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沈逢南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着他,站在門邊的,沙發上坐着的,地毯上玩牌的,目光齊刷刷。

這些人中,程茜最興奮,而秦薇卻震驚。

這情形在秦薇預料之外,程茜和她說,沈逢南不會來。

而她也并沒有做好在這種場合見他的準備。

她想過無數個和他重逢的片段,最近确定了其中一個,已經打算付諸實踐,沒想到來不及了。現實不給任何思考和退縮的機會,她看得很清楚,沈逢南就站在那裏,他手中的大盤子裝滿了葡萄。

當然,他也看見了她。

有幾秒,客廳死寂。

旁觀的人幾乎都是兩人共同的朋友,對過去那段感情很清楚。不可否認,這樣的重逢十分尴尬,尤其是其中一方的現任也在場,簡直像在複演狗血電視劇的橋段。

已經有人往梁研那兒看。

程茜自然是其中之一。她輕易找到梁研的身影,沒什麽表情地看去一眼,轉頭把秦薇一拉,輕聲說:“這是給你的驚喜,我知道你想見他。”

秦薇沒應聲,也沒動。

樓上的徐禺聲看到這裏,沒法繼續旁觀了,作為東道主,他趕緊下樓打破尴尬,“啊,秦薇啊,我當是誰呢,你居然曉得回來了,歡迎歡迎!你們愣着幹啥,快,都坐下吃水果。”

其他人附和起來,氣氛緩和了。

沈逢南早已回過神,走過來把葡萄放到長桌中間。

秦薇被程茜拉着,到了桌邊,他們只隔了兩三步的距離。

沈逢南轉過身,視線落過去,目光溫和:“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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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秦薇頭點了下,眼眶潮熱,她把情緒壓下去,對他笑了,“很久沒見了。”

沈逢南也笑了笑,“是挺久。”

他指指椅子,“別站着了,坐吧。”

徐禺聲也打着哈哈說:“啊,對對,大家都過來坐。”

他一招呼,立刻也有打圓場的人過來了,程茜和秦薇被拉到桌邊坐着,有幾個嘴皮子利索的老同事過來搭話——

“秦薇啊,你這越變越漂亮了。”

“是啊,氣質更好了!”

“去哪兒逍遙了……”

桌邊熱鬧起來,尴尬因子沒來得及繼續發酵。

程茜對秦薇和沈逢南的表現都很失望,乍然見面,這兩人居然都擺出一副雲淡風輕臉,騙鬼呢。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沈逢南一眼,卻見他朝沙發走去。

沈藝正心情複雜地攥着梁研的手,見沈逢南過來,連忙把梁研推過去,“哥,你跟研研上樓看看燒烤架弄好了沒,我去廚房弄點玉米上去。”

梁研站直身體一看,沈藝已經跑進了廚房。

手腕上突然一熱,梁研轉過頭。

沈逢南低頭看着她。他眼神認真,不知想從她臉上找到些什麽,但梁研的表情很平靜,什麽也沒有。

沈逢南攥着她的手腕,沉默了一會,低聲說:“走吧,上去看看。”

“好。”

沈逢南牽着梁研上樓。

徐禺聲剛好把ktv房的音響調試好了,站門口一招呼,一堆人全過去了。

即使置身人群中,秦薇也忍不住去關注沈逢南,她和程茜從人群中出來,走去酒櫃吧臺,倒了杯紅酒,她朝樓梯看一眼。

視野裏一雙背影。

程茜注意到她的視線,抱着手臂,淡笑着,“看到了?人家的現任女朋友,就我跟你說的那個,二十歲的小妹妹,據說還沒畢業呢。”

秦薇沒有說話,喝了口紅酒,轉頭說:“你早知道他要來?”

“是啊。”程茜挑挑眉,“你的心思我還不清楚嗎,日思夜想,近君情怯,想見不敢見,我正好幫你打破心理障礙,怎麽樣,現在不怕了吧。”

秦薇皺着眉,“這件事我原本有打算,并不需要這樣。”

“哦,是麽。”程茜不大相信地看着她,“那你以前都幹什麽去了,有五年了吧,你怎麽就拖到了現在?”

