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青蔥歲月(2)
“啊。”周圍圍觀的女生們小聲地驚呼出聲,似是覺得不忍,有人拉了拉袁曉晴的袖子,嗫嚅地說:“算了算了,讓老師知道了不好。”
“是啊,不要把事情鬧大了,這樣對大家都不好。”
“她也挺可憐的。”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聲音傳到四月的耳裏,仿佛嗡嗡嗡的蜜蜂。
真吵,四月想。
她用手撐着地面,歪歪扭扭地站了起來,菜的湯湯水水順着劉海流淌下來,糊的她眼睛都睜不開了。她伸手擦了擦眼睛,粘膩的劉海下,一雙如狼崽子一樣的眼睛又黑又兇,仿佛在看肮髒的垃圾。
袁曉晴被對方眼裏射出的冷光吓了一跳,随即炸了毛似得叫道:“你瞪什麽瞪,找打是嗎?”
說着,她撸了撸袖子,打算上前再給四月一巴掌。身旁的人怕事情鬧大,紛紛過來攔住了她,挨個勸說她消氣。
四月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怎麽的,突然想笑。
“喂,你快看,她在笑诶,都這麽狼狽了,她還能笑得出來?”被林四月的笑容吸引了的女生拍拍她同伴的肩膀,一臉的不可思議。
“她不會受刺激過大,瘋了吧。”
“我們快走吧,她好像有點不正常了。”
袁曉晴聽到後,心裏也覺得發毛,有點心虛地對林四月說:“你神經病啊,笑什麽笑,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你以後最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看到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走吧走吧,別說了。”有女生拉了拉她,她仍不服氣,只得恨恨地瞪了林四月一眼,才不甘心地轉身離開。
早春的風仍帶涼意,一陣風吹來,林四月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才低着頭慢吞吞的往食堂方向走去。她記得那邊有水龍頭,現在最主要的是把頭發弄幹淨。
走了幾步後,她似有所覺一般,突然頓住。她緩緩回過了頭,不遠處,穿着白襯衫的少年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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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去而複返的顧青顏。
與剛才相比,他現在手裏多了兩只面包跟一杯礦泉水。
四月的臉在那一刻唰的一下紅了。
真的好倒黴,這麽狼狽的自己,偏偏被他看到了。
她匆匆收回了目光,沒再看少年一眼,快步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顧青顏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勾了勾嘴角,笑的有些無所謂。這些學校暴力事件,他看得多了,并沒有覺得有什麽稀奇,也從未想過去伸出援手。
畢竟,只有自己變強大了,別人才不敢欺負你。
***
一路走來,免不了會接受到別人詫異疑惑的目光,林四月安安靜靜地走着,很快便到達了目的地。
正是午飯時間,有些吃的比較快的學生已經拿着空飯盒在水龍頭下沖洗着,見到滿身狼狽的林四月走來,都不免有些怔忪。有幾個男生自發自覺地讓開,林四月淡淡地點了點頭,顧自彎下腰,一手托着頭發,就着還未關掉的水龍頭,小心翼翼地清洗起來。
她的頭發很長,因着長期的營養不良,發尾分叉而泛黃。将将把頭上的飯菜洗掉,兩手抓着頭發像擰麻花一般擰幹水漬,微眯的眼睛正好對上了一條潔白幹淨的毛巾。
四月手裏的動作一頓,眼睛順着那白皙的手背往上瞧,卻見毛巾的主人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有些腼腆地解釋道:“這條毛巾是我新買的,我沒用過,你先拿它擦擦頭發吧。”
被水浸濕的雙眼因刺痛而泛紅,林四月用力眨眨眼,目光遲疑地盯着那條看着就很高檔的毛巾。視線一轉,又對上了女生純淨而友善的眼神,她略微猶豫幾秒,伸出右手接過對方手裏的毛巾,嘴巴微動,一聲“謝謝”幹巴巴地從嘴裏道出。
随後,她用毛巾大致擦幹了頭上的水珠,而原本幹燥而溫暖的毛巾已經變得潮濕。林四月将毛巾拿在手裏,心有忐忑的轉過身,只見剛才那個女孩兒正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林四月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她可以用沉默而倔強的姿态抵擋那些惡毒的攻擊,卻從來學不會用何種表情面對給予自己幫助的人。
“你好,我叫夏白,很高興認識你。”女孩坦率地介紹着自己,同時向林四月伸出了手。
林四月怔怔地看着那只幹淨的手,“你好,我叫……林四月。”
“四月?”夏白歪歪頭,秀氣地皺皺眉,黑溜溜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困惑。
“嗯。”林四月緊張地提了一下氣,拿着毛巾的手微微用力,指節有些泛白。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麽不好的謠言,所以讨厭她了呢。就算被讨厭,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你的名字很特別呢。”女生眨眨眼,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又神神秘秘地補充道,“而且,你的眼睛真漂亮。”
