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梨園大劇院是京市少見的主營京調的劇場。
這裏傳承傳統老戲園的布置, 古色古香, 京味十足。近千個席位,每晚都座無虛席。不少外國友人甚至還把這裏當成接觸中國國粹的一個窗口,和登長城、吃烤鴨, 并稱為感受京味風采必做的三件事。
梨園大劇院如此鼎盛,身為院長的戚榮自然功不可沒。
戚榮老先生一生投身梨園, 親身經歷過京調的大起大落,無論風雲變幻, 始終堅守着梨園大劇院每晚的演出。
為了傳承發揚京調,吸引年輕人走入劇院,他也積極拓展着各種宣傳的方式。
因此,當牧乙導演帶着将京調大師計秋生搬上銀幕的計劃來拜訪戚榮先生時, 老先生便慨然表示,願意無償擔任影片的顧問。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部籌備已久的電影, 竟然卡在了乾生宮小曼的選角之上。
在這期間,戚榮也曾推舉梨園行當裏一位相當不錯的女老生給牧乙, 結果卻被牧乙用“感覺不對”的理由否掉了。
所以這次聽牧乙說宮小曼終于定角了,戚先生也免不了對這個能讓苛刻的牧乙點頭的女孩心起好奇。
待到彩排告一段落, 下臺來再和謝遲遲一碰面, 便是見多識廣的戚先生也不由得在心裏嘆一句:
這姑娘長得……靈氣逼人啊!
謝遲遲今天是來學戲的, 一頭長發立立整整束成馬尾,一張明媚的小臉素面朝天,幹幹淨淨,清純動人。
戚先生心裏暗贊這相貌長得真好, 待他再細一打量,嚯,身姿纖細,氣質沉靜,站立如松,就連氣息也綿長柔韌。
頓時滿意地連連點頭道:“女娃娃練過戲。”
謝遲遲心知瞞不過內行人,只腼腆笑答:“小時候有接觸過。”
倒是旁邊幾個串場的短打武生聽見,頓時心生輕視,彼此對視擠眉弄眼,心道:嘿,聽見沒,看來這千挑萬選的“宮小曼”,又是個京調“愛好者”!
但戚榮卻背着手,搖頭笑道:“你這就是謙虛了。”
老先生老于世故,悠然解釋道:“岑元九可是老票友了,他說你老生唱得入味三分,想來必不會差。”
說到這,他又瞥了一眼還在一遍遍拉雲手的傅今歌,恨鐵不成鋼道:“只看你這身姿,我就知道你這娃娃肯定和那塊木頭不一樣。”
傅·那塊木頭·今歌頓時目光悲憤。
麻蛋,講不講道理,我可是從小都沒接觸過京調,從零開始還怪我咯!
此時,戲臺上的演員們都已下臺休息,老先生幹脆指了指空空的戲臺道:“怎麽樣,趁這會兒無人,先來一段?”
謝遲遲心裏嘆氣,心道梨園前輩果然都和自己那外祖父一個樣,見獵心喜,就得演一段。
她知道這樣的老藝人都直來直去,也喜歡後生晚輩果斷幹脆,便也不推卻,欣然邁步上臺。
謝遲遲如今正當紅,尤其剛和傅今歌傳着緋聞,打她一進來,劇院裏大大小小的演員們,明裏暗裏就沒少打量她。
宮小曼選角一事,梨園大劇院的演員人盡皆知,但誰也沒想到今日來的竟然會是謝遲遲。
一個唱流行歌曲的,就想演第一坤生?
不自量力!
此時她一上臺,所有人都忍不住圍攏過來,等待她的表演。
……
謝遲遲站在戲臺上,臺下人的面容都歷歷在目。
懷疑、猜忌、嘲笑的眼神,像飛刀一樣戳在她的臉上。
她一掃而過,氣定神閑。
前世十萬人的演唱會都開得,區區幾十人的目光算得了什麽?