秦薇沒有說話,目光沉下去。

程茜笑了一聲,幽幽地說:“秦薇,我才發現,原來你也這麽懦弱。”

“懦弱?”

“難道不是嗎?”程茜捏着酒杯,坐上高腳凳,“剛剛,你難道不想過去抱他?”

秦薇一頓,程茜看着她的眼睛,“你難道不想親他?不想跟他說你有多想他?不想……”

“夠了。”

秦薇打斷她。

程茜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容,“看,就是這麽懦弱。你還是以前的新傳女王嗎?”

“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女王,”秦薇把紅酒喝盡,垂目說,“我的确懦弱。”

程茜說:“你原本不是這樣,只要做回以前就好了,你的東西不是都不許別人碰麽。”

秦薇自嘲地嗤笑,“他已經不是我的。”頓了下,聲音低下去,“是我親手丢了。”

程茜擡擡下巴,“有什麽關系?撿回來就是了。”

“你不明白。”

“我有什麽不明白,你們倆第一次擁抱、親吻、上床,你有哪件事瞞過我麽?”程茜笑得有些嘲諷,“作為好閨蜜,沒誰比我更了解你這段漫長的初戀吧,你們感情多深,我不清楚?信麽,我敢說,你不用多費力,稍微表示一下,他立刻能回來。”

秦薇搖頭笑笑,篤定地說:“顯然,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

“秦薇。”程茜從高腳凳上跳下來,聲音冷了,“你32歲了,真要就這麽把他放過?你還有多少青春夠你再找回一個這樣的男人?”

“我沒想再找一個這樣的,也找不到。”

程茜聽着她輕飄飄的語氣,胸口竄氣,“你真的很讓人失望。”

秦薇平靜地說:“我也對我自己很失望。”

她說完就去了ktv房。

程茜重重地把酒杯擱在吧臺上,一口氣堵在喉嚨下不去,沒想到這時徐禺聲從房間出來,興師問罪來了。

“程茜,你怎麽回事?”

“我怎麽了?”

徐禺聲皺着眉:“秦薇回來了,你至少跟我說一聲,這樣不聲不響把人帶來,多尴尬啊。”

“尴尬嗎?我怎麽沒覺得,你沒見他們友好地打了招呼麽。”

“算了吧。”徐禺聲揉額,“你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要不是大夥兒幫着打圓場,那都尴尬得要滴汗了。你也不想想,那小姑娘還在呢,得讓人多難受。”

“我看她挺好的啊,也沒難受吧,沈逢南不是巴巴地湊過去牽着人玩去了嗎。”

每句話都被堵了回來,徐禺聲差點噎出氣,“你別作了,他們的事兒讓他們自己解決,你給秦薇打抱不平有用嗎,人家自己還不知道什麽心思呢,說不準早遇到其他青年才俊了,輪得着你瞎幫忙?”

程茜笑了一聲,“我要是告訴你秦薇自始至終都深愛沈逢南呢,你站哪邊?這才多久,你也被小妹妹收服了,到底誰是你多年的朋友?”

“……”

徐禺聲不大相信,“不是吧。”

程茜懶得跟他多解釋,“餓了,喊他們去燒烤吧。”

燒烤架放在二樓露臺,食材也搬過去了。

沈藝把一籃玉米端上去,見沈逢南和梁研靠在欄杆邊說着什麽。

她沒敢打擾,站門口偷偷聽,一句也沒聽清。

沒一會,身後一堆人過來,程茜走在最前頭。

沈藝對她沒什麽好感,看了一眼就扭頭走到露臺,“研研,我們來烤玉米!”

