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刺殺
“我第一次聽說。”
空氣裏有秋葉的味道,随着樹上的人控制力道,落葉簌簌作響飄落于空中。
司凜壓低樹枝,輕巧利落地借力撐過窗子跳進房間裏。如白晝般的燈光下,時周可以清楚瞧見他臉上的表情。
沒有生氣,依舊正經嚴肅,只是微微糾着眉頭,好像聽見了很難以接受的滑稽事,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以後不要這麽說了。”
“哦,好的,對不起,你別生氣。”時周立刻知錯就改口頭道歉。
“嗯。”司凜沉悶地回答了一聲,面無表情。
過了很久時周都沒有回複,也沒有刻意找話題。
司凜快速偏過些距離,打算不經意地觀察,直直撞進時周帶着笑意的目光之中,仿佛自己反而吓到,迅速避開他的視線。
時周嘴角咧的更開了。
司凜太有意思了。
“我要離開,沒辦法指點你的機甲訓練了。”司凜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冽,但是透出一股子認真勁,好像在彙報一項很重大的事情。
“去哪兒?”時周雙手撐着窗臺,一使力坐了上去。
“帝都混進了不安定因素,我回去處理。”
“危險嗎?”時周偏頭,暗自思忖帝都發生什麽大事值得司凜親自出動,灰藍色眼睛瞪得有些圓,像一只漂亮乖巧的貓咪,“你注意安全。”
司凜擡眸猶豫,似乎從來沒有被問過這種關心他安危的問題,思索很久一板一眼地回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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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他們會死。”
時周:……
許是軍人出身,深入骨髓的習慣,司凜随意站着,背脊仍然挺直,像伫立在庭院的一棵青松,氣質清寒,眸色深深。
時周注視着他:“謝謝你。”
司凜對他的幫助表面上似乎僅限于幾句點播,但是他心知肚明裏面的含金量有多少。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值得司凜利用,離開了帝都和原劇情,哪怕不清楚自己的時日還剩多少,也是他有史以來最純粹的一段日子。
“不客氣,并沒有幫什麽。”司凜驀然轉身,似乎迫不及待地結束話題,“我走了,有機會再見面。”
窗臺可以望見司凜的背影,時周趴在窗臺,目送他的背影逐漸融入夜色之中,無聲地搖擺了手。
司凜的背影忽然頓住,下了很大的決心,到了拐角處視線即将觸及不到的地方,快速地擡起手掌和時周的窗臺揮一揮,迅速消失不見。
時周一愣,慢慢徹底彎下了眼睛,把臉深深埋進臂彎之中,肩膀微微顫抖,眼角眉梢全是歡快的意思。
*************
帝都最近的确很不安靜,但皇宮始終可以詭異地粉飾太平,從來報喜不報憂。
森林掩映之下,金碧輝煌的宮殿群從高空俯瞰,形似一朵綻放的薔薇。
時至深秋,城堡內溫度遠比外界暖和,烘焙的香甜隐隐鑽進每個人的鼻子裏。
老皇帝的視力不好,需要有人為他打理每日光腦上傳送的公文,定期記錄在案。
而珀西之所以平步青雲的原因在于他成為了皇帝身側掌握第一手情報的人。
他今天身着黑色襯衫,高挺的鼻梁駕着一副銀邊眼鏡,多了幾分書卷氣。
皇帝半阖着眼閉目養神,像是對着空氣提問:“帝都穩定下來了嗎?”
“今日淩晨又發生一起襲擊,好在元帥及時趕到。”
皇帝重重從鼻子裏噴出氣,似乎摻雜了濃烈的嘲弄和不屑,突然話鋒一轉:
“蘭斯最近忙些什麽?”
“太子殿下的行蹤我們不敢窺視,但依稀聽說近日他時常往軍隊跑。”珀西整理公文的動作一頓,轉身低頭恭謹地回答。
過了很久,他聽見頭頂傳來皇帝的一聲冷笑:“他長本事了。”
珀西不敢妄自多言,盛滿老人手邊的杯子:“陛下,到了服藥的時間。”
老皇帝仿佛睡着了一般,又過了很久,揮揮手。
珀西配合着退下,安靜地合上房門,餘光裏皇帝去拿藥的手顫抖得厲害。
沿路遇見的仆從們紛紛尊敬地向珀西行禮,身伴君側,大臣中暫時不會有比他風頭更盛的人物。
“回議會大廈,我有東西落在那裏了。”拉開車門,司機早已等待多時,艾維斯坐在後座無聲與他點頭。
“校長格林準備臨時組織一場基軍的軍事演習。”艾維斯遞給他一份資料,“挑選軍校名額的日子要到了。”
“嗯。”珀西接過後暫時擱置于膝上,單手撐住車窗,按揉酸痛的太陽穴。
帝國的幅員遼闊,每天上報的信息哪怕經過光腦篩選之後仍然不勝枚舉,處理得他頭疼難忍。
人人都疑惑為何皇帝在神志不清的晚年竟然如此信任珀西一介平民出生之人,而遠離了皇室其他的貴族,放心大膽将權利交給毫無血緣關系的大臣。
老皇帝昏庸到被下了迷藥。皇室中的人均如是說。
只有珀西知道皇帝渾濁的老眼中從來不改生性多疑的本色。
珀西得以與他共事,慢慢攀上權力身側的原因在于:
他的精神力也是D級。
誰能想到高大挺拔、人人敬仰的議會大臣實際上自出生起就被上天放棄。帝國對基因初始設定好的精神力評級的追求近乎狂熱,那是力量的象征,那是強大的标杆。
皇帝需要一個好拿捏又為他所用的聽話的工具。
而珀西普通到極點根本拿不出手的精神力完全不會對皇室構成任何威脅。
無論多少次了,他到底心有不甘。憑什麽出身低微注定被人踩在腳下,他汲汲營營換來今天的地位,越發深入了解對比之下愈發覺得命運不公。有些人生來天之驕子站在金字塔頂端施舍又不屑地俯視他們,有些人卻注定低到塵埃之中等待上等人的垂憐。
車子颠簸,往前重重一剎車,順帶的力使得文件掉落在地,珀西睜開眼。
“熄火了。”司機嘗試操作幾下拉杆,臉色大變,“下車!”
