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與外面看到的幽暗不同,新棠剛一踏上船弦,船裏面透出來的絲絲光亮就完完整整的映入眼中。

還未等太子上前,船門口的簾子便被人從裏面掀開,動作急迫的連簾子打到了人都未曾發覺。新棠揉了揉胳膊,往旁邊避了避,再擡眼,入目的便是一張長相粗犷的臉。

胡子從下巴長到了耳朵,亂七八糟的堆作一團,也不知道多久沒刮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像一塊布被刀鋒幾經砍削,徒留遮蔽的部分。唯一讓人為之側目的,便是他魁梧的身材和那雙兇光畢露的眼睛。

胡子一見太子,眼睛亮了亮,手松一便要行禮,卻被太子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進去說。

兩人剛進去沒一會兒,那張顆長滿胡子的腦袋又伸了出來,“殿下叫你進去。”聲音壓的很低。

說完這句話便又“嗖”的一下縮了回去。

新棠剛剛張開想要說話的嘴硬生生的被灌進了一道道冷風,她想了想,還是站着沒動。

船內,耿自忠鄭重的行完了剛剛沒來及行的大禮,太子叫起後,迫不及待的從xiong前摸出了一張紙,打開遞到太子眼前,“殿下,這是臣手下的軍探繪制的北境邊防圖。”

太子接過來并沒有急着找開,順手放在了旁邊的小匣子裏。燭光側影把他的眉頭渲染的有幾分凝重,“将軍這一路可還順利?”

“禀殿下,從北境回來的這一路上混進了不少蠻夷的細作尾追堵截,還是烈遠那小子聰明,讓我帶着圖先回來找殿下,他則和我兵分兩路,現在還駐紮在扶臨城外待候陛下宣旨進城。”

太子點點頭,緩緩道,“武将未經宣召不得私自進城,将軍還是等明日見過父皇了再回府上吧。”

說到這兒,耿自忠有些動容。船內地方不大,他索性大刀闊斧的往地上一坐,聲音有幾分滞緩,“帶走陛下禁軍這事,實屬無奈,臣無意将家人卷進來,他們卻還是免不了受我牽連,多謝殿下費盡心思保下我和烈遠兩人,否則九泉之下臣也無法面對一家老小。”

太子是有幾分悔意的。

他關注建安帝那支兵馬的動向關注很久了,奈何總是找不到合适的方法阻止建安帝修皇陵的舉動。直到祭典前一天,應急帶來宮外的消息說耿自忠求見有要事相商。

耿自忠是誰,是南岐赫赫有名的大将軍,是令蠻夷聞風喪膽的鐵血殺神。他手下的兵是最鋒利的劍,而這樣一名戰功卓越,身在權力中心的人竟然想方設法給應急遞話,找上了承安宮。

朝中上下誰人不知太子深居簡出,兩耳不聞窗外事。更別提厲兵秣馬的邊關要務,那對太子而言簡直就是永遠不會被一并聯想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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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本無意在人前多露鋒芒,于是讓應急去查了查耿自忠在京中的動向,這一查倒查出點有意思的事兒:耿自忠在私底下征兵,并且前前後後和應急交過幾次手。

調兵遣将乃将士與生俱來的天賦,扶臨城裏少了兵,耿自忠一眼便瞧了出來,這一深究之下,便和同樣被太子吩咐盯着這支軍隊的應急打了個照面。耿自忠心粗但不笨,當下就遞了話給太子,所以才有了祭典前一天晚上太子深夜出臨水榭的事情。

太子不願意見到建安帝把治國當作兒戲,且邊關戰況實在危急,再三思量之下,才主導了祭典那一出“祭香擇主”的戲碼,實際上是在給耿自忠和司徒烈遠二人争取帶兵離城的時間,以及,力保兩個忠臣良将的性命。

人是完完整整的從他手上走的,自然也要完完整整的回來。

只是這件事情的後遺症也是顯而易見的,耿自忠深夜回城第一個見的不是建安帝,而是被建安帝千防萬防的太子。

且這人顯然有點混不吝的意思,與他有過一次接觸,便像狗皮膏藥一樣甩不開了,突然間的回京求見打斷了他原有的安排。

太子想到新棠那一聲淺笑的“奴婢也正有此意”,看向耿自忠的臉色更寡淡了。

耿自忠見太子面色不好,殷勤的上前倒茶,可他一個大老爺們哪裏想得到那麽周到,茶壺一拿起來,發現比他的肚子還空。

他不好意思的放聲一笑,“來得急了,沒想那麽周全。殿下稍等,臣這就讓外面那個丫頭去燒水。”

說完他便拎着茶壺,三步并作兩步的到了門口,一掀簾子就是一聲粗嗓子,“你這丫頭咋磨磨唧唧的,讓你進來伺候這麽半天不見人影,要是在戰場上這麽不聽指揮,小命都丢了不知道幾回了,快,趕緊燒壺茶端上來。”

新棠被這大大咧咧毫不見外、一上來就訓斥且不把自己當外人的作風長了見識了。

太子都從沒這樣對她說過話呢,這個大胡子也着實過于太嚣張了。

新棠斂目,嘴角勾了勾,伸手按過他遞過來的壺,福了一福,“請大人稍等。”

大約過了一刻鐘,新棠提着茶壺進去了。

船艙內燭火通明,地方不大,正中間有個方桌,上面放着一套茶具,旁邊是幾本起了毛邊兒的兵法書,還有一把劍,劍身上的平安雲紋早已被磨得看不出本來的輪廓,可見這把劍被人使用的有些看年頭了。

新棠心下了然,能跟太子并排坐着的,這人大概率是個将軍了。

這整天舞刀弄槍的,言談舉止上難免就差了些,新棠覺得自己有義務讓他警醒警醒。

她拿過兩人中間的骨瓷杯,分別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在太子面前,一杯放在了耿自忠的手邊,輕聲道,“殿下、将軍,喝茶。”

太子看了她一眼,驚異于她的耳聰目明和玲珑心肝,轉念一想,卻又覺得合該如此。

心緒複雜間,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只一上手便敏感的覺得不對,擡眼打量一眼新棠,卻見她一幅低眉斂目的乖巧樣子。

太子喉頭微動,面不改色的一口一口喝完茶,頓了頓才開口道,“這清泉甘冽,将軍不試一試嗎?”

耿自忠在軍營裏呆慣了,身上的世家公子習氣早消磨的一絲不剩,哪管水甘冽不甘冽,聽見太子說好,便拿起杯子一仰而盡。

水一入喉,他便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臉上扭曲的連胡子都擠成了一團,看起來好不滑稽,下一秒便見他盡數把嘴裏的茶噴了出來,間或還能聽到有東西掉在船艙內的清脆聲。

他看看茶杯,又看看太子,不可置信的指着新棠氣極敗壞道,“你這個黑心肝的丫頭,大冷天的竟然給你主子上加了冰塊的茶!”

新棠笑眯眯的看着他抖擻着話都不清楚的樣子,反将他一軍道,“将軍,我主子可沒說不好喝呢!”

太子的嘴巴這會兒終于沒那麽木了,說出的話卻還是涼嗖嗖的,“本殿下都沒說什麽,耿自忠你哪來的膽子敢教訓我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新棠:好解氣,好想笑,但是我要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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