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耿陽站在旋轉木馬旁,撐着腦袋看着坐在白色木馬上的向夏。
向夏腦袋上那一串數據每過二十分鐘左右上漲一個數,紅色熒光,有點刺眼。
他腦海裏重複着剛剛穆寧直的說的那些話。
原本抛下向夏的愧疚之感沖淡了不少。
他現在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不能再心軟了,不能再心軟了。耿陽默默念叨這一句,試圖催眠自己,讓自己變得冷酷無情。
向夏經歷過剛剛事情,都不敢離開耿陽身邊了,害怕下一秒就找不到耿陽了。
就連玩游戲都選擇能看到耿陽的游戲,放棄了高空項目。
耿陽知道他的想法,所以也就順着他的意思,帶他玩一些小游戲。
他想,在抛棄他之前,就讓向夏再開心一點吧。
下定決心的耿陽不僅陪向夏做了碰碰車,還帶着他去做海盜船,大擺錘也再次坐了一次。
所有的游戲幾乎都陪他玩了個遍。
到最後耿陽面如菜色地扶着欄杆,幹嘔不止。
向夏皺着眉頭給他拍背,擔心地說:“我們不玩了……”
耿陽緩了緩,拿出手機,一邊嘔一邊打字:還有個過山車沒陪你玩。門票那麽貴,不能虧了門票。
向夏擡眼看了不遠處的過山車。
長長的過上車在蜿蜒曲折的軌道上破風而行,從上升最高的點倏地一下沖下。
他微微蹙起眉頭,軟聲道:“你不用陪我一起,我自己去坐,你就坐在這裏休息一下。”
耿陽一愣,被向夏扶到了石椅子上。
“我替你玩,不會讓你虧了門票的。”向夏朝過山車那邊走了幾步,又急忙跑回來,問:“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耿陽疑惑地啊了一聲,嘴角動了動,低頭打出自己的名字遞給他看:耿陽。
“耿陽……”向夏輕輕地念了出來,随後又重複了一遍,眼底光芒浮動,緩緩地對耿陽笑了一下,“好聽!”
耿陽眉頭一動,眼神閃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他低頭,指尖有些顫抖,又打出一行字給他看。
——要是你下來找不到我怎麽辦?
向夏怔愣住,臉上的細密的小汗珠聚起滴落,半晌,他輕緩且堅定地說:“我會在這裏等你的,你會回來的。”
這一字一句的,驟然化作一根根小刺,一下一下地把耿陽的心髒紮透了。
他嘴唇蠕動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麽話也沒說出來,只是緩緩地點點頭。
向夏朝耿陽揮揮手,穿過人群,慢慢消失不見。
耿陽坐在石椅上,目光還停在向夏離開的方位,過了好一會兒,沉重地垂下頭,緩緩撐着膝蓋站起來。
從空中玩了一遭,臉色還有點蒼白,他忍住胃裏翻滾着惡心的感覺,強迫自己不回頭,盯着腳下的路,一步一步離開游樂場。
現在快到中午了,離開游樂場的人很多,耿陽都不需要走,人擠人把他直接懸空擠出去。
他不知道是怎麽騎上小電驢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回到家的。
反正總覺得良心不安,好似下面懸了一堆熄滅的火星,卻發着熱,灼着他的心髒隐隐作痛。
耿陽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快下午一點了。
打開門的時候,看見屋裏整潔的模樣,煩躁地撓了撓頭發,随後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地攤開懷抱,大聲喊:“啊!終于擺脫了!我自由了!我不會瘋了!”
