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狼的女兒
“姐,在家嗎?麻煩開下門。我帶了一個學妹回來了!”
砰!門被轟然打開。
“姐……姐?”景祥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歡·迎·回·來……我做了好吃的等你喲~”景陌的表情看不真切。林巧巧在一旁完全沒有插話的份。
【好吃的?】聽到這個詞,景祥強行用對食物的好奇壓制住對姐姐的恐懼,走到了餐桌前。只見眼前的餐碟上擺着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菜肴。真的是各種顏色都有,連黑色的都能看見!
“景祥,那個是做給你的。”景陌把廚師肚兜給脫了下來搭在一邊,讓景祥坐在黑黢黢的菜旁邊。
“妹子,我們倆坐一起哈!”景陌拉着不知所措的林巧巧坐在景祥的對面。氣氛就這樣詭異了起來。
景陌一直盯着景祥看,示意他趕快吃,當然,那種眼神要多純潔有多純潔。
“你不要這麽無辜地看着我啊,吃了有益于你的健康!”景陌催促道。
景祥擺出一副苦瓜臉:“你确定這能吃嘛?黑芝麻糊都比這個好看呢!”
然而景陌卻不理睬,揀起一顆肉丸就往林巧巧的碗裏送,林巧巧自然是百般推辭,不過拗不過“大姐”,只好從了。
之後,自然是女孩子家彼此侃的話題,就這樣,景祥的對面瞬間熱鬧了起來。他明白景陌是鐵了心要懲罰自己了……于是心一橫——
“呃!”景祥嘴上挂着一團黏糊糊的黑色物質。
“啊——”一聲慘絕人寰的嚎叫從景陌對面響起,不過,兩個女生沒有在意。
砰!景祥癱倒在椅子上,昏迷不醒。
【終于睡了嗎……】景陌突然起身,把景祥橫着抱了起來,就像抱着個公主一般送入了卧室裏。
“不知分寸的毛頭小子……能力怎麽能那麽瞎用!精神差點都崩潰了還不知道,有夠遲鈍了!”景陌拍了拍手,恨鐵不成鋼地搖頭嘆道。
“啊!你做了什麽?!”就在這時,林巧巧驚訝地叫了起來。
景陌走回餐桌旁,柔聲道:“妹子,你也清醒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嘛。”
林巧巧抱着胸口,如臨大敵似的瞪着她。
“我不是你的敵人,那個昏過去的男生也不是,準确的說,我是來跟你談心的,順便……把你母親的話帶給你。”景陌緩緩說道,一股祥和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剛才——”
“剛才你只是在我的催眠之下,我特意坐在靠窗邊,讓城市絢爛的霓虹燈光作為我的背景是有原因的。”景陌笑了一下,還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林巧巧眼神一黯,“那姐姐你……都知道些什麽……我的全部……你都聽媽媽說了嗎?”
景陌眨了眨眼,偏頭想了一下,道:“其實,我只知道,你母親很想念你,并且,她想問你身上的錢夠不夠用,要不要再寄一點給你。”
“寄錢?”林巧巧愕然。
“為……為什麽……我不知道這件事情?不……不是,為什麽我記不清母親給我寄過錢?不……”林巧巧突然抱頭苦想,不過越糾結,越是什麽也想不起來。
景陌撫摸着她的後背,讓她平息激動的心情,輕聲在她耳邊道:“一時間想不起來不代表你遺忘了,已經發生的事情怎麽會平白消失呢,是不是?不确定的只是未來,能把握的,只有現在啊,可能我一說你就想起來了。”
林巧巧注視着景陌的眼睛,一時間,仿若自己陷入了進去。
好美的眼……這樣一雙眼睛……原來我也有……
林巧巧從景陌的瞳仁裏,看見了自己。
※回憶※
嗚哇……嗚哇……
“咦?怎麽有小孩子的哭聲?這深山老林的。”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正在山上采着野菜和草藥,忽然聽到山對面隐隐約約有娃娃的哭喊聲。似是母性的感召,她便不顧自身安全,往遠離市郊的後山走去。
【其實,自從前幾天市裏面組織驅狼,現在應該也沒有大型走獸了吧……】這樣想着安慰自己,女人的膽兒也壯了起來。
約莫幾十分鐘後,循着哭聲找來的她終于看到了那個小孩子。然而,令她驚訝不已的是,哭泣的不是嬰兒,而是一個裸着身子的女孩兒,從體型上看,大概都已經四五歲了。
這個四五歲大小的女孩正匍匐在一具狼屍旁邊,用舌頭舔着狼屍那死不瞑目的眼睛。
【這……這個小女孩,難道是想讓那具狼屍的眼睛再度濕潤起來嗎?她或許以為,這樣子就能喚醒那頭狼。】看到這一幕,由于一場車禍而失去生育能力的她也不禁萌生出一種想法——收養這個小女娃兒。
【不過……自己的經濟能力……能夠養活她嗎?】這位即将要當母親的女人開始擔心了起來,不過,擔心歸擔心,看到這個小女孩那澄澈的雙眼,女人心中驀然感到一股強大的正能量呼之欲出,沒錯——這就是自己那沉寂幾十年的母愛!