是嗎?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呢。四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随後她語帶真誠地說:“謝謝你,等我把毛巾洗幹淨了就還給你。”
“不用啦。”夏白大大咧咧地搖了搖手,滿不在乎地道:“這條毛巾就送你啦,不過——”她指了指林四月身上污穢的油漬,有些擔憂地說:“你身上這樣真的沒關系嗎,要不你跟我到女生宿舍去一趟吧,你先換我的衣服穿吧。”
“不用了。”林四月搖搖頭,實在不想麻煩別人。
夏白一聽,黑眸滴溜溜一轉,似是想到了什麽,偷偷湊到林四月耳邊,“四月,我……大姨媽來了,我要去宿舍拿姨媽巾,我一個人不敢去,你就當陪我好不好嘛。”
随着夏白的靠近,淡淡的香水味萦繞在林四月的四周,四月悄悄地呼吸着這好聞的香味,一個“好”字迷迷糊糊地脫口而出。
“就這麽說定啦。”夏白見林四月同意了,開心地拍了拍手掌,随即怕對方變卦似得急急忙忙拉着四月的手就走。
一路上,夏白像只活潑可愛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四月很好地充當了傾聽的觀衆,偶爾附和一聲。
從她口中,四月知道夏白是個轉校生,上個星期剛轉來這個學校,還沒有交到什麽朋友。不過,以夏白熱情又開朗的性格,以後應該會有很多很多的朋友。等到了女生宿舍,看到夏白帶的形形□□的東西,四月懵懂的意識到對方家境應該很好。
“你穿哪件比較好呢?”夏白神色苦惱的在她米分紅色的大行李箱中翻找着什麽,而她的床上已經堆了一摞又一摞的衣服。林四月怕她把衣服翻得更亂,只好随便選了一套衣服。
到最後夏白還用懷疑的目光瞅着四月,一臉的不認同,“你确定?我看這件挺好。”說着舉着手裏的那套米分色連衣裙,獻寶似得雙手捧上,用誘.惑的小眼神看着四月,仿佛在說“要不要試一試要不要試一試”。
四月緩緩地搖了搖頭。
其實她跟夏白來這裏,就已經後悔了。夏白一看就是受歡迎的那一類女生,跟異類一樣的自己,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夏白顯然沒有四月的顧慮,性格比較自來熟,跟四月分開的時候,還笑眯眯地說會來她的班級找她玩。
四月是走讀生,按學校的規定,走讀生晚上不需要上晚自習,所以放學鈴聲一響,她就在座位上收拾着要帶回家的課本和作業。
她的動作放的很慢,幾乎是一本一本地放進那個打了很多補丁的黑色包裏。等到教室裏沒有其他學生了,她才把包挎到肩上,然後将裝着她的髒衣服的袋子提上,慢吞吞地走出了教室。
傍晚的太陽仍有餘溫,晚霞一層一層的往天空的盡頭蔓延開去,如同在生命的尾聲努力的絢爛了一回。
四月收回視線,不适應地眯了眯眼,扶了扶挎包的帶子,目不斜視地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白天欺負她的那個女生沒有說錯,她确實沒有父母,在她8歲的時候,有一個老人從孤兒院裏收養了她。如今,阿婆已經很老了,平時只能靠撿撿破爛為生,至于她的學費,是一個社會上的成功人士資助的。
四月還記得在她剛升上s高中時,那個40是多歲的中年男子高調地出現在學校,指名道姓地點出她林四月是他接濟的學生,一時之間,她的名字就在這個高中徹底火了。也許有人不知道林四月的長相,卻沒有人不知道林四月這三個字。
也有學生因為好奇而在她的教室門口張望,偶爾老師也會用奇異和憐憫的眼神望着她,不過,經過了一個學期的過濾,熱度已經慢慢消退。對于這些,她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麽困擾,也沒有感到自卑羞愧,畢竟,她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明白,別人對你的好都需要等價交換,沒有什麽東西是理所當然的。
比如奶奶收養自己是為了養老,男人資助她是為了得到好名聲。
她家離學校不算近,由于沒有錢買自行車,她只能每天花40分鐘的時間走路到家。走出校門口的時候,一個男生擦過她的肩膀走到了前頭,林四月身形一頓,不動神色地放慢了步子,靜靜地看着男生瘦削而颀長的背影。
白襯衫,黑褲子,深棕色的包随意地挎在右肩,只一個側影便透處難以言喻的清隽氣息。
少年徑自走到停靠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前,不一會兒,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拿着包煙走到他身邊,随手接過他肩上的包。從她這個角度,隐約看到少年飄忽的目光不知道投放到了哪裏,男人在原地對他說了幾句,然後拍了拍少年的肩,兩人一前一後坐上了車,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她面前。
林四月在原地停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扶了扶帶子,然後才重新邁開步子。
一左一右,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就如同他們的人生,本應該毫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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