立在這熟悉的戲臺,方寸之間,似乎小時外祖父家那整日的鑼撓鼓點,依然萦繞耳畔。
打從蹒跚學步起,就跟着表兄弟們一起一遍遍翻跟鬥、走虎跳、打把勢、練身段,錘煉過千百次的一招一式、京腔京韻,就流淌在她的骨血裏,成了一生的財富。
面對這些心态各異的觀衆,此情此景,一出京調名段,便自她的心間浮現。
戲臺上空蕩蕩的。
戲臺下安安靜靜。
而就在這無人配戲、無人打拍之時,謝遲遲擡眼起架,雙臂猛地一震,又脆又率,僅僅一個蓄勁待發的工架,就似乎把空氣震出“啪”地一下。
随即她雙目圓瞪,蹲裆踢腿,掖步雲手,平轉身再一亮相——
龍行虎步,穩中帶剛!
臺下一衆內行眼睛都唰地亮了!
好一段武生行起霸!
“起霸”這一京調表演動作,是用來表演将領臨陣整束铠甲的。集手、眼、身、法、步諸功于一體,堪稱最“吃功夫”的武生架勢。沒有十冬八夏的汗水澆灌,根本演不出那氣魄逼人、威武不凡的氣勢來。
這是實打實的硬功夫!
行家們看戲,從這一個“起霸”上,就足矣掂量出臺上武生的道行了。
方才輕視謝遲遲的戲班成員,此時都忍不住張大了嘴——
這套“起霸”,了不得!
要知道,京調講究“情動于中而形于外”,謝遲遲這一番“起霸”,不僅流暢穩健,舉手投足間更傳遞着威中帶悲、悲而不哀的淩人霸氣。
這氣勢,這眼神!
幾乎所有人都猜到,她這是要唱什麽了——
必然是《霸王別姬》!
但是即便如此,等到謝遲遲開口,那金聲玉振的行腔一出,依然駭得臺下一陣騷亂。
“力拔山兮——氣蓋世!”
櫻桃小口一張,唱得正是悲怆的《垓下歌》,謝遲遲出口驚人!
她的唱腔雄渾,響遏入雲,尤其是“拔”字那一喝,聲震屋瓦!
尤其配上一招一式,舉手投足,氣勢磅礴,明明沒有裝扮上,可呈現在所有人眼前的,卻是一活脫脫的“西楚霸王”!
“時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垓下歌》慷慨悲歌,僅僅四句,卻是千古絕唱。
謝遲遲伴随着行腔,在臺上輾轉挪移,行肩跟臂,虎虎生威,四句穩穩唱足了一分半種。
這期間,一衆沒成角的演員都聽傻了。
“……她這戲少十年功夫下不來吧?”
“謝遲遲不就是個選秀歌手嗎?”
“跪了!她這唱的都不是花臉霸王,是武生霸王啊!”
當下流行的還是唱腔會“哇呀呀呀”的花臉霸王,與謝遲遲這英武銳氣的武生霸王有本質區別。
而這種神韻的區別,就幾乎就等于半條腿邁進了名角門了。
這要是“愛好者”的水平,在場多少人得等同于不會唱戲啊!
謝遲遲這感染力極強的唱念做打,将一代枭雄面對窮途末路,雖然悲涼憤懑,卻依然威猛不屈的英豪之姿,展現得淋漓盡致,怎能不令聞者嘆服!
待到她這四句唱罷,臺下人無不呆愣默然,一時間竟無力喝彩。
還是戚榮率先鼓掌叫好道:“好!”
“好一個武霸王!”
戚榮的眼神锃亮,盯着謝遲遲明豔照人的小臉,是越看越喜歡!
“劇本裏涉及的戲,你都會唱?”戚榮忽然問。
雖然不知道老先生問得何意,謝遲遲還是點頭應是。
戚榮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一揮手,喝到:“孔長勝!你過來!”