空蕩蕩的家沒有回應,只有牆上挂的鐘表滴滴答答地發出細小的聲音。
耿陽哈哈大笑了兩聲,脫掉鞋子,直接打開卧室的房門,往床上一倒,決定來一個美滋滋地午覺。
扯被子的時候他的手停了一下。
他從來不會疊被子的,可現在身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一絲褶皺都沒有。
耿陽啧了一聲,把被子揉亂,然後丢在一邊。
緊緊閉上眼睛,開始認認真真地進入睡眠。
可是睡不着。
滿腦子都是向夏。
他說的話,他的動作,他的表情……
他那一句“你會回來的”就跟緊箍咒一樣拴住他的腦袋,讓他無法忽視。
耿陽咬着牙起身,抽開床頭櫃,翻箱倒櫃一樣把一瓶白色的藥瓶找出來,倒出一粒咽下去。
是安眠藥。
耿陽這一覺睡到了晚上九點。
最後是被餓醒來的。
午飯沒吃,晚餐也沒吃,不餓醒來才怪。
耿陽腦袋昏昏沉沉的,起身打開手機點了一個外賣。
然後趿拉着拖鞋走到廁所,腿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馬桶上,蓋還沒來及翻。
他揉了揉眼睛,緩了緩。
略微清醒後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向夏。
想起向夏得知他名字之後,笑着誇了一句“好聽”。
似乎和向夏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在廁所這兒,他也這樣誇過向夏的名字。
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是催電話費的短信。
耿陽餘光看到時間。
這麽晚了,向夏吃飯了沒有?
他弱小可憐但是那麽能吃,午餐和晚餐都沒吃,一定會很難受的吧?
他會不會就和今天上午一樣,一聲聲喊着哥哥,想要找到自己……不對,自己已經告訴他名字了。
向夏會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
然後無助地站在原地掉眼淚。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打斷耿陽腦袋裏鮮明的畫面。
低頭看來電顯示,又是穆寧直。
耿陽心好累,揉了揉有點空還有些疼的胃,接聽。
“卧槽卧槽,我們這邊打起來了!我拍了視頻發到你微信上,你看到了嗎?鬧得好兇啊!”穆寧直那邊特別吵,好像在摔東西。
耿陽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等會兒看。”
“簡直人間迷惑大賞,明明還有些幻想是好的,是會保護病人的,是有治療功效的。是自己兒子心理有毛病才幻想出來黑暗的東西導致死亡,非得來醫院鬧。”穆寧直嘁了一聲,又說,“怎麽說給他們聽他們就是不懂呢?!”
“怪醫生,就知道怪醫生!那洪醫生本來是治好了的,是病人後期又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才會又開始臆想。當父母的難道不應該承擔大部分責任麽!”
耿陽聽他義正言辭說了一大堆,突然皺起眉,抓到了一些關鍵的話,打斷他,“等等,你剛剛說什麽?”
穆寧直疑惑地嗯了一下,遲疑地說:“當父母的應該負責?”
“不。不是,再前面好幾句。”
“他們自己兒子心裏有毛病?”
“再前面一句。”
穆寧直頓了頓,緩緩道:“有一些幻想是好的?”
耿陽瞬間精神了點,激動地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呃……我男科醫生也不是很懂,只不過看過一些心理學的書。”穆寧直回想了一下,打了比方,“就比如人格分裂,這個你了解一點吧?”
“了解。”耿陽點點頭。
“有些人格分裂出來,是為了保護主人格,分擔其難以承受的傷痛。但是不會喧賓奪主。這就是良性的人格。但是如果分裂出來的人格凝聚了主人格所有的負面情緒,消極、暴躁、偏執甚至反社會,或許還想取代主人格,那麽這就是惡性的人格。”
“這個套在幻想上也是可以适用的。這麽說能明白嗎?”
“那我……”耿陽聲音發顫,喃喃道,“那我是不是做錯了?”
穆寧直黑人問號臉:“嗯?什麽錯了?”
“我是不是不應該丢掉他?”耿陽陷入自我反問中,咬着顫抖的手指,懊惱到極點。
穆寧直還在疑惑地喊他:“你說什麽呢?”
耿陽從馬桶上站起來,腿還有些軟,扶着牆走出去,尋找小電驢的鑰匙。
他歪頭用肩膀一起夾着手機,認真地詢問道:“如何判斷幻想出來的人是好是壞啊?”
