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終末戀歌(二)

當天晚上,我罕見的做了一個格外冗長的夢。

夢中瑣碎的場景與片段,似乎來自于我漫長記憶中的某個角落,而這些閃回畫面中,都有着我最熟悉的身影。

我注視着綱吉,就像是局外人在觀看一幕無聲的電影,看着他從稚嫩青澀的少年逐漸長成大人,看着他柔軟的眉眼染上世俗的煙火,最終褪去了懦弱的表象,化為眉宇中堅定的神采。

就像是望着曾有他的這片天空一樣,我始終注視着他。

恍惚之中,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如果是他的話,即使消散于黑暗,也一定會去到充滿笑容的世界吧。

總有一天,我會接受他不在了的事實,就如同現在的我,已經能夠平靜的面對十年前的阿綱一樣。

但即使如此,每當看到仍是少年模樣的他時,我依然會忍不住怔愣,心中的悵然與恍惚盤旋不散。那是一種很奇妙的心境,本該悲傷的情緒不自覺被悵惘侵染,以此同時生起的,還有難以言明的茫然。

多突然啊,明明前一晚還在與你說話的人,怎麽僅僅只是一覺醒來,就再也見不到了呢?

那樣鮮活的生命、與曾一起渡過的每一個日夜,仿佛在一夜間便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僅剩下缺失的空白。

手機中未删除的信息裏,還留有他發來最後的話語。

而什麽都沒有發現的我,是不是也在不自覺中見證了他一步一步走向終點的步伐?

如果早一點察覺就好了。

如果早一點知道就好了。

事到如今,唯有在夢中相遇時,才不會這樣難過吧。

可即使是在夢中,那些回憶依然纏繞着我,令我無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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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世界上,為什麽只有回不去的時光才顯得如此閃耀?就連想要刻意遺忘的勇氣,都在這樣的光芒下消散了。

無影無蹤。

在那之後不久,阿綱他們帶回了十年前的京子與小春,連同着變回十年前模樣的山本一起,幾乎每個人都是一身的傷痕。

這是第一次,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從頭到尾見證了他們是如何一面死死藏住身上的傷口,一面又笑着用拙劣的謊言來粉飾女孩們眼中的世界。

看。

這樣懵懵懂懂便輕信了那些話語的京子與小春,像不像之前被綱吉所隐瞞着一切的自己?

我在她們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我。

原來在綱吉的眼中,我與這些女孩子沒有任何區別,都是需要被保護的角色。

這是一種極為用心的保護。

就像是被層疊的絲絮所夾裹在中央的柔軟的繭,我能夠讀懂十年前阿綱眼中的惶恐不安,與小心翼翼。

也許,他是對的吧。

我垂下眼,視線落在左手中指上那枚指環上。在白熾燈光的映照下,這一眼望去顯得極為普通的指環邊緣劃過一道微弱的寒芒。

綱吉他,早就已經忘記了……

十年前,在裏包恩敲開我房間的玻璃窗的那個晚上,我就再也不是最初的宮城夏莉了。

想要将“保護”這個詞用在另一個人身上的,明明是我才對。

早在看清了那雙孱弱的肩膀所負擔着的一切時。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拉着我的手在無邊幻境中逃跑時。

又或者是早在他面對來自他人的惡意卻并不在意,反而對着我露出腼腆的微笑時。

——我是想要保護他的。

保護他垂眸間偶爾露出的悲傷,保護他這些年來未曾言出于口的恐懼,保護他心底的那片光,和他自始至終都善良溫暖的品格。

我一直都深愛着他。

而這份愛意,在這十年之中,從未消退過。

深夜的彭格列基地寂靜無聲,我睜開眼從沙發的角落醒來,眼角還帶着一絲困倦的酸澀。

大廳的牆壁上懸挂着躍動的表盤,一長一短的指向淩晨兩點十分,我在雜亂的櫃子裏一頓翻找,找出了落滿了灰塵的咖啡機,放到水下沖洗。

自從來到地下基地以後,我便一直少眠,日常難以入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陷入了即使睡着也經常會在夜半醒來的尴尬境地。

