出來揍一頓,簡直丢死人了。
嚴祈不說話,屋裏便只剩幾道呼吸。
站了一會,梁研擡頭對梁越霆說:“那我先走了。”
梁越霆起身走過來,“我叫人送你吧。”
“不用了,有人送我來,他在等着。”
她轉身往外走,手上卻一緊。
嚴祈把她的手腕拉住了,“研研……”
他喉嚨動了動,卻擡起頭對梁越霆說:“姐夫,我還有話要單獨跟研研說。”
梁越霆看見他眼裏的水光,怔了一下,卻還是沒改變主意:“你要說,就這樣說,手松開。”
嚴祈眼裏騰起火,然而沒幾秒,他就把頭低下了,也松開了梁研。
他認輸,徹底地認輸。
嘴唇嚅了幾下,一句話低低地從喉嚨滾出來。
他眼淚一掉,“研研,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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