“唔……這就要看病人自己了,病人和臆造出來的人相處後,他覺得是無害的就是無害的,他覺得受到了威脅就是壞的咯。”
“不過總而言之,無論是臆造還是人格分裂,都是病,要及時就醫的。”穆寧直頓了頓,“就算是你再不喜歡醫院,也要去做心理輔導。”
耿陽慌亂地翻自己的包,又去翻找沙發,卻找不到鑰匙。
他不知道把鑰匙放到哪兒了。
嘴唇蒼白毫無血色,眉頭緊皺,聲音輕到似乎在和自己說話,“他只是個小孩,是我錯了。我要把他找回來……是我錯了。”
穆寧直那邊又鬧哄哄了,他直扯着嗓子喊:“陽陽?你說啥我聽不見。哎呦卧槽,誰扔石頭?”
耿陽手機啪嗒掉在地毯上,他彎腰去撿,才看見掉在沙發下面的車鑰匙。
他急忙伸手勾過來,又回頭去拿上小蜜蜂。
拖鞋還沒換,直接下樓去開車。
小電驢開到最快,夜晚的矗立在兩側的路燈飛速移到身後,成為一條條光線。
風呼嘯而過,帶着城市裏特有的幹燥炙熱,拉扯着他有些蒼白的臉。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早一點到,那小可憐就會少落一點淚。
他一定要道歉,将擴音器調到最大,讓向夏可以聽的清清楚楚。
然後帶向夏去吃好吃的,随便他吃多少,吃到自己破産都可以。
樂假游樂場在暑假的晚上會舉辦活動,一直到淩晨才會關門。
不過暑假也過了半個多月了,吸引的游客自然沒有那麽多,售票處只有零星的兩三人。
耿陽急忙停下小電驢,鎖好。跑到售票口買好票,攥緊手裏的票跑進游樂場。
游樂場的彩燈全部都點亮了,在這茫茫的夜色中,燈火通明的如同白晝。
五顏六色的光照在腳下,轉動不停,每踩一步都是不同的色彩。
耿陽跑得急,胃有些疼,卻咬着牙沒停下來。
一個游樂場的工作人員穿着光頭強的玩偶服攔住他,朝他手裏塞了一個纏着彩燈的氣球,“活動禮物,免費的哦~”
“謝謝!”
耿陽将氣球的線在掌心繞了好幾圈,繞過笨重的玩偶繼續跑,道謝的話消散在風裏。
氣球受到風的阻力落在耿陽的身後,色彩斑斓的小光束模糊地印在耿陽的影子上,就像夜幕上低垂的星星。
游樂園很大,耿陽急速跑了近十分鐘才看到過山車。
實在是累了,他喘着粗氣,快步走到過山車對面的石椅上。
一排排石椅上坐了不少情侶,後面是噴泉,是在等今天晚上的噴泉表演。
越過一個個人,耿陽的目光裏終于出現了那消瘦的小身影。
向夏抱着膝蓋,蜷縮在椅子上,臉蛋埋在臂彎裏,看不清他是什麽樣的表情。
行人在他跟前來來回回,歡聲笑語。流轉的彩色燈光在他身後,斑斓耀眼。
可是都與他無關。
這個世界都與他無關,除了耿陽。
耿陽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姿勢是十分沒有安全的表現。
封閉自己,怕受到傷害,保護住自己的柔弱易受傷的胸口和腹部,讓耐受的後背去忍受疼痛。
耿陽喉嚨哽塞,腳步格外沉重,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走到向夏面前。
他緩緩蹲在向夏面前,打開腰間的擴音器,身旁近處的人都忍不住投來奇怪的眼光。
可是管不了那麽多了,他顫抖着聲音,喊道:“我來了。向夏。”
向夏耳朵動了動,壞掉的助聽器還塞在耳朵裏。
他緩緩擡起頭,看到滿頭大汗的耿陽,通紅的眼眶瞬間蓄氣霧氣。
耿陽把手裏的氣球遞過去,咬了下蒼白的嘴唇,眼裏滿是歉意,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我來的太晚了。”
向夏抿着嘴,緩緩揚起一個笑容,學着耿陽之前的那種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
彎起的眼睛承載不了那麽多眼淚,只好從眼眶掉落砸在他的手臂上。
也砸在耿陽心上。
“不晚,你來了就好了。”
與此同時,身後的噴泉表演按點開始,一條條水柱順着噴水處的冷調燈光豎直往上沖,停在半空中又嘩啦朝四周散去,滴滴答答地落回到藏着黑色紋理的大理石上。
波光流轉,一時間旖旎無限。
作者有話要說: 銀行卡只有四位數的耿陽大手一揮:随你吃!我刷卡!