一名須生扮相的男演員應聲上前。
戚榮拍了拍他的肩道:“長勝,你這感冒還沒好利索,這幾天為了不回戲一直在堅持,正好,今兒就讓這遲丫頭替你一場,你也好歇上一歇。”
這名男演員大小也算個角,目前身體不适,嗓子也不舒服,堅持日久,正希望有人能替一場。
只是若沒有适才的試戲,貿然讓一個姑娘來替他唱戲,那他肯定要怕砸戲,一千一萬個不願的。
但如今了解了謝遲遲的實力,心裏一衡量,只怕是比自己還要強上三分,答案就又不一樣了。
戚榮見這位弟子二話不說猛點頭,滿意地笑了笑,便立刻指揮左右,命令戲班其餘人動起來:“先給臺上那遲丫頭換上裝,時間不多了,抓緊再彩一次排!《狀元媒》上場,把後半場再走一遍!動起來動起來!”
謝遲遲剛回過味來要替人上臺,就被道具師傅拉走了。
她僅剩的求生欲只夠喊出一句來:
“哎?等等,這是要我唱什麽啊?”
戚榮見她一掃西楚霸王的威風,只剩下滿臉懵懂,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當然是唱宮小曼的拿手戲——《梅龍鎮》吶!”
……
……
梨園大劇院作為京市的一處文化特色景點,素來備受中外游客熱捧。
今晚也不例外,三個票區一千個席位早早便售罄。
晚上剛六點多鐘,觀衆就就陸陸續續入場。
尤其是買到前排方桌席的觀衆,還可以趁這會兒,依照傳統老戲園的習俗,買上一碟小吃,倒上一壺熱茶,享受好戲上映前的氣氛。
此時謝遲遲已經頭戴帽罩,換上了藍色的戲服,和一衆即将上臺獻藝的演員們一起,坐在舞臺一角上面妝。
整個上妝的過程都是公開的。
不少初次來戲園子看戲的觀衆,見獵心喜,甚至拿出手機來對着他們拍個不停。
謝遲遲仰着頭,忍不住慶幸自己演的是須生,面上還挂着長須飄逸的髯口,極好地掩飾了她的身份。
不過還是有一個眼尖的女觀衆瞧出端倪,忍不住戳她的同行者:
“哎,你看那個長胡子演員,怎麽好像是個女的?”
她的同伴似乎對京調略懂些皮毛,探頭瞧了一眼,就回頭撇嘴道:“聽你瞎扯,我一瞧那扮相就知道,那是個唱老生的,怎麽可能是女的。”
正在給謝遲遲上妝的不是別人,正是戚榮老先生。
老先生顯然也聽見了那兩個年輕觀衆的對話,手上卻依然不疾不徐,先給謝遲遲描眉,再抹上濃濃的紅彩,末了,還給謝遲遲頭上的網子勒得略高一些。
這一勒,使得謝遲遲額頭肌膚往上一緊,帶得畫出的兩道劍眉,立時斜插入鬓,顯得英武不凡。
戚榮端詳了一下,滿意地點頭笑道:“還是年輕,扮相好看。”
然後搖頭自嘲道:“京調雖然是國粹,可是到底日漸式微,當今的年輕人只知道見衣裳識人,卻品不到內裏的千姿百态。”
他頓了頓,又續道,“你功底紮實,人也靈秀,牧乙讓我來教你扮宮小曼,可依我看,這唱腔上我實在是沒什麽可教的。倒是這上臺的經驗,你還是需要實打實的經歷,才能具備那‘上海灘第一坤生’的霸氣。”
說到這,戚榮目光益發柔和,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老藝術家看待後進的期待。
“今晚你就當自己是宮小曼,上臺給大夥唱上一出好戲,也讓那不知道的小子瞧瞧,誰說須生就不能是女人?”
謝遲遲看着戚榮那和藹的面容,不由得想起打小寵愛自己的外祖父。
幼年時外祖父手把手教她唱戲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不料時隔多年,自己卻在這另一方世界,真正登臺獻藝。
想到這裏,謝遲遲猛地鼻子一酸,幾乎滾下淚來,最終強忍着,哽咽地應了一聲:“嗯!”
