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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小桃紅起身去竈屋燒火,也沒有看到這位突然就回來了的大嫂和柳大郎,聽柳大娘說是兩人在耳間說話。小桃紅很想見見這位大嫂,但是也不急這一刻,她先做着飯,到吃飯的時候柳大郎他們就算有再多話要說,也總該說完了。
小桃紅剛把火燒着,出去舀水淘米的時候,就看到柳大郎住的那間耳間門打開,出來一個身着醬色衣裳的婦人。婦人看上去四十出頭的年紀,眼角額頭都布滿了皺紋,膚色透着黑紅,不過婦人實際歲數應該沒有看上去那麽大,因為柳大郎如今都只有三十七歲,他媳婦兒總不能比他大上很多歲。婦人年歲雖然算不上很大,頭發卻已經花白,看來這些年日子也不好過。
出于禮貌小桃紅望着婦人笑了笑,婦人也扯着嘴角,只是眼睛紅腫,發髻也顯得散亂,着實笑得有些不怎麽好看。
婦人扯了扯嘴角便不再望小桃紅,轉身在坐在了臺階上,望着她們家菜那個園子出神,眼睛沒有焦距,也不知在想什麽。小桃紅跟她不熟,別人顯然也不想說話,小桃紅不好搭話,只好繼續做着自己的事情。
小桃紅做着飯,柳二郎便來搭手洗個菜什麽的,小桃紅把飯鍋放在火上蒸飯,轉身扯了扯柳二郎的衣角,悄聲道:“二郎,你給我說說你這個大嫂是怎麽回事?叫什麽名字?”
柳二郎嘆了口氣:“大嫂好像叫……王三娘,記不大清楚了,只記得大哥叫她三娘……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小桃你怎麽對這個感興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罷了。”
把菜板擺好,小桃紅從柳二郎手裏接過洗好的菜,一邊切一邊道:“既然人家都找上門了,又是阿品的親娘,以後怎麽着也是一家人,我了解一下事情始末,這些年她不領着阿品,去哪兒了?如今又為什麽突然回來?”
柳二郎複又嘆了口氣,道:“這事兒啊,還是因為當初阿爹過世了……阿爹過世的原因你也知道,當年我們家還沒有地,飽一餐餓一餐的,阿爹就去山裏打獵,好歹能吃上肉了,日子也有了起色。後來大哥也要跟着阿爹上山,那時候大哥才二十出頭,腿也還沒瘸,阿品只有一歲。哪成想大哥第一天跟阿爹上山就遇到了大蟲,大哥沒經驗,惹惱了大蟲,腿被大蟲咬下來好大一塊肉,見了骨頭,阿爹也因為要護着大哥,被咬的全身是血……”
說着柳二郎聲音低了下去,他仿佛又看見柳大郎和他阿爹全身血肉模糊的模樣,衣裳都破了,成布條挂在身上,渾身都是傷口,大大小小,鮮血把衣裳染得黑紅。
看着柳二郎的神色,小桃紅放下手裏的東西,挽住柳二郎的手臂,緊緊的握住柳二郎的手掌。怪不得柳大娘想起那段時間都能淚流滿面,那時候柳二郎只有十四五歲吧,爹死了,大哥瘸了,娘的眼睛不好使,侄子嗷嗷待哺,一家子就只有他一個健全的,要怎麽才能熬過那一段時間?
過了一會兒,柳二郎收拾了一下心情,回握小桃紅的手,“沒事兒,都過去了,後面的事就跟你想的一樣,阿爹咽氣了,大哥的腿也治不好,村裏草藥大夫沒轍,鎮裏醫館的大夫說傷太重,已經傷到了筋脈,只能盡力保證那條腿不爛,沒有性命之憂,以後鐵定是瘸了的。家裏剛剛存起來的一點錢都給大哥治腿用光了,大嫂覺得跟着大哥過不下去,就丢下阿品獨自走了,聽說嫁給隔壁村的一家自耕戶,現在為什麽回來,我也不清楚。”
小桃紅聽完也不知該說什麽好,這種事也說不清楚誰對誰錯,她沒有立場去批評任何人,天災*無法避免,為了自己找出路也不是罪大惡極。
這個大嫂你不能絕對的說她不是好人,也不能說她沒錯,既然當年都已經決定抛下這個殘破的家,抛下自己的孩子,自己去讨日子過了,如今怎麽又要回來好好過呢?
不過小桃紅不好随意置喙,這事兒還得看柳大郎什麽态度,如果這大嫂真的是回來好好過日子的,柳大郎也願意,那就好好過日子吧!現在柳大郎的木工手藝足以養活他們一家三口,也算得上一個完整的三口之家。
小桃紅想了想對柳二郎道:“二郎,那大哥什麽意思你知道嗎?”
柳二郎看了一眼小桃紅,“我也不知道,自從回來我們就沒見大哥出來,大概還在耳間裏想事情,這些年大哥也沒提過大嫂,不知道大哥怎麽想的,我對大嫂也沒多什麽印象,只記得當初他們吵的那一架,吵完大嫂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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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等會兒吃飯的時候了解一下大嫂為什麽回來吧,順其自然。”說着小桃紅手腳麻利在另一個竈上開始炒菜,不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呢!