梁研回頭應了一聲,走過來。

兩人在旁邊的小架子上烤玉米,其他人也過來了,從大盤子裏取了各種肉、菜開始烤,程茜也和他們一起。

沈藝看了一下,秦薇沒上來。

她放下心,也不去和其他人熱乎,就跟梁研一起,兩人邊暖手邊烤玉米。

沈逢南也揀了一盤食材,葷素都有,在大架子上烤熟,灑好料,端過來。

“研研,嘗嘗。”

梁研拿了兩串肉,給沈藝一串,自己吃一串,剛吃兩口就皺眉。

沈逢南問:“不好吃?”

“孜然味兒好重。”

“不喜歡?”

“嗯。”

沈逢南給她拿了一串鴨心:“你吃這個,那個給我。”

梁研把吃了一半的肉串遞過去,沈逢南把剩下的吃完了。

幾米外,程茜朝他們瞥了一眼,微妙地笑了一下。

三根玉米烤熟,梁研包了一個遞給沈逢南,他還沒接到手裏,徐禺聲在門裏喊,“沈逢南,你下來幫個忙。”

沈逢南把玉米接下來,放到盤子裏,說:“我去一下。”

梁研說:“好。”

沈逢南下了樓,徐禺聲把房門一開,裏頭音響聲傳出來。

徐禺聲說:“秦薇,你來一下。”

等秦薇出來了,他把房門關上,轉身喊沈逢南:“來來來,別拖着了,趁這機會談談清楚,省得那個程茜跟着裏頭瞎操心,你們倆要麽去前頭陽臺,要麽去書房,随你們便,我做做好人,在這幫你們看一會,趕緊的。”

秦薇站了幾秒,走過去看着沈逢南:“方便嗎?我的确有些話要對你說。”

她走去陽臺。

沈逢南也過去了。

外頭天色已黑,陽臺燈亮着,角落擺着一排花草。

秦薇坐在吊椅上,沈逢南站着。

“我沒想到今天會見到你。”秦薇說,“原本我打算找個時間約你見個面。”

沈逢南說:“我也沒想到。”

秦薇笑了一下,擡頭看着他,“你變了一些。”

“是麽。”

“嗯。”停頓了一下,她說,“你過得好嗎?”

沈逢南點頭,“挺好,你呢。”

“我也挺好。”喉頭漸澀,秦薇轉開了臉,望着玻璃上的影子,“沈藝說,你找過我。”

“嗯。”

秦薇說:“對不起。”

“沒關系,後來沒找了。”

秦薇心裏一絞,沒接話,周圍靜了。

沈逢南看了看她,說:“你去了很多地方吧。”

“沈逢南,”秦薇收拾了情緒,擡頭,“我不只是在為這件事道歉,還有更重要的……那時候,我丢下了你,這也是我離開的原因,我沒辦法再見你,沒辦法再跟你一起。”

“我知道。”沈逢南說,“我後來猜到了,所以沒再找你。”

秦薇嗯一聲,眼睛濕了,“對不起。”

“不需要吧。”沈逢南說,“那件事我們的看法不同,我覺得沒什麽,那種情形那樣做是正确的,也是我希望的,兩個人遇險沒什麽好處。”

秦薇眼淚直落,“不是的。我當時根本沒想那麽多,我只是怕死。沈逢南,我只是怕死。”

“已經五年了,秦薇。”

沈逢南看着她,“我現在過得很好,不過是多了一道疤。讓它過去吧。”

秦薇淚眼朦胧,看他半晌,點頭:“好。”

她擦掉眼淚,努力平複了情緒,對他笑了笑,“我看到你女朋友了,就是還沒看到正臉,但背影挺美的。”

“那待會兒你可以看看她。”

秦薇笑着點頭,說:“她好像挺小的。”

“嗯,是挺小。”

“她是什麽樣的女孩啊。”

沈逢南沉吟幾秒,唇角不自覺地揚了點,“是很好的。”

秦薇看着他的表情,微微愣住,心頭在這一瞬間酸澀到了極點。

他們相知相愛多年,她有多了解他?