……
……
華燈初上,梨園大劇院的大幕也應時拉開。
今晚的重頭戲其實是生旦淨末醜俱全的大戲《狀元媒》。
但作為梨園大劇院的慣例,今晚還是要以經典折子戲開場。
折子戲,顧名思義,是從全本戲中選出的最精彩的一折戲,也是最能展示戲劇演員水平,矛盾沖突最激烈的一個故事段落。
《梅龍鎮》便是今夜的開場折子戲。
這一折,脫胎自昆劇《游龍戲鳳》,講的是明代正德皇帝微服私訪,在山西大同郊外梅龍鎮投宿時,調戲看店的李鳳姐的玩笑鬧劇,俏皮活潑,作為暖場戲再合适不過。
《梅龍鎮》裏的正德皇帝是個風流天子,又是布衣,謝遲遲的個子高挑,身段又好,裝扮停當,端的是風流倜傥,自帶潇灑。
一亮相,就引得一些眼光毒辣的老票友議論紛紛。
“今晚的正德怎麽不是孔長勝了?”
“新面孔,臉挺嫩,就不知道唱怎麽樣了。”
“嘿,且聽聽看。”
铿铿锵锵的鑼鼓一敲,這出好戲便上場了。
等到謝遲遲穩穩地踩着二黃四平調,唱起那頭一句“有寡人離了燕京地,梅龍鎮上閑散心……”時,臺下立時便有懂行的老戲迷,率先起了叫好聲。
唱起《梅龍鎮》的謝遲遲,一改先前武生霸王的慷慨激昂,轉以韻味醇厚的慢板唱腔。
音色行腔中間啓鋒,末尾留勁,堅實挺拔,韻味無窮。
一名老票友越聽越得味,登時一邊喝彩,一邊交頭接耳道:“這正德是誰唱的?比孔長勝可還高一頭!嘿,這把嗓子可真帶勁兒,雲遮月!真真是雲遮月!”
“雲遮月”這三個字,可是京調戲迷們對老生行當嗓音能給出的最高評價了!
這詞顧名思義,用來比喻老生的唱腔圓潤而又含而不發,猶如天上雲彩忽而遮住月亮,忽而又雲開月現,演員越唱越清亮透徹,最是耐人品味。
謝遲遲的老生唱腔,便是前世梨園,也是數一數二的天賦異禀。
不僅近乎沒有雌音,而且渾厚大氣。這一段《梅龍鎮》,唱得是游刃有餘,和扮演李鳳姐的花旦你來我往,端的是一個風流潇灑,一個嬌俏伶俐,璧合珠聯,相映成趣。
待得最為人熟知的那段“好人家來歹人家,不該斜插這海棠花,扭扭捏捏捏捏扭扭十分俊雅,風流就在這朵海棠花”的西皮流水唱罷,臺下已是一片掌聲、喝彩聲,連綿不絕。
京調有句老話,叫“男怕西皮,女怕二黃”。
西皮唱腔為了表現喜劇情節,往往調門上揚,且跳進高亢,男演員受限于生理上的條件,音域稍有不夠,就抻得難受。而對手的旦角,唱起西皮來,卻輕輕松松婉轉頓挫,不免出現壓戲。
可這西皮唱腔到了謝遲遲這裏,卻完全沒有吃力的感覺!
在快節奏中,行腔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緊湊連貫,揮灑自如,更惟妙惟肖演繹出了正德調笑李鳳姐的不正經,讓整段對唱不分軒轾,妙趣橫生。
除了一部分不懂戲,只是湊個熱鬧的觀衆以外,但凡對京調有所了解的,都被臺上這位把正德飾演得入木三分,又別有新意的“新面孔”吸引了!
好戲腔,就猶如一壇好酒,聞着味兒就已經讓聽者熏熏然。
若是再淺斟兩盞,那可就更是引人如癡如醉了!