熱情是美好的,現實,卻很殘酷。
女娃兒起初根本不懂怎麽“做人”。她還是像只狼崽,在家裏這個咬咬那個拽拽。
這不,前頭母親還在織毛衣,後頭她就把線團滾得自己一身,纏住了動彈不得。
最主要的障礙,還是語言,由于和狼生存了幾年的時間,雖然在人類的壽命長度來說很短,可十年就可以算作成年狼,在這個标準下,四年完全可以把狼的基本生存方式變為自己的習慣。
面對這個窘境,母親只能一個字一個詞的教她。
為了讓教的內容有效,母親還特地去請教動物園的馴獸師。不過,當馴獸師被提問如何有效地讓動物學習人類的生活習慣時,馴獸師那一臉看神經病似的表情深深地刺傷了當時的母親。然而,回到家看到熟睡中的女兒那安然的神情後,母親又再次綻放出了精神無比的笑容。
“饅·頭。”母親拿起了一個饅頭跟女兒說道。
“馬·它。”女兒雙手伸出去想要拿到食物。
“不對,讀作,麽安——饅,特歐——頭。”母親糾正發音,“唉!”
可沒想到,手中的饅頭已經被一躍而起的女兒抓了過去,啃了一大口,剩下的只有一個小小的月牙狀馍馍,“魚……月……月亮!”女兒炫耀似的舉着手中的傑作。
“嗯!很好看!”母親不禁莞爾。
又過了幾年,當艱難的語言關突破後,女兒也到學齡了。
“今天要送你上學了哦,記住啊,一定要聽老師的話,不要和同學打架,自己沒有的千萬不要去搶別人的東西喲,放心吧,只要是你想要的,媽媽一定想辦法買給你。”母親給女兒背上小小的書包,細聲慢氣地叮囑。
“嗯,知道的媽媽。”女兒搖了搖頭,“我不會去搶別人的東西,因為那會讓人家看不起媽媽,我也不會想多要東西,因為我最想要的媽媽已經給我準備好了!”
“那就是我的名字,叫林巧巧!嘻嘻……”女兒的笑臉迎着朝陽。
母親微笑着把額頭和女兒對上,眼淚不自覺的從微閉的雙眼滑落。
【沒錯,女兒的确很懂事,讓自己很省心,可是,自己卻沒有能力讓女兒走得更遠……】
“林女士,這個……雖然義務教育不收取費用,您的經濟基礎我們也很清楚,不過這樣下去,小孩子是沒有辦法完成義務教育的所有階段啊。”
“我清楚的……所以,我懇請您給我一份工作吧,這樣……我也好照看自己的孩子。”
“我們這兒剩下來的,我可以支配的工作,也只有那個了啊……”
上小學期間,雖然林巧巧一直可以在廁所見到母親,但是,母親卻不與她相認。
回家後,母親只是告訴她:“如果……如果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媽媽的話,你在其他同學眼裏就……”
“不!”林巧巧生氣地扔下書包。
第二天,她見到同學一起上洗手間,就會指着正在打掃的女人說:“這個就是我的媽媽!”