不需要答案。

程茜果然看不到真相。

二十歲的小丫頭怎麽了,沒畢業又怎麽了,沈逢南已經愛上了啊。

秦薇沒有再多問,笑着說:“好了,咱們聊完了,你上去吧,她可能在等你了。”

沈逢南點點頭,“你也趕緊過來吃點吧,待會兒要被搶完了。”

“好,我等會就來。”

“嗯。”

沈逢南離開了陽臺。

沒過多久,徐禺聲和秦薇也上去了。

露臺人一多,熱鬧起來,小凳子幾乎坐滿。

沈藝始終執着于烤玉米,幾乎把一籃子都烤光了,送給其他人吃。

程茜拉着秦薇過來,“沈妹妹,給我們來兩根呗。”

沈藝并不想給她,梁研卻把籃子遞過去,“自己拿吧。”

“謝了!”程茜拿了兩根,和秦薇一人一個。

沈逢南在另一邊烤肉,程茜扭頭喊:“沈逢南,給我們也烤兩串,薇薇的要多加點孜然,你還記得吧。”

沈逢南應了一聲。

程茜回過頭來,對秦薇說:“果然十年感情不是談假的,他到現在都記得你的口味呢。”

秦薇皺眉,拉了拉她,示意她別亂說,轉頭看梁研,誰知道沈藝一聽這明顯挑撥離間的話,憋不住了。

她把玉米一丢,對程茜說:“這位姐姐,我哥是什麽人,我做妹子的最清楚了,他就是記性好,不分人,他小學同學的生日他到現在還記着呢,說到這口味,我哥不只清楚秦薇姐的,還清楚你們徐老大的,當然,最清楚的還是我們研研的,為什麽呢?因為他現在每天都要做飯給研研吃,你呢,閑着沒事兒可以自己拷個玉米吃,再拷個肉串吃,這年頭吃飯還是要先靠手,再靠嘴,少說點廢話會比較可愛。”

她把梁研手一拉,“走吧,地方讓給她,咱們去烤肉。”

程茜氣得臉發白,還要開口,秦薇把她一拉,“好了,烤玉米吧。”

沈藝哼了一聲,拉着梁研走開,小聲說:“別聽她瞎說,這種女人在古代,我就去拔掉她舌頭。”

梁研沒忍住,笑了出來,“這麽狠。”

“當然,誰讓她欺負我小嫂嫂來着。”

梁研:“……”

燒烤進行到後半場,人漸漸少了,很多人又回到樓下玩牌唱歌。

等到收攤子時,沈藝去上廁所了,露臺就剩下徐禺聲、沈逢南和梁研。

徐禺聲和沈逢南一人抱了一張桌子下樓。

這時,秦薇上來幫忙,見梁研一個人在收拾剩下的菜。

她走過來,“只有你啊。”

梁研擡頭,愣了下,點頭,“嗯。”

秦薇笑了笑,過來幫她一起把盤子收到籃子裏。

收好後,梁研準備去拿掃帚掃地,卻聽見秦薇說:“聊兩句吧。”

梁研回過頭,秦薇走到欄杆邊,“今晚抱歉,不知道你來。”

“沒關系。”梁研說,“我也不知道你來。”

秦薇笑了下,看她幾秒,說:“我沒想到他會找個你這樣小的姑娘。”

梁研說:“這跟年齡有關系?”

秦薇說:“多少有一點吧。比如,年輕時候沒法做到或想不明白的一些事情過些年就會想明白。”

“比如?”

“比如愛和勇敢。”秦薇說,“我以前犯過錯,那時候我不夠勇敢。”

“你是指,你在戰地丢下沈逢南?”

秦薇愣了愣,“你知道?”

梁研說:“對。”

秦薇垂下頭,“我在外面跑了幾年,遇見不同的人,我跟他們說過這件事,他們會勸慰我,這是正常的,因為年輕,沒經歷過風浪,會恐懼,他們也說,換了別的女人,可能都會跟我一樣……”

“我不會。”

秦薇一怔,擡起頭。

燈光下,梁研的眼睛很亮,“我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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