座無虛席的梨園大劇院,一時間連連滿堂喝彩,這熱鬧勁兒,哪裏像是在聽暖場戲,以往只有請來大師登臺,才有這等風采啊。
戚榮老先生坐在臺下,感受着劇場裏的熱情,含着笑側頭和身邊戴着口罩的傅今歌說道:“小子你可學着點吧,再不努力,怕是最後在電影裏,就要看你被壓得光彩全無啰!”
傅今歌也心生感觸。
戲臺上,裝扮得當,又有胡琴鑼鼓伴奏的謝遲遲,這才真正展露了京調的魅力。
而他身為影帝,又是《亂世名伶》的主角,若是真被片中的女二壓了戲,那可就實在丢人丢到家了。
就在傅今歌心思不屬、暗下決心的時候,這折《梅龍鎮》也終于唱到了尾聲。
折子戲素來不長,還沒等臺下戲迷咂摸夠味兒呢,謝遲遲就已經和搭檔唱畢,躬身謝幕了。
但不待她下臺,便有那老票友起身為她鼓掌。
随之帶動得場內多半人,都跟着起立喝彩,希望二人能再返場。
戚榮和傅今歌也站起來,為謝遲遲初次登臺的驚豔獻上掌聲。
老先生一邊鼓掌,一邊不滿的嘀咕道:“啧,你說怎麽這麽好的苗子,為什麽要去當明星呢?傳揚國粹,梨園揚名,不比什麽明星有格調嗎?”
傅今歌:“……”
他很想說,我也是個明星,但是末了還是把嘴閉上了
估計他們這倆明星的差距,在這位老先生的眼裏,怕就是一個木頭距離一位名角的差距吧。
……
……
等到梨園大劇院戲收人散時,已是夜色漸深。
此事,戚榮已經将謝遲遲視為自己的子侄輩看待了。不僅一路将謝遲遲送出劇院門外,還極為不舍地念叨:“遲丫頭啊,以後可要常來戲園子玩啊,趁戚爺爺還能唱,下次咱爺倆同臺來一段《坐宮》!”
謝遲遲在長輩面前向來乖巧,自然無有不應,又讓戚榮好不番不舍。
而傅影帝呢,卻因為工架還需水磨工夫,接下來一段日子,就直接住在戲園子裏了。
看着謝遲遲自由自在地走了,還和戚榮一副爺孫和睦的樣子,叫傅今歌只覺得辣眼睛。
氣得他轉頭就發了一串飽含嫉妒的信息給謝遲遲:
【謝小遲,你那小號快別吹自己了,給我的馬甲宣傳一波!要不然我就爆料你就是冰闊落![我吃醋了我嫉妒了我要發飙.jpg]】
謝遲遲念在他是個可憐人,微微一笑,大人大量,轉手就用“想喝冰闊落”給“今鑒”吹了一波彩虹屁。
她這一露頭,立刻受到一大片粉絲怨念縱橫的回複:“今鑒是什麽鳥,沒聽過!不認識!冰闊落你膨脹了!你今天都沒有發戰績,30萬粉絲嗷嗷待哺!你卻在這裏給網絡歌手吹牛逼![嘔吐]”
沒過多一會兒,還是同一批粉絲。
“聽完了,真香![愛心]”
謝遲遲被他們的回複逗得哈哈直笑,到家下車時,揮別了何弛與徐甜,又低頭回複了幾條粉絲的留言,這才伸手去刷指紋鎖。
可是等她開門還沒進屋,一旁猛地竄出一個人來!
“!!!!!”
事發突然,謝遲遲被吓蒙了,只發出短促地尖叫,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對方推進了家門。
強盜?
強.奸犯?
極端黑粉?