向夏懂事地點了一碗面。
*安眠藥不要亂吃,要謹遵醫囑!
*穆醫生說的那一長串話,都是為了劇情,請勿當真!有病了還是要去看醫生的!
明天下午三點鐘更新。
☆、氣球
觀賞噴泉表演的人逐漸多起來,驚呼聲此起彼伏,一下子把圓形的噴泉池圍起來。
向夏安靜的世界頓時出現了聲音,甚至還有些嘈雜,讓他耳膜有些刺疼。
他聽不清耿陽的聲音了,但是他透過眼眶中的水汽,分辨出耿陽的唇語。
耿陽在說,別哭。
耿陽擡起手給他擦眼淚,很快掌心全是溫熱的淚水,沁到了手心紋路,流過指縫。
是滾燙的。
他不免想起當年自己蹲在醫院病房門口,最後的親人冰涼的屍體擺在裏頭,他的眼淚也好像很滾燙,騰騰升霧。
哄孩子對耿陽這個小學老師來說,并不是什麽艱難的事情,可現在卻還是非常不知所措。
他将手裏的氣球給向夏,然後将他拉起來,牽着他離開人群,到一個安靜人少的地方站定。
擴音器聲音調到最大,蹲在向夏面前,一雙眼因為內疚而閃爍,不太敢直視他,“你餓了嗎?我們去吃飯吧,想吃什麽?”
向夏搖搖頭,冰涼的手緊緊握住耿陽比他還要大一圈的手,輕聲說:“想回去。”
“好,我們先回去。”耿陽現在什麽都依着他,起身準備回家,還沒邁開腳步,就感覺手被擡了起來。
他低頭看過去。
只見向夏将手裏的氣球繩子順着耿陽的手腕繞了一圈,再打上一個蝴蝶結。
“嗯?”耿陽擡手看了眼紅色的結。
“這樣你無論去哪兒,我都可以看到你了。”向夏指了指氣球,睫毛上還是濕潤的,“氣球是亮的。”
氣球是亮的,五彩的迷你小燈泡綁在上面,在夜晚閃閃發光,讓人一眼就能看見。
耿陽抿着嘴笑了笑,彎腰将綁了氣球的手伸到向夏的眼前,語調上揚,讓人聽了開心。
“雙重保險。”
向夏頓了頓,忽然又有點想哭,咬着嘴唇忍下眼淚,伸手想牽過眼前骨節分明的手,但又停下了。
他在游樂場四處找耿陽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全是地下搓起來的灰,髒兮兮的。
他把手又放下背在身後,不敢去握。
只好輕輕地搖搖頭,嗫嚅道:“我手髒。”
“不嫌棄。”耿陽眼眸彎了彎,主動牽起他,帶着他走向出口。
向夏視線從自己又髒又小的手移到耿陽白皙的手上。
和他冰涼的手不一樣,耿陽的手又大又溫暖。
從手心傳到心髒,先前所有的失落和害怕都被沖散。
游樂場的光亮和人群全都聚集在噴泉旁,其餘的燈都為了噴泉表演而調暗不少。
一大一小的背影逆着人群而行,兩人之中一個絢爛的小氣球飄動。
耿陽和向夏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門口正放着之前點好的外賣,是雙人份的。
耿陽還有些詫異,翻了翻手機查看記錄,發現自己直接選了先前和向夏一起吃過的那家外賣,選的還是再來一單。
他覺得點好笑,又有種冥冥之中注定了的感覺。
向夏乖巧地提起來外賣,在耿陽開門後放在餐桌上。
耿陽帶向夏一起去洗手間洗手,兩個一大一小的人站在洗手池前,前面的鏡子照出兩個人相互挨在一起的身影。
耿陽十分禮貌低頭問向夏:“我可以把它取下來了嗎?”