照這樣的情況來說,我的身體應該會因睡眠不足變差才對,可不知為何卻并未如此,甚至連帶着精神層面都始終處于十分活躍的狀态。

這也許也是一種了不起的天賦吧。

我一邊放着咖啡豆,一邊自嘲的想着,卻突然聽到外間走廊上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本以為是藍波半夜醒來找不到衛生間到處亂轉,誰知推開門,卻正好與穿着短袖短褲的阿綱對上了眼神。

“睡不着嗎?”我讓開路将他迎了進來,回身走到咖啡機前,将剛放進去還沒來得及攪拌的咖啡豆重新取了出來。

阿綱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有些窘迫,又帶着幾分局促的在沙發上坐下:“不知道為什麽,一到這個時間突然就醒了……然後就很難再睡着了。”

是壓力太大了吧。

突然之間便來到了未來,還擔負起擊敗密魯菲奧雷、守護家族與朋友們的責任,對于現在還事事習慣逃避的阿綱而言,确實很難接受。

心底有一處突然便柔軟了下來,我将咖啡換成了能夠助眠的熱牛奶,遞給了他一杯。

阿綱輕聲道謝,禮貌性的接過來捧在手裏,卻遲遲沒有喝。他的眉頭始終微蹙着,眼中帶着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他就像是被遍生的藤蔓纏住雙腿的小鹿,焦慮不安不知該如何打破眼前的局面。

他這樣子看起來,好像在求助一樣。

我該說些什麽,才能夠安撫這樣的他呢?

面前的阿綱,他擁有着我最為熟悉的眉眼,少年的面龐也已逐漸勾勒出了輪廓。他緊緊地皺着眉,視線落在手中的杯子上,就連覆在杯上的手指都在不自覺的繃緊。

我知道他有一雙清澈又溫暖的眼眸,而那雙眼睛現在是否已經被恐懼所填滿呢?

“阿綱君。”我輕輕叫他的名字,在他擡頭望過來時恰時的露出淺笑,“不介意我這麽叫你吧?”

“啊?”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忙擺起手,“沒、沒關系的!宮城さん按照之前的習慣來就好!”

已經很久沒有人用姓氏稱呼過我了,乍然聽見還有些不習慣,我微怔後對他道:“還是叫我夏莉吧。”

“啊、是,夏莉さん。”他很聽話的改了口,那雙清澈的棕眸直直與我對視,眼底流淌着倒映的柔光。

像是為了适應這個新的稱呼,他微微停頓了一秒後才道:“是有什麽事嗎?夏莉さん。”

熟悉的聲音,說着我不再熟悉的敬語,我望着近在咫尺的阿綱眼中映照出的我的面孔,在奇妙的時間錯亂感中,成功分割出了我們的距離。

眼前的少年阿綱明明擁有與綱吉一樣的眼睛,可當我望着他時,眼中所看見的卻是遙遠的曾經。

和那些已經過去了的,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深陷于愁惱與迷惘之中,如果是這個時代的綱吉的話,即使我無法做到其他的,卻可以選擇陪在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

而面對現在的阿綱,我需要做些什麽。又能做些什麽?

所有的道理早就有裏包恩教導過了,事到如今,只有他自己慢慢消化、慢慢适應,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他。

這是他必須面對的痛苦,也是被迫成長的痛苦。

“傷口好一些了嗎?”我咽下原本想安慰的話語,嘗試用輕松一點的話題讓他的情緒不再緊繃。

他點點頭,下意識去摸胸前的繃帶,“已經好很多了……說起來,這個基地裏的醫療設施真的很齊全呢。”

我不由笑了笑:“也許是因為這十年來你都沒有變過吧,還是那麽害怕別人會受傷。”

“啊,說起這個……”阿綱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臉上的表情變得有忐忑,擡起眸偷偷打量我的神色,有些猶豫不定又有些好奇地問,“夏莉さん認識十年後的我對吧?十年後的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這個啊,讓我想一想——唔,是個笨蛋吧。膽小怕鬼、做事猶豫不決,還經常自作主張替別人做決定,拍照直男,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學習能力差的令人發指,大家一起學意大利語的時候是進度最慢的一個……”

我拖長了聲音,看着他緊張又好奇睜大的雙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一只手撐起側臉,我望着這雙熟悉的眼睛,原本故作打趣的語氣一點一點的柔軟了下去。