謝遲遲一時間心跳如擂鼓,各種可怕的猜測在一瞬間充斥了腦海。
顧不得太多,被撲進門廳以後,她順手抓起門口擺架上的一只花瓶,猛地回身就往對方頭上砸去。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她應對這樣快,忙不疊向後一躲,還是躲閃不及,被砸中了肩膀。
危急時刻,人的腎上腺素大量分泌,謝遲遲這一擊之力,脆弱的薄胎花瓶哪裏承受得了?“嘩啦”一聲,被拍得炸裂。
碎裂的瓷片飛濺,劃過對方的臉頰,那人疼得“啊”地叫了一聲,随後暴怒吼道:
“謝遲遲,你TM搞什麽!”
謝遲遲驚魂未定,握着僅餘的花瓶瓶口,防備地擋在胸前,這才凝神看向這個闖進來的男人。
對方五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高大健碩,一身西裝雖然滿是褶皺,但細看去,倒是質地精良,似乎價格不菲。
男人的臉頰被瓷片劃出一道血口,又拿手背一蹭,抹出一團血污,一臉氣急敗壞,配上又深又長的法令紋,整個人兇神惡煞的樣子,吓得謝遲遲尖叫道:
“別過來!出、出去!我要報警了!”
“報你媽的警!”男人怒目圓瞪,臉色陰沉,罵罵咧咧道,“我倒要看看,老子進自己女兒的家,哪個會來管!”
“……!?”
謝遲遲被他的自稱吓到了,卻更加不敢放下花瓶,平複了一下氣息,咽了口唾沫,這才遲疑地,試探着喚了一聲:
“爸?”
男人正在抖落身上的花瓶碎片,聽到她這聲呼喚,擡頭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冷冷地回道:“別這麽叫我,你不配。”
謝遲遲這才确認,面前這個突然闖進來的男人,真的是原身賣女換錢的“父親”,謝寶方。
他怎麽會突然出現?
謝遲遲緊張地瞪着對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盯着謝寶方一路大搖大擺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從紙抽裏拽過幾張紙,壓住臉上的破口。
謝遲遲防備地看着他,對方的一身戾氣,讓她始終放不下心。
想了想,到底偷偷地摸到兜裏的手機,按下了何弛的快捷撥號。
感覺到手機撥通的震動,她這才心裏一松,壯着膽,開口質問道:
“你來做什麽?”
謝寶方聞言擦臉的動作一頓,再擡眼,表情已經扭曲不堪:“怎麽?這麽不情願看見我?真是白養了你那麽大!”
他将沾血的紙巾往地上一扔,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陰恻恻道:“你現在不是混得風生水起嗎?嘿,新聞我都看到了,前腳跟陸丞離婚,後腳又勾上了影帝,瞧瞧你,多牛X,和你那水性楊花的媽可真像啊,是不是偷漢子被陸丞發現了,那小子才把你踹了的?”
謝寶方自從知道自己如珠似寶看待的女兒,竟然是妻子背着自己不知和哪個野男人生的,他的理智就被這頂“綠帽子”壓垮了。
妻子雖然得病死了,可這個孽種還在。他只要一看見謝遲遲,就恨不欲生。
從人變鬼,不過一夕之間。
“我和你已經沒關系了,你把嘴巴放幹淨點!”謝遲遲雖然感覺對方情緒不對,卻還是被他口裏的污言穢語激怒了。
她幾乎不敢想象,當初不過十八九歲的原身,剛失去媽媽的同時,是怎樣面對自己是媽媽出軌的産物,而父親又因此瘋狂的局面?父母的孽債,怎麽偏要讓孩子來償還?
謝遲遲眼底積蓄的怒意,進一步激怒了謝寶方:“艹,你還當有陸丞給你做靠山嗎?”
謝寶方一口唾沫呸在地上,曾經的儒雅富商,如今卻活似地獄惡鬼,“你以為戶口分出去了,就和我沒關系了?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就你這住的小區保安再嚴密又怎麽樣?我一說是你爸,還TM不是放我進來了?跑天涯海角也沒用,告訴你,只要你還姓謝,老子就有資格管你!”
謝遲遲被他的無賴做派氣到眼角泛紅,只能恨聲道:“你到底要幹什麽?再不說,我就立刻打電話叫警察!”