他指了指手腕上的繩子。
向夏唔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給他取下來,一個沒抓緊,繩子從手中逃離。
氣球沒了束縛,向上飄,直接頂到天花板。
兩人視線順着氣球擡上去,又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就讓它待在上面,等沒了氣會掉下來的。”耿陽打開水龍頭,白色夾着氣泡的水沖入掌心,涼的很舒服。
耿陽在向夏沾了灰的小手擠了一泵洗手液。
向夏低頭搓起泡泡,不知道碰到哪兒了,有些疼,向夏忍不住嘶了一聲。
聲音很小,但還是被耿陽聽見了。
他立刻關掉水龍頭,扯過一旁的毛巾給他擦手,這才看見向夏手心有一快暗紅色的擦傷。
耿陽忍不住皺起眉,帶他走到客廳,讓他坐在沙發上,然後翻出落灰的醫藥箱。
“怎麽弄的?”耿陽打開未開封的碘酒,抽出一根棉簽,給他清理傷口。
向夏無意識地動了下手指,小聲說:“摔了一跤,蹭的。”
他沒說其他的,耿陽也知道,是為了找自己才會不小心摔的。
他沉默了半響,有些糾結,但還是緩緩開口:“我今天突然不見了,是因為……”
一向很乖,會認真傾聽的向夏第一次主動了打斷了耿陽的話,因為有些着急所以還比以往大聲了點。
“我知道的。”向夏微微蹙眉看他,磕磕巴巴地繼續說,“你,你肯定是因為有些急事才離開了……我當時還在過山車上,沒來的及告訴我,我都知道的……”
他很害怕從耿陽嘴裏說出抛棄、丢下這些詞。
即使他知道,也許就是因為自己不像正常人,別人看不見自己,碰不到自己,還是個殘疾,耿陽不想收留自己才走掉的。
可是耿陽還是回來了呀。
這對向夏來說,就足夠了。
然而心裏還是難受,他哭了一下午的眼眶又開始泛紅。
不想讓耿陽看見自己難過的表情,他又迅速地低下頭。
孤兒院掃地的老爺爺說過——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但是沒有人會喜歡總是哭鬧的孩子。
耿陽見狀,把之後要說的實話全部都咽回去,低頭給他貼上創口貼,輕到聽不見地嘆了一口氣。
擡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說:“嗯,你真聰明。”
向夏低頭扣着手指甲,沒有作聲。
“快吃吧,菜都快冷了。”耿陽打開外賣,将飯菜都拿出來,一一擺好。
向夏始終沒擡頭,默默地吃完晚餐。
耿陽關掉擴音器,坐在地毯上吃飯,時不時看他一眼。
他視力很好,即便向夏低着腦袋,黑發遮住大半張臉,但是他卻看到向夏在悄無聲息地掉眼淚。
透明的眼淚直接落到飯裏面,又被他不自知地吃進去。
飯都是苦的。
飯後耿陽找了一套洗好的衣服給向夏,催他去洗澡。
向夏抱着有馨香洗衣液香味的衣服進入廁所,輕聲道了聲謝。
耿陽嗯了一聲,轉而去打開客房,準備收拾出給向夏睡覺的地方。
門一打開,把燈也打開,突然一聲細微的響動,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木板床下竄出來。
耿陽大叫了一聲,眼疾手快地把門關上。
聲響之大,把脫衣服脫了一半的向夏都驚到了,他急忙忙從廁所沖出來迷茫地看向耿陽。
“老鼠……!”耿陽啞着聲音對向夏說,腿發軟,緊緊扣住門把。
“就讓這個房間封鎖掉吧,我們把它餓死吧!”耿陽惡狠狠地說,“明天我買老鼠藥從門縫裏丢進去,然後過個十天半個月,它就會吓跑了吧,拖着将死之身離開!”
