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順拐

時周在近身搏鬥上取得的成就使得他得到了許多人的關注,沒想到他竟然開不了機甲,頓時議論聲四起,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嘲諷萬分。

一個不能開機甲的士兵還算士兵嗎?

“早上好啊,夥頭兵。”部隊中看不慣時周的人搭幫結夥走過來冷嘲熱諷。

胡恩将手上的鐵質杯子輕微捏變了形,準備起身揍人,被時周清淡一眼制止,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火氣,恨恨咬着饅頭洩氣。

軍隊中嚴禁鬥毆,他們見時周面色平靜沒有如願起沖突,讪讪先溜走。

胡恩一轉眼把碗裏的幾個饅頭全吞完了,依舊不覺得解氣,把杯子用勁捏回原來的形狀,詢問時周:“你現在怎麽辦?”

時周聳肩:“大不了就去當夥頭兵。”

“你開什麽玩笑呢!這笑話不好笑!”胡恩剛想大力拍桌子表明自己的反對意見,又被時周的淡淡一眼吓得縮了回來,“你又不是沒有精神力,怎麽會啓動不了機甲?”

時周停頓了一秒,自顧自往下說:“我要是當了夥頭兵,一定多給你幾個饅頭。”

胡恩深吸一口氣,被時周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到了,憤怒地低下頭往嘴裏塞食物堵住自己說不出什麽好話的嘴。

柯克猶豫地觀察時周的臉色:“夏爾,你是心病嗎?”

時周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們不用擔心我,我會想辦法的。”

胡恩和柯克對視一眼,同時聽見對方心裏發出的沉重嘆息。

放下餐盤,和他們倆打一聲招呼,時周并沒有選擇與他們同行,交代了自己的去向:“我去訓練了。”

基軍體貼,特意為新兵們開放了訓練權限,只要做好登記就能在任意時間進入訓練場适應機甲。

雖然大家都申請了,但絕大部分人心有餘而力不足。每天的訓練就足夠他們精神崩潰,依靠為數不多的睡眠時間恢複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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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周變得沒有什麽太大作用的強悍體能又勉強發揮了一丁點的作用,至少給了他争分奪秒搶救自己的機會。

白熾燈的光芒因為和窗外的夜色鮮明對比,所以刺目地讓人有些頭暈。

萬籁俱靜中,一臺黑色機甲靜靜站立在中心,紅色的呼吸指示燈閃爍,有種即将搖搖欲墜的轟然倒塌的錯覺。

而機甲內部,時周咬緊牙關,努力克制住因疼痛帶來的生理上難以克制的顫抖。冷汗從額前冒出,劃過鬓角,明明天氣已涼,他竟凍得渾身痙攣。

系統不敢在意識中出聲,生怕令時周分心。

都怪那個該死的“六芒星計劃”。

它恨恨地想。

可下一秒它的數據紊亂了三秒,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源頭還是因為它把時周帶進了這個世界裏。

“不要多想。”時周沙啞的嗓音忽然回應了它,徹底擊潰它的心防。

“哭什麽,沒什麽好哭的,沒有你的話,我在現實世界活不了多久,你看至少我在這個世界裏多活了十幾年呢。”

系統不知道回答什麽,它知道自己說不過耐心想哄人的時周,但是時周的溫和更讓它悲從中來。

時周不再多說,腦海中細細密密針紮的刺痛已經令他無暇自顧,之前開口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疼痛的瞬間他恍惚想起之前被打暈帶進實驗室醒來後,發現自己被關在純白房間之中的情形。

每天意志昏沉,記憶支離破碎,定時注入的藥劑像是一場賭博,有時毫無反應,有時痛得恨不得馬上去死。那樣生不如死的感覺儲存進了大腦的記憶深處,在他午夜夢回時常常陷入自我折磨的困境。

沒有想到今天再度嘗試,原來記憶早就為了保護他弱化了他的感知不少。

精神力操縱機甲,無非是通過精神力感應裝置,将人與機甲相連,進而控制機甲。

說起來容易,但究竟讓機甲先動腿,還是先舉手,還是同時動,需要人分散精神力配合機甲內的設施去駕馭,而這正是時周無可奈何的原因。

他所有的神經仿佛被不知名物質包裹住一般,硬生生地截斷了兩者溝通聯系的通道。筋脈四通八達,他卻處處有斷點,無法構成完整的回路。

所以在最開始,其他人對機甲的不适應表現在精神力不足走幾步腿軟,或者精神力輸出太猛連人帶機甲踉跄走不了直線,而他直接呆在機甲之中安靜如雞。

他是他,機甲是機甲,每一刻都可以分割。

時周将臉深深地埋進手中,仿佛宮廷古建築之中歷經時間洗禮的雕塑。

在平靜如波的外表之下,他細若游絲的精神力不斷沖擊末梢,腦子裏仿佛安了一個移動的絞肉機在飛快吞噬過往處的一切。

短短幾秒鐘,時周像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冷汗淋漓。

再多堅持一會兒就休息。

時周不知道自己在內心反複提起多少次這句話,熬過難捱的每分每秒。

他甚至恍惚間自嘲地想,自己取名叫“時周”,是不是因為他的生命時常要衡量着時間計較,以分秒為單位呢?