小桃紅剛炒了兩個菜,院子門就被推開了,虎子一如既往地咋呼,人未到聲先到:“哇!好香啊!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做飯了?”
自然沒人回答虎子,進門後虎子就看到了一個陌生人,對着生人虎子也不多話,進門便噤了聲。三郎與阿品緊随其後進屋,卻沒有人認識王三娘,王三娘已經十多年沒見過阿品,進門的三個都是男娃子,有兩個差不多大,一時拿不準誰是她兒子,也就沒有貿然出聲。
三人把書本放好,照例進竈屋幫着小桃紅打下手,虎子好奇道:“大姐,外面院子裏的是誰啊?為什麽咱們家老是有不認識的人來?上次那二舅母一大家子,害得我以為我們走錯地方了,這次若不是爺爺也在臺階上,我指不定又以為我們走錯了。”
聞言小桃紅望了望一旁端菜的阿品,道:“外面那人啊,是阿品他娘。”
“啥?!”阿品還沒什麽反應,倒是虎子一聲就咋呼開了,随後發現自己太過激動聲音有些大大,便壓低了聲音道:“大姐,我沒聽錯吧?外面那個大娘,是小品子的娘?親娘嗎?”
小桃紅拍了虎子一下,道:“瞎咋呼個什麽勁兒?瞎叫什麽大娘?自然是品子的親娘,你不能叫大娘。”
說完小桃紅看了看阿品的反應,好像沒什麽反應的樣子……小桃紅也是無奈,這該有反應的沒啥反應,虎子倒是十分激動,撲到阿品身邊,挂在阿品身上一個勁兒笑,“小品子,原來你有娘親啊,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呢,這下好了,有阿爹有阿娘,快去叫兩聲。”
小桃紅呵斥道:“虎子!別鬧品子,等會兒菜撒了。”
阿品把虎子的搭在他肩上的手扯下來,道:“那是我娘,又不是你娘,你激動個啥?你要是想叫,我一點也不介意你去叫她。”
虎子拍了阿品的肩一下,嬉皮笑臉道:“小品子你真大方,雖然我把你當兄弟,你還比我大了那麽幾個月,但是怎麽着咱輩分不一樣,可不能瞎叫,我永遠比你老了一輩知道不?叫聲舅來聽聽。”
“……”阿品斜了虎子一眼,不理會虎子,端着兩盤菜就往堂屋去。路過臺階時也沒有看王三娘,倒是王三娘看了阿品好幾眼,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還是差不多能認出來,這就是自己的兒子。
王三娘張了張口,最終沒有叫出聲,阿品已經走進堂屋,開始擺桌子板凳準備吃飯。王三娘心裏很難過,自己的兒子都不理自己,按理別人應該已經告訴阿品她是誰了,為什麽阿品看都不看她一眼?或是,別人跟阿品說了什麽?
王三娘胡思亂想的空檔,虎子三人七手八腳把桌子板凳和飯菜擺好,碗筷放整齊,可以開始吃飯了。柳大郎也被柳二郎從耳間叫了出來,八尺大漢眼眶也有些紅,看了王三娘幾眼卻沒說什麽。
最終一瘸一拐拖着那條腿腿走過了王三娘,走進堂屋。若說柳大郎心裏不想什麽,那是不可能的,他心裏有苦,也有恨,恨王三娘丢下他們爺倆,也恨自己,恨自己沒用。在過去的歲月裏,他不止一次捶打自己那條已經萎縮,沒有知覺的腿,不止一次想幹脆離開人世,不要拖累柳二郎,可是始終放不下阿品,不想阿品成為沒爹沒娘的孩子。
現在柳大郎做木工,家具賣出去有收入,他總算感覺自己還有點用,自己還能為家裏人做些什麽。所以當小桃紅說要麻煩他做家具時,小桃紅跟他說家具賣出去許多快要供不應求時,是柳大郎最開心的時候,可是王三娘為什麽又突然回來?讓自己不可避免的,又想起當初自己沒用的畫面,想起王三娘離開時絕情的背影。
柳大郎曾苦苦哀求王三娘不要走,一家人在一起總會有出路的,阿品也還小,一歲的娃怎麽能沒了娘?可是王三娘還是走了,讓本就殘破的家雪上加霜。
剛剛在耳間裏,王三娘跟柳大郎說了許多,柳大郎卻沒有記住,只記得王三娘淚流滿面,苦苦訴說着自己的處境,求他不要趕她走,她會好好跟他過日子,好好照看着阿品,好好打理這個家,好好照顧他。
柳大郎想着,當年的他是不是也是這樣求王三娘的?只不過王三娘當年為了自己,非走不可,沒有理會他。那如今的他呢?又該如何?是硬起心腸把王三娘趕出去,還是讓她留下來?柳大郎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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