向夏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耿陽沒開擴音器,說得又極快,他沒聽懂。
“你就先和我一起睡,等老鼠走了我就給你買新床。好嗎?”
向夏盯着他的唇,只能辨別最後兩個字,遲疑地點點頭。
他還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麽,直到他看見耿陽躺在床上,伸出手在另一邊特地空出來的位置拍了拍,示意他上床。
“我也睡這兒嗎?”向夏攥着寬大的衣角,眼裏閃着疑惑和一點點腼腆。
耿陽點點頭,懶得去找擴音器,他就直接在手機打字:客房有老鼠,等解決了再給你整理。
向夏輕輕地啊了一聲,然後繞到床的另一邊,輕手輕腳地上床。
接過耿陽給他的小毯子,靠着床邊,占了小小的一部分地方,規矩地躺在一旁。
此時床邊落地窗上的小窗戶以及被打開,高樓上的風十分清涼,蹭着月亮的光輝擠到房內,如同月光一樣柔和地吹過。
房內很涼快。
床很軟。
向夏聞着好聞的洗衣液的味道,眼皮沉重,吊着的心終于平平穩穩地落回到原地,很快就睡得香甜。
耿陽還拿着手機,在作者中心回複讀者評論。
發了幾個紅包給讀者後,才點進小說界面,看了眼新文的收藏量。
今天和昨天漲了好多,加起來大約漲了200個左右,現在已經是4904了!
耿陽愣了一下,這個數字好眼熟。
他緩緩轉頭看了眼已經入睡還離自己老遠的向夏,他腦袋上的數據居然和收藏量一模一樣。
眨了眨眼,耿陽動手把自己的收藏取消了,刷新一下,收藏量是4903,少了一個。
而與此同時,向夏腦袋上的數據也掉了一個。
耿陽眉頭一跳,又把自己的收藏加回來。
那紅色的數據依舊同步加了一個。
耿陽樂此不疲地取消又收藏,導致向夏頭上的數據跳來跳去。
最後不知道是不是操作太頻繁的原因,那一串紅色熒光的數據暗淡了幾分,就像快要耗盡電量的灰紅色提示燈。
耿陽真心覺得這個幻想好。
實時播報自己的新文的收藏量,方便又快捷。
他擡手想去試試能不能觸摸到那一行數據,還是和今天早上一樣,碰不到。
只摸到了向夏柔軟的頭發。
時間很晚了,現在已經是淩晨快一點多了。
耿陽起身将床邊的燈關掉,頓時房間陷入黑暗。
就連熒光色的數據也熄滅了。
借着淡薄的月光,耿陽伸手将裹成一團的向夏從床的邊緣撈過來些,而後又想——
自己睡覺姿勢那麽差,會不會壓到他?