雙眼合上的一片黑暗之中,他大聲喘息,拼命補給肺部逼仄的空氣容量。

福至心靈,意識中一條極小的細流,宛若發光的絲線,雖微不足道但于暗景之中格外顯眼。

時周強撐起最後能彙聚的精神力妄圖推動細流往前淌動。

【宿主!周周!機甲動了!】系統聲嘶力竭,仿佛懷揣着家中母豬一口氣生了七個小豬仔一樣的意外驚喜,【它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與其同時,時周脫力地跳下機甲,有氣無力地癱倒到地上。他閉眼,胸膛重重地起伏幾下,爾後就此沉寂,好像死掉一般……

**********

第二個天亮,基地的太陽從三四點便悄悄探頭破開天光。

時周直接到訓練場集合,接過柯克遞給他的一小袋牛奶輕聲道了一聲謝。

“夏爾。”柯克語氣遲疑,擔憂地望着他,昨天夜裏他知道時周一個晚上沒有回來,今早回宿舍換了件幹淨的內襯就趕來集合。

眼下,他将視線放在時周修長的手指上,根本無法控制的在顫抖,牛奶包裝開了一個口,哪怕努力克制了依然不可避免地撒了一手。

“我沒事,你去吧。”

柯克的進度比時周順利多了。他本身是個機甲通,從小時起便對機甲狂熱癡迷,機甲身上的零部件他了解的比自己身上的構造都清楚。到機甲內部上手之後,打通任督二脈一般将過往所有的知識融會貫通,一下子成為最适應機甲的人之一。

目送柯克一步三回頭地爬上機甲,時周長舒一口氣,打開光腦随機匹配到一臺機甲,戴上頭盔。

昨夜汗水滑進眼裏也沒力氣伸手擦去的疲倦感湧起,同時伴随着過于困倦而附帶的惡心之感,自發地從食道深處感到一陣想要嘔吐的欲望。

過了很久,他緩過勁來。

“诶!進步了?”一直密切關注着時周的鄭教官高興,語氣雀躍了不少。

時周昨天那副頹喪的樣子愁得他昨天自己訓練時跑神子彈射偏到人型移動靶子的身上,害他整整被笑了一天。

“夏爾。”

鄭教官忽然“嘶”了一聲,眉頭越皺越深,瘋狂在腦內搜索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真的不對勁啊。

他抱臂,對準通訊儀下命令:“再走幾步?”

機甲擡起沉重的腳步铿锵有力,重重落地。

鄭教官費勁千辛萬苦終于抓到那抹總在手邊溜走的靈光。

“你怎麽順拐啊?”

靈魂一問。

時周面癱着臉,使人無法看出他的尴尬。

昨天晚上一鼓作氣疏導了好幾條筋脈,全是同一側的。

導致他現在只能用一邊也就是老一輩口中的中風患者——

偏癱。

“唉,至少有進步了,慢慢熬吧。”鄭教官心地善良,不忍打擊孩子,選擇了溫柔的鼓勵方式。

時周點頭,手上的動作不停,調試着輸出精神力的進度,啓動操作臺謹慎地活動着,機甲的半側身體随着操作的練習不斷靈活。

從手部開始,每一個關節咔咔咔地彎曲,最初仿佛生了鐵鏽,每折下便伴随尖銳的疼,爾後越來越靈活。在機甲的武器庫中選出一把匕首,刃面極窄,泛出冷森森的清光。

十分難以掌控的大小。

橫戳斜刺。

帝國對冷兵器重視到視其為傳承的地步,武術被寫進義務教育課本之中。時周的一招一式全是昨天其他人玩膩的,唯一不同在于他用的勁更加到位,就是外人看來有點像智障兒童在捏泥巴而已。

鄭教官放棄,放任時周自己折騰,轉身耐心指點其他不得要領的人。

沒多久,時周收起刀,開始以老大爺飯後散步的速度協調肢體圍場繞圈遛彎兒。

全場的同學都默默地停了下來,圍觀時周一個人孤單又倔強的寂寞。

這是一種怎樣身殘志堅百折不撓堅持不懈可歌可泣的精神啊!

看得他們的機甲差點也要順拐了!

盛大的場面吸引來隔壁放新兵們自由搏擊的教官,他一進場迅速被中間根骨清奇的存在深深吸引。

教官感嘆:“簡直神了!”

鄭教官氣不打一處來:“神什麽?”

教官誠懇道:“神一樣的反面教材啊!”

鄭教官:……

不等他有所反應這位自來熟的教官早就擺好架勢,奪過對講機:“同學,多走幾步讓我錄個像!改明兒給我們連的兵們瞧一瞧!”

時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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