果不其然,車子在他們下來的三十秒“嘭”得引爆。
尚未有喘息之時,五個蒙面黑衣人突然出現,目标對準珀西!
艾維斯心中慌亂,趕忙吩咐身邊的守衛:“保護珀西大人!”
珀西狼狽地在艾維斯的掩護下躲避密集的攻擊,唇邊劃傷一大道由利刃刺破的傷疤正源源不斷往外滲血,十分可怖。他卻混不在意,臉上滿是嘲諷的神情。
刺殺對他而言早就成為家常便飯,原因千奇百怪,底層派來的,皇室派來的,或憤恨或試探,他這些年擋了不少人的路。
艾維斯轉頭,睜大眼睛高呼:
“大人,小心!”
珀西眼睜睜盯住那顆銀色子彈沖向他,迅速摸上藏在袖口的裝置,深處危險的環境之下,可以保命的東西他當然留有一手準備。但這個裝置需要耗費過多的能量,就算他能逃,恐怕也得修養很久。
緊要關頭,容不得半點猶豫,正當珀西一咬牙準備按下按鈕時挂在胸前的項鏈突生異變,懸浮在半空之中,以其圓心輻射出一個清晰的球狀光圈,子彈被反彈在地,跳動幾下當啷成為廢鐵。
偷襲的人見一擊失敗,迅速撤退。艾維斯人手不夠,三死二傷,更何況窮寇莫追。事出突然,誰都沒想到敵人會大膽地在皇宮不遠處進行伏擊。
防護罩的光芒逐漸暗淡,最終像氣泡破裂消散成碎片和空氣融為一體。
除了萦繞在鼻尖久未稀釋的硝煙味,天一如既往高遠湛藍,容納得下任何污濁。
艾維斯疑惑,仔細确認珀西沒有受傷,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道:“幸好大人有所準備。”
混亂之中,他分明瞧見子彈以破空之勢朝向珀西而去,直奔珀西命門,電光火石之間,淡藍色的光乍起,形成一道屏障于珀西周圍。
這樣的防禦武器他見過,通常會作為高級機甲的最後一層保障。帝國科學家研究後制成小型可攜帶的裝飾方便人随身攜帶,得到無數富豪貴族等人的追捧,但千金難求。
一則材質難得,二則裏面密密麻麻布滿了精密的轉換芯片,三則盾牌的能量以精神力為補給,耗費太多,有這閑工夫不如多請幾個保镖。研究出來的科學家不樂意浪費時間,堪堪制作了三個之後便撂挑子走人不肯做了。
艾維斯依稀記得那位科學家是太子的老師之一,珀西又是如何去得到的。
他猛的想到了一種可能……
珀西僵硬地蹲下身子,仿佛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撿起項鏈的挂飾碎片,手竟有些顫抖。
精神力轟然破開的一瞬間,眼前溫柔的藍忽然令他忘卻面對生死的不堪和不甘。
那個人灰藍色的眼睛像小鹿一樣,浮現于心。
這是時周送的。
時周知道他精神力不高的事實,特意在他生日的時候悄悄放在他的桌裏。
他自負又自卑,知曉他精神力的人不多,時周從來為此小心地不願提及此事怕觸到他的雷區,但他有時竟可笑地拿作其為攻讦對方虛僞的證明。
那是唯一把心捧到他的面前忐忑的少年,用溫軟幹燥的手企圖擁住一團烈火,徒勞留下深刻烙痕,妄圖吻住所愛之人的反骨,自以為能掩蓋他的罪行。
多傻又多真誠。
心撕扯開一般,不疼,但嘩啦啦的漏風,迅速覆蓋着一層風霜。
珀西握緊手中的殘片,尖銳變形的金屬刺破掌心薄弱的表皮,往外汩汩冒血。
可是時周已經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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