耿陽想到這兒又覺得自己有點好笑,裹緊小被子,與向夏一同進入睡夢。
晚安好夢。
作者有話要說: 在晉江達成成就——第十章攻受一起睡覺(就很單純的那種。
☆、攻略游戲
向夏感覺呼吸有點困難。
他眼前出現了好多模糊的面孔,他們比自己高,比自己壯,手裏拿着柳枝條,嘩嘩抽在跟前。
那些是以前孤兒院周邊鄰居的孩子。
在童年裏無憂無慮日子裏,樂趣很多,而唯一能聚衆結夥一起的找到的最大的樂趣,就是欺負向夏。
他很軟,被欺負了也從來不去找院長告狀,就算告了狀,也不會有人為他撐腰的。
而且也不會哭,他們想看看向夏哭的樣子。
“喂!聾子,你耳朵上帶的是什麽?”其中一個肉嘟嘟的小孩走低頭,一只胖到分段的手伸過來要去搶過向夏耳朵上的助聽器。
向夏一驚,揮手拍開他的手,緊緊地捂住了左耳上不合适的助聽器,連忙後退了幾步。
平日了任由推搡只會低頭沉默的人居然反抗了,這讓胖小孩兒有些意外。
更想要得到那個東西了。
“按住他。”胖小孩指揮了身後的兩個小跟班上前,一人抓住了向夏的一個胳膊,用力把他的手拉下來。
向夏咬着牙瘋狂掙紮,可是他太久沒吃飽過了,力氣根本比不上那些比他還要高半個頭的人。
雙手被按倒身後,往後摔了一跤,整個人掉到雨後的泥潭裏。
泥水四濺,髒了他的頭發,耳朵裏不合适的助聽器被摔出來。
胖小孩彎腰撿起來,不明所以地把玩了一下,沒玩出來個所以然,直接丢到地上。
“哎呦你啷個又在玩泥巴了?快回來吃飯了!”
一個插着腰的大嬸提着菜刀從家門口探出頭,喊胖小孩回家吃飯,其餘人也一哄而散。
只留下向夏一個人倒在泥裏,雙手被扣到背後,疼得不行,手臂壓在背後,根本擡不回來。
他原地翻了一邊,泥水裏滾了一遭,嘴裏進了不少泥巴。
顧不了那麽多了,急忙撐起身子去撿起躺在地上的助聽器,連上面的灰和泥巴都沒擦幹淨,直接塞到耳朵裏。
這是向夏撿來的。
他看過有些老人家戴這樣的東西,然後他們就很神奇的能聽到聲音了。
向夏親眼看到一個老人家的兒子回來,買了一個更新的助聽器,然後把舊的丢在垃圾桶。
他如獲至寶地從垃圾桶翻出來帶上。
他聽到了。
雖然還有很多雜音,雖然不匹配,但是他總歸是能聽到一些聲音。
幸好沒有摔壞。
向夏咳了咳,有些泥巴入了喉嚨,格外難受,幾乎快要窒息,咳到眼淚不受控地出來了。
他用沾了泥巴的手背擦了下眼睛,擡頭看了眼周圍,沒有其他人了。
這才呼吸困難的小聲哭泣。
向夏迷迷糊糊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呼吸困難是因為耿陽的手臂壓在自己脖子上。
耿陽的胳膊又白又細,還帶着舒适的體溫。
向夏輕輕地從被子裏抽出手,慢慢地挪開耿陽的手臂。
下一刻又被這只手臂圈住了肩膀,一個亂糟糟地腦袋蹭過來,蹭到了他的肩窩。
耿陽的頭發短,有些刺,弄得向夏有點癢。
他臊着臉從耿陽的懷裏縮下去,輕手輕腳地穿上拖鞋。
轉頭看見耿陽睡的大大咧咧,寬大的短袖上卷,露出一截冷白色的腰肢。
他的腰線條很流暢,沒有練出來的腹肌,肚皮上的肉都是軟肉,微微下凹,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向夏目光落在那裏一會兒,随後默默移開視線,然貼心地抖了抖小毯子蓋上去。
耿陽這一覺睡得挺好,不知道是安眠藥剩餘的那些作用,還是自己良心不再接受煎熬,睡得要比往常更沉,一夜無夢。