很快,全校的小學生都知道了潔廁員是林巧巧的母親,紛紛議論了起來。林巧巧也逐漸成了被許多人排擠的對象。不過,還好的是,她身邊至少有幾個女孩子依然陪着她玩,她并不寂寞。
然而,母親一直為這個事情感到內疚。
第二年,林巧巧得到了學校運動會的獎狀,随後的幾年都是班上學習成績最好的學生。
她,得到了學校的認可,同學們的尊敬,也因此,獲得了全額免學費的中學學習機會。不過,初中實在離家太遠,只好住校……
“今天我媽給我編了一個很好看的辮子哦!”
“是嗎是嗎?我看看!”
“我也要看!”
“哇哦~好有範兒!”
“回頭我也讓我媽媽給我編一個。”
※※
這樣的對話,林巧巧每天都會聽到,和小學不同的是,初中的女生們漸漸覺得自己和林巧巧不是一類人。
林巧巧喜歡野生的生物,喜歡看各種各樣的昆蟲圖冊,而這些,都是那些女孩兒巴不得遠離的東西。她一直對這種情況漠不關心,直到有天,一個男生跟她說了一句:“喂,像野獸一樣的女人,有興趣和我們一起打籃球嗎?”
她忍無可忍……
第二天,那個男生住了院,據稱是被利器劃傷。
當晚,母親就千裏迢迢趕了過來。林巧巧哭着說了自己在初中的情況,母親聽着心酸不已,于是通宵給她縫制了一件明黃色的連衣裙,讓她穿着這件新衣服去上學并且向那個男生道歉。
奇妙的是,傷人事件并沒有讓全班同學對林巧巧惡言相向,反而班上男女生關注的焦點是穿着亮色衣服的林巧巧。
第一次地,班上所有的男生都為了因配上明黃色連衣裙而顯得那雙眼睛水靈澄澈的林巧巧,萌動了青春。
第一次地,班上所有的女生都因光彩奪目的林巧巧而黯然失色。
而被道歉的那個男生,則和她對視了良久,忘記了回複……
初三,母親為了給林巧巧攢夠繼續學習的費用而過度操勞,終于過勞成疾,躺在了病床上。
“媽媽……”林巧巧已經泣不成聲,她完全沒有想到,母親竟然為了自己那麽拼命。
送外賣、看報亭、拾破爛、掃廁所……
無論風雨,只要有時間,只要有報酬的事情,母親都會去完成,就像把自己完全當成工作的機器、完成任務的工具一般。
“孩子,除了寄給你的,我還給你存了一些錢,我不知道……夠不夠你上大學的……唉……只要……只要還能再動兩年,我就可以安心地走了……”母親撫摸着孩子柔順的頭發。
林巧巧抽泣着,什麽話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傻孩子,我答應過你,無論怎麽樣,我都會回到家,幫你打掃狼爸爸的墓。”
“媽媽!別說了……好好……好好休息,只要……只要你休息好,病一定會好的!”
※※
“媽媽……我也答應過你,我一定經常回家看你……所以……所以你……”
“放心吧……媽媽一定要看到你長大……看到你嫁人……家裏還有件裙子沒有做好呢,我怎麽會那麽快就走呢……”
裙……裙子?
林巧巧仿佛想到了什麽。
突然,她破泣為笑,“媽媽,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說完,她就跑出病房。
可是……這一走,就一天沒有回來……
第二天,護士送來一件裙子,是大號的,看上去,媽媽穿上正合适,上面還縫着幾個字“媽媽我愛你”。
※※
女兒,乖女兒,你為媽媽做好了裙子,我還沒有為你做好呢……我這就去做!
那一天,全院就診的病人都看到一位堅強倔強的母親,一個人拄着點滴柱,一瘸一拐地走出住院處,不要任何人幫忙……
那一天,市郊的人經常可以看到,一個女人朝着夕陽的方向,堅定卻蹒跚地前行着。
那一天,夜晚,仿若有狼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