謝寶方聞言沉默了一下,歪頭想了想,然後從皺巴巴的西服內懷裏抽出一根煙,道:“你弟弟在澳門賭場被人騙了,為了撈他,我把家底都掏空了。媽的,陸丞就是個畜生,他靠當初投的那筆錢,把我從董事會裏擠了出來!那是我的公司!畜生!畜生!畜生!”
他突然暴怒地擡手砸了三下茶幾。
然後又忽然冷笑起來,顫抖着手,把煙點燃放到嘴裏,狠狠噴了兩口煙圈,續道:“我可以沒有公司,可是不能沒有兒子。我知道你和陸丞離了婚,但我不信你這一下沒撈到錢。”說到這,拍了拍屁股下面的沙發,冷笑道,“光這套別墅,就值三五千萬吧?”
“我也不多要,給我一個億,我就走。這錢就當是買斷我們的關系。”他的眼神裏滿是威脅地看着謝遲遲道:“要不然,呵呵……別怪我找媒體曝光你和你媽的那些肮髒醜事!我手裏有你從小到大的照片,還有你沒帶走的日記,你的DNA鑒定書……我想你也不希望你光屁股洗澡的照片,還有你是個小雜種的事情,被傳得滿天下都是吧?”
他這一番話,前言不搭後語,可是又充滿惡意,氣得謝遲遲渾身發抖。
但謝寶方陰晴不定的表情,讓她深深懷疑這個男人精神不正常,怕是沒有他幹不出來的事情。
可是直到這時,門外還始終沒有動靜,兜裏的手機也安安靜靜,不知道何弛什麽時候能返回來救她,謝遲遲只能試圖拖延時間。
她裝作一副被吓到的樣子,磕磕巴巴地說道:“一、一個億?太、太多了,我可沒有!”
謝寶方狐疑地看着她,似乎覺得她沒說實話,忽然毫無預兆地暴起,将茶幾上的煙灰缸砸向謝遲遲。
那煙灰缸四四方方,十分沉重,這一丢,正從謝遲遲身邊擦過,撞到牆角,“咣”一聲迸濺開來。
謝遲遲吓得尖叫一聲:“啊!”
而謝寶方卻趁機上前,掰下她手裏一直握着的花瓶殘餘,一把扼住謝遲遲纖細的脖子,将她按在了牆上:“你再說沒有?啊?你再說一次!”
驚駭當中,謝遲遲拼命反抗,卻無法撼動扼住自己的胳膊。
近距離下,她猛然發現謝寶方的眼睛裏瞳孔細如針尖,鼻子和嘴角也不自覺地抽搐着……
謝遲遲頓時意識到——
謝寶方吸.毒了!
更讓她崩潰的是,對方顯然毒.瘾犯了,手勁大得不行,而且越收越緊,讓她漸漸透不過氣來。
她試圖呼救,卻已經為時已晚。
眼前彌漫起的白霧,讓謝遲遲心生絕望。
會……
會死……
但謝寶方完全沒有注意到謝遲遲慘白的臉色和劇烈的掙紮,毒.品侵蝕了他的大腦,他暴虐的眼睛一片空洞,只知道瘋狂地叫嚷:“你瞧你長得,多漂亮啊,網上怎麽吹捧你的?啊?第一美女?當初陸丞就願意為你這張臉蛋花一個億,我想有得是男人也願意為你花這筆錢——”
就在謝遲遲幾乎被勒到昏厥時,房門終于“嘭”地被打開。
有人撲上來将謝寶方擊倒在地,然後一把抱住了她發軟下滑的身體。
終于呼吸到了寶貴的空氣,謝遲遲捂着喉部,嗆咳不止,許久才緩過神來。
這才發現抱着自己的,卻是陸丞。
此時客廳內,警察已經将謝寶方控制住了,那個中年男人即使被按着了一團糟的地上,依然在不能自控地瘋狂大笑。
直到陸丞手指輕柔地幫她揩拭臉頰時,謝遲遲才發現,她竟滿臉是淚。
……
……
直到後半夜,謝遲遲才終于做完了筆錄,在陸丞的陪伴下走出警局。
原來她暗中摸索時按錯了快捷鍵,以為撥給何弛的電話,卻撥到了陸丞那裏。
幸好陸丞當時就在附近,聽到不好後及時報警,這才阻止了謝寶方的惡行。
其實就在一年半前,謝寶方脅迫謝遲遲與陸丞相親以後,陸丞明面上同意給謝氏注資,實則利用資本運作,一點點蠶食掉了謝寶方的股權。并且在一個月前的股東會議上,成功将謝寶方踢出了董事會,沒有給他留下絲毫翻身的餘地。