半夜溫度上升了,雖然風扇沒開,但是身邊有個涼涼的觸感,抱着瞬間就涼快了不少。
他又是被餓醒來的。
耿陽揉着肚子起床,看了眼時間,快九點了。
趿拉着拖鞋出卧室,睡眼惺忪地看見向夏正在拖地,看起來應該是第二遍了,地板上還有水漬。
沙發也被整理好,桌子上昨晚吃的外賣盒也被丢入垃圾桶,玻璃桌被擦的幹幹淨淨。
耿陽倚在卧室門口,怔怔地看了一會兒。
看見他的衣服對向夏來說實在是太大了,白色的衣服在他彎腰蹲下的時候都能勾勒出他消瘦的背。
向夏很瘦,這一點他是知道的。
耿陽走到他的身後,雙手穿過向夏的腋下,抱在他的胸前,稱重一樣的掂量了他的體重。
在向夏慌亂的驚呼聲中,耿陽得出結論,大概八十斤左右。
耿陽像一個慈愛的父親,逗小娃娃一樣給向夏舉高高,然後穩穩地把他放下。
向夏瞪大一雙漆黑的眼,無辜又莫名地轉頭看他,臉蛋微紅。
耿陽頓了頓,忽然想到應該給他買一個助聽器。
先帶上擴音器,打開開關:“餓了嗎?”
向夏瞬間把剛剛親密接觸之後的羞赧抛擲腦後,認真地點點頭。
“那我下去買早餐。”耿陽看見透明的汗水從向夏額前順着臉頰滑到下巴,伸手抹了一把他的額頭,把他汗津津的頭發撥開,又說,“別忙活了,剩下的活我回來做。”
“其實……其實也不需要那麽幹淨。”
耿陽已經淩亂慣了,如今變得這麽整潔還有點不太适應。
他有些好笑地想,自己還是比較适應狗窩的生活。
出門前還看了眼向夏腦袋上的數據——4982。
向夏乖巧地拿着拖把,目送耿陽出門。
樓下的早餐店人依舊很多,耿陽頂着亂糟糟地頭發,揉着眼睛排隊。
打開手機,收藏量就和向夏腦袋上的數字一模一樣。
一晚上漲了快80個左右。
他忽然生出一種,自己要鹹魚翻身的感覺。
現在關于大反派霍子昂的刻畫逐漸讓讀者誤會,都以為他是一個超有愛心的可愛男配,嗷嗷叫着要入股霍子昂。
「霍子昂靜靜地盯着那只白色的小狗,蹲下來将手裏的火腿剝開。熨帖的新校服因為這個動作皺巴起來。」
「小狗嗷嗚了一聲,搖着尾巴歡快地跑過來咬一口火腿腸,很快就吃完了。還意猶未盡地伸出軟紅的小舌頭舔霍子昂的手指。」
「“和我回家好嗎?”霍子昂目光柔和,順着它有些鋒利的牙上摸,揉上它白花花的小腦袋,“就叫你白白吧。”」
「小狗回以甜膩的呼嚕聲。」
「這是井錦雨天遮過雨的流浪狗。」
下面讀者回複的都特別可愛。
【嗷嗷嗷霍子昂太溫柔了!】
【康康我吧,我也想被霍霍帶走。】
【啊啊啊啊啊我喜歡霍子昂!大大加油更新!】
【撒花花~】
耿陽挑了幾個評論回複。
然後打開手機QQ到【108線寫手茍富貴群】裏去發早安。
群內靜了一會兒,突然消息爆了。
[作收過萬美少女大佬]:艹,今天是黑色星期三!趕榜趕榜!
[刀片教教主]:……我看看我還差多少個字。我的媽,還有10000字!
[鹹魚泡酒]:我的榜單要求字數少,已經完成。【悠哉.jpg】
[每日都想日萬但不能]:咦嗚嗚嗚咦,我活力更新榜,還有5000。
[沒有感情的碼字機]:【探頭.jpg】
[完結五本依舊透明]:【探頭.jpg】
[作收過萬美少女大佬]:(把兩個人的頭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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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