“但是呢,他也很善良,雖然很多時候這份善良會被不理解的人曲解為軟弱;他很堅強,這些年來獨自一人肩負起了家族的重擔;他也很愛笑,脾氣溫和,沒有架子;他珍惜身邊所有的朋友,與那些過往珍貴的回憶。”

“他很努力的想要去成為大家的天空,而不是所謂家族的BOSS。”

“現在的阿綱君也是如此吧?所以不要改變什麽,就這樣保持下去……就這樣長大吧。”

對啊,原來是這樣啊。

原本就是這樣啊。

沢田綱吉,他重視朋友,重視一切來之不易的感情,我原本就是被這樣的他所吸引,我原本就是喜歡這樣的他。

無論是‘最重要的’也好,還是那些無謂的比較也好……他從來都不需要改變。

是我變得自私了。

“……什麽嘛,不要說的好像這麽了解我一樣啊,其實我并沒有夏莉さん說的那麽好啊。”阿綱的聲音自對面清晰傳來,他有點窘迫的摸了摸鼻子,低聲反駁道。

我笑了笑,剛準備換個話題時,卻見他再度用那雙明亮的眼睛望向我。

這一次,他好奇地問道:“能說的這麽清楚的話……所以十年後的夏莉さん,和我是什麽關系?啊不對、這麽問好像有點奇怪!我的意思是——”

是呢,我們是什麽關系呢?

我靜靜地望着因失言而瞬間慌張起來的阿綱手足無措的表情,卻發現如今的自己已經比想象中變得平靜了許多。

我截斷了他急于補充的話語,輕聲道:“阿綱君有喜歡的女生,對吧?”

“诶、诶?!”少年人薄薄的臉皮一下便紅了個徹底,那雙清澈的、一眼便能看進眼底的棕眸也終于因羞窘移開了視線。

指尖無意識的滑動着溫熱的玻璃杯面,我始終以一種好整以暇的姿态靜坐在那裏,向着十年前的他道出了心中的疑問。

“阿綱君,會怎樣對待喜歡的人呢?”

“诶?這個……”阿綱撓了撓頭,像是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這才不确定地說道,“大概是……想要照顧她,保護她吧?”

“這樣啊。”我垂下眼向杯中的牛奶輕輕吹了口氣,“即使她不願意你這樣做?”

眼角餘光中,我看見阿綱被這個問題問的愣住了。從他的神情中我意識到,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十年前的他還算是半個孩子,有不周全的地方尚還能夠理解。

那十年後、早已成長為了不起的大人的他呢?

他是否曾經在乎過我的想法?

“這個意思是指,即使違背了她的意願,也依然選擇這樣做嗎?”阿綱微微蹙起眉。

我擡眸看向他,輕聲道:“對。所以如果是阿綱君的話,你為什麽會這樣做呢?”

“如果是我的話……”

他似是有些察覺到什麽,一雙眼睛忍不住朝我身上打量,帶着幾分忐忑、緩慢而又認真地思索着。

“如果是我的話,即使違背了對方的意願也依然選擇這樣做,那麽我想,是迫不得已吧?就像将這個時代的真相瞞着京子ちゃん與小春一樣……一定,是有沒辦法說出口的理由吧?”

阿綱苦惱的抓了抓本就因睡醒而淩亂的棕發,又忍不住朝我看了好幾眼,躊躇道,“其實我也不太懂啦……”

我若有所思。

不知為何,我隐約能夠通過面前的阿綱,稍稍觸摸到綱吉內心的一些想法。而很奇妙的是,有許多對綱吉說不出口的話,在面對阿綱時卻能夠輕易的脫口而出。

是因為我不夠坦率嗎?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當時的我,能夠将心底所有的疑問,如同今日面對阿綱一般向他傾吐而出,那麽現在的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夏莉さん,你沒事吧?”

阿綱的聲音喚回了我雜擾的思緒。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然流下了眼淚。

将那唯一的一滴淚水抹去,我朝眼前面帶隐憂的阿綱安撫的笑了笑:“沒關系,我很好哦。”

我很好。

畢竟是你曾經囑咐我的,即使獨自一人,也要照顧好自己。

也要繼續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整理後續劇情的時候發現,一章完結好像不太可能,因為打算插入27的視角來寫,一章的話就全亂了,而且分章的話也比較有章節美感……所以還是分開發啦。

每天8點,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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