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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骥沒有立即反駁，他深深凝視她，目光比窗外迫近四十攝氏度的太陽光更熾烈。

傅真避開了他的視線，她側過頭，眼睛沒什麽焦點地望着窗戶，鼻翼略略翕動，像是在克制情緒。

周骥緩慢而堅定地開口：“我說，我不答應。”

她猜得到他的答案，于是沒有驚訝，她依然沒有看他：“我需要你……”

“為什麽不敢看我？”周骥截斷她的話。

傅真沉默半晌才面對他，她方轉回臉，他欺身貼近，吻上她嘴唇。

她心髒片刻猛跳，一半悸動一半惱，手抵在他結實胸膛上拼命推。

他如立根石縫中的竹，任爾東西南北風，巋然不動。

話還未說清楚，也不是接吻的氛圍，傅真有些急，沖動之下一口咬下去，立時嘗到鐵腥滋味。

周骥吃痛，她趁機逃離。他擡起手往嘴唇上一抹，指腹沾上了紅。

他愣了一會兒，然後施施然笑出聲來：“想吃肉也不用這麽狠吧？”

“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學霸道總裁那一套，我不喜歡這種處理問題的方式。”傅真坐到了旁邊的電腦椅裏。

周骥一點一點收斂了笑，他拉過椅子滑到身前，躬下背脊，兩手撐在椅背上禁锢她，不緊不慢的語調：“你反省一下自己，真的是在和我好好說嗎？反正我沒有聽出商量的意思，我以為你單方面通知我。”

“我需要你好好想一下。我不信你爺爺昏迷不醒的十天裏，你沒有感到後悔。”傅真退無可退，索性直直迎上他墨潑般的雙眸，頓了一下，及時添上，“你用不着嘴硬。”

周骥被怼得啞口無言。

他沒法理直氣壯說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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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後悔的。

但他并不是後悔與老爺子開誠布公，坦言要和傅真結婚。到底是高估了老爺子的心理素質，沒有掌握好說話藝術，硬邦邦要求，太急于求成。

傅真卻自以為說中了他的心思，胸腔如海綿，難受是水，将它浸泡，沉甸甸發漲。

“我也需要好好想一下。”說完，她低下了頭，以逃避的姿态，扯弄指甲旁的倒刺。

周骥蹙眉，整個人變得低氣壓。

傅真渾身僵硬不自在，她心中不定，一下子用力過猛，倒刺撕過界，撕開了一層皮。她痛得叫出聲來，差點淌眼淚。

周骥無奈拉過她的手指，放到唇邊輕吹。

傅真指肉疼痛舒緩，感受着他的溫柔，眼眶慢慢潮濕。

過了許久，他問她：“還疼不疼？”

傅真搖搖頭。

他找了指甲刀和創可貼來，小心翼翼連皮剪掉倒刺，一邊包創可貼一邊說：“下次不能直接這麽撕了。”

周骥替她貼好了傷口，放開了她的手。

傅真心空了空。

他問她： “真的要和我暫時分開好好想一下？”

“總比我們盲目堅持，最後變怨侶好。”傅真回答。

周骥嘆了一聲，話說到這份上，看來她的确需要冷靜思考的空間，他妥協：“那我們統一一個概念，分開不是分手，贊同嗎？”

傅真擡起頭來。

周骥一錘定音：“頂多算冷戰。你什麽時候想好了，我們什麽時候和好。”

他堂堂正正的表情，給了傅真一種提示，她非同意他的說法不可。

倒像是他大方給她任性胡鬧的時間。

傅真沒說贊同也沒說不贊同，她非常認真回：“你也要想好。”

離開前，傅真說：“祝你爺爺早日康複。”

周骥點了下頭。

她前腳剛走，周骥瞬間垮臉，心裏憋屈窩火，煩躁地踢了一腳椅子，一腳踢老遠，撞上了床桓。

樓下傅真悶悶不樂推開周骥家院子大門，許是心裏惶惶茫茫的緣故，做慣了的謹慎小心第一次下了線，正正好，對面自己家院子大門同時被推開。

傅真和董亞華面面相觑。

傅真忽然很不合時宜的想到小時為數不多地偷看了幾次電視，但凡按下電源鍵，總能很快被抓包，無一例外。

那時她會慌忙心虛解釋一句：“我剛剛打開電視你就回來了，真的。”