而不曾想,承受不了失敗的謝寶方,竟然掉入了吸毒的深淵。
他将一切都歸罪于謝遲遲。
在他扭曲變态的心理中,謝遲遲就像傳播出災厄的潘多拉魔盒,只有扼殺了她,他才能擺脫這一切。
如果不是謝寶方心裏最後一絲人性在掙紮,謝遲遲恐怕根本堅持不到迎來救援的那刻。
目前,謝寶方已經被羁押,警方不僅尿檢證明了他吸毒,還從他懷裏搜出了一把水果刀。
謝遲遲得知此事後,不由得一陣後怕。
她不知道如果陸丞沒有接起她的電話,或者警方來得再慢些,随後又會發生什麽……
即使坐進陸丞的賓利,開啓了暖風,劫後餘生的她也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陸丞看着面前瑟瑟發抖,面色慘白的女孩,突然感覺心口有一絲抽疼。
他還能記得,從電話裏聽見她驚恐尖叫時,自己感受到的恐慌和瘋狂。
還有破門而入,看到她像破布娃娃一樣被人按在牆上時,自己那瞬間如墜冰窟的恐懼。
陸丞忍不住捂住左胸。
這是什麽感覺?
他能感受到這一絲微妙的痛,還在體內翻湧。
已經31歲的男人終于皺着眉頭,思考起為什麽自己看見她落淚,心裏會如此難過,為什麽看見她恐懼,自己會想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就在他思緒紛亂時,對面的女孩突然開口道:
“一直亂糟糟的,都還沒有對您說感謝。”
謝遲遲露出一絲似笑還哭的表情。
“陸總,謝謝您。”
她的聲音軟糯,縮在賓利寬闊的座椅上,帶着驚魂未定的顫音,像一只被餓狼驚吓過的小羊,柔軟可憐,惹人疼惜。
只是,為什麽是“您”?
陸丞抿了抿薄唇,有些不滿,卻又不知道如何講述,只好清了一下嗓子,開口道:“其實發生這件事,我也有責任。”
他克制住自己想觸摸對方的心情,放輕聲音道:“我不應該讓他再一次出現在你面前。”
本以為經濟上斷絕他的未來就夠了,卻不料,這人竟然擺脫了他的監控,潛伏到了這裏。
陸丞目光陰沉。
這是他目前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沒有之一。
但是謝遲遲搖了搖頭,雖然眼角含淚,依然堅定地說:“不是您的錯。”
女孩用那雙如同小鹿一樣純潔濕潤的眼睛脈脈地看着他。
讓陸丞覺得心裏癢癢的。
然後女孩就保持着這樣的眼神,說出堅定又認真的話:“陸總您救了我這麽多次,沒有您,我今日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您放心,我不會被這些事情打倒,一定會早日恢複,用努力工作來回報您的!”
陸丞:“……?”
叱咤商海的陸總裁,此時此刻,突然感到一陣窒息!
作者有話要說: 謝小遲:陸總是工作狂,上一次還和我算過公關輿論的花銷,教育我認真工作,回報他的投資。當時我還不服氣,現在,恩人在上,我以後一定踏實工作,努力掙錢,回報陸總的恩德!
陸丞: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努力報恩謝小遲
後悔莫及陸大丞
橫批——
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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