這時她解釋不出來，也不想作什麽無謂解釋。

董亞華不是笨人。

從那天周志平出事起，小女兒便郁郁寡歡，茶不思飯不香，仿佛天塌。

且不說和周志平本就疏離，就算是關系尚可的鄰居，頂多關心祈禱，哪至于難受成這幅樣子。

她覺得，其中多半有什麽不為她所知的隐情。

女兒不願意說，董亞華不好強迫。只是心裏那條疑惑的線絞成一團，加上這事也不能同傅晉交流，憋得格外慌。

倒是前兩日，鎮上常光顧那家理發店的老板來超市買日用品，向她打聽周志平究竟出了什麽事。

董亞華還真不清楚。她連救護車的事，也是從客人口中聽來。在家裏，傅真讓她不要問，傅晉則完全對此呈漠然态度。

對方顯得訝異：“你小女兒和他孫子好像關系很好，她也不清楚情況？”

幾十年間，小小雲鎮也似賭桌，不斷洗了牌。除了長居的老人，新住戶愈多，小鎮鄰裏交情愈淺，大多不知傅周兩家恩怨。

這下輪到董亞華訝異了：“我小女兒和周志平孫子關系好？”

“是啊，以前我好幾次看見他們說說笑笑的走在一起。”

“具體什麽時候？”

“好多年了，那時候他們應該還在讀高中吧。”

那團疑惑的線由此理出頭，許多過往未上心的小事情如線上的結，一個接一個解開。此時又見她從周家院子出來，熨鬥燙衣料一般，徹底将那些褶皺彎繞抻平了。

傅真輕聲細氣叫了一聲：“媽媽。”

小女兒眼睛微微紅，盈着水光，董亞華不清楚她是哭過了還是快要哭，總之好似在別處受了委屈，她作為母親，看得心都揪起來。

她沒問她為什麽去了周骥家，而是問：“想不想和媽媽談談心？”

傅真想了一下，誠實說：“現在不想。”

董亞華依然沒有強迫，她本來也是找零不夠時才匆匆回來取落在家裏的錢包，還得去經營生意，善解人意道：“那媽媽等到你想說的時候，我去守店了，你擦擦眼睛再進去，不然你爸爸要懷疑。”

即便努力裝得像沒事人，到底還是欠缺火候。情緒瀕臨崩壞時，脆弱得不堪一擊，連一絲風一滴雨都經不起。

傅真還是在傅晉面前哭了。

這天父女兩人臨摹一幅新年畫線稿，傅真走了幾次神，毀了一張快完工的畫。

畫這幅畫幾乎耗費了半月時間，傅晉難免覺得可惜，心急之下，說了她兩句。

“我重新畫。”傅真悶聲說。

她鋪開一張白紙，不過畫了兩筆，突然趴在桌上，壓抑着聳動肩膀。

倒把傅晉吓一跳，還以為自己話說重了，趕緊安撫。

晚上睡覺前，他和董亞華提起這事，問妻子：“你有沒有覺得真真最近不太對勁？她一向不是小氣的性格，平時別說哭了，我說一句，十句都不夠她貧，但她這段時間不愛說話了。”

換來董亞華一頓無情批評：“你這才看出你女兒不對勁？看出不對勁了你還怪人家這怪人家那？畫壞了大不了重新畫，她又不是畫不出來，你心急吃得了熱豆腐，反正到你進棺材那天，八十套年畫也複刻不完。”

傅晉哭笑不得：“怎麽話越說越難聽了？”

董亞華躺不踏實，她翻身起床：“我去看看真真，今晚和她睡。”

傅真還沒合眼，前幾夜苦思如何向周骥開口而難以入眠，開口過後，依然難以入眠。

心口烙鐵，烈酒澆上來燒。

難道，她和他一輩子，注定鬼鬼祟祟不見光？

聽見敲門，她沒有作聲。

董亞華在外面問：“真真，睡了沒？”

一直到母親将轉身走掉，鬼使神差的，她留住她：“還沒有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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