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 秦雨鸾回到了竹苑,坐在書房的紅木椅子上,看着天漸漸的暗下去,仿佛漸漸的和黑暗融為一體。她這樣一坐就是一個多時辰,白薇在門外實在有些擔心,就進了書房,開了燈。

柔和的燈光有些刺眼,秦雨鸾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問道:“幾點了?”

白薇看着她道:“已經下午四點半了。”

“連五點都沒過,這天黑的可真夠快的。”秦雨鸾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白薇連忙上前扶她,回道:“今兒個一整天都陰沉沉的,咱們這裏又冷,天氣可不是黑的快嗎?”

秦雨鸾現在才察覺過來身體僵硬的酸疼,伸手敲了敲膝蓋問道:“對了,那一箱子西洋裝,只有我有,還是府中的其他人都有?”

“這樣的衣服能送的也只有您和二小姐了,可是據奴婢所知,二小姐并未收到這樣的衣服。”

于是秦雨鸾道:“挑出幾件跟她合身的給二小姐送去,然後來報我她怎麽回的?”

白薇不太明白大小姐的意思,想了想試探道:“二小姐這幾日瘦的很,那些西洋裙中有些腰細的,也就只有那幾件合身了,其他的,恐怕就太寬松了,一點都撐不起來。”

秦雨鸾那些衣服也并沒有一件件看過去,便說道:“就送那幾件過去。”

白薇依言過去了。

另一邊,秦雨鵑帶着額角上那一個傷口回到院子裏面的時候吓了吉祥如意等人一大跳。流了這樣多的血,要是毀了容貌怎麽是好,連忙将她迎進屋裏去,又打發人去喊大夫。

而白姨娘正在她的房間中不知道玩什麽,她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幾面西洋鏡,白姨娘其實已經知道秦雨鵑回來了,笑嘻嘻的把鏡子一立起來,就在裏面看到了身後秦雨鵑額頭上的傷口,頓時心中一驚,鏡子就掉到了地上,鏡面也裂成了幾片。

秦雨鵑吓了一跳,然後就發現白姨娘已經站了起來,走到了她的面前,有些擔憂的看着她的額頭。

她心中一動,小心翼翼的問道:“娘,……你好了嗎?”

白姨娘身體一僵,才想起自己時在裝瘋的,又怪叫着跑開了,接着又将秦雨鵑梳妝匣中的首飾捧到了她面前。也不管她有沒有接,就這麽塞到她的懷裏,然後又掉在了地上,白姨娘就直接坐在地上,玩起了這些首飾。

秦雨鵑看着白姨娘的樣子,已經察覺到了她剛剛的不自然,試問一個神志不清的人,又怎麽會有那樣的舉動呢?心中像是在進了冰水之後又破開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呼的往裏灌,涼透了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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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有丫頭跑進來喊道:“大夫來了。”

秦雨鵑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白姨娘的丫頭道:“沒看到姨娘在地上坐着嗎?還不快扶起來,”接着又踏步出去道:“将大夫叫到客房去。”

房中只剩下白姨娘和她的貼身丫頭後,她才在丫頭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有些忐忑的問道:“你說,雨鵑會不會看出了什麽?要是在之前,她早就上來扶我了。”

丫頭安慰道:“二小姐這是受了傷怕吓着您才出去的,您可千萬別憂心。”說罷便把那些易碎的首飾撿起來,全部放回匣子中。

“要不是她最孝順的時候居然是我瘋了的那幾日,我又何苦時時裝作神志不清?”白姨娘泣道。

接着又看向身邊的丫頭,更加不安了:“她是去見老爺的,怎麽會受傷呢?難道這是老爺打的,可是老爺又怎麽會無緣無故的打她呢,這樣的傷口,還是在額頭上,要是以後未來的姑爺不喜歡她了可怎麽是好?”

這邊白姨娘和她的貼身丫頭為秦雨鵑以後的相貌問題擔憂,又怕被發現自己是裝瘋的。吉祥如意也像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一樣,圍着二小姐樣子倒是顯得秦雨鵑很冷靜了。

大夫不由在心中腹議:不愧是秦家的女兒,無論是哪一個,倒是都夠心狠,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包括自己的臉受傷了,要知道女人的一張臉是多麽重要,但是臉上一點都不敢表露出來。

大夫這麽想也是有緣由的,秦雨鸾被接回娘家後,外界對她的說法是褒貶不一的,當然是貶低居多。甚至還有衛道士賦詩登報諷刺她的,說離婚之後沒有因此自盡,還被接回了娘家,即使毫無過錯,也有愧于江城安縣五座鼎立的貞節牌坊。

這種說法簡直就氣笑了秦雨鸾,馬上就派人将寫這歪詩的人的過往派人挖了個幹淨。能有這種變tai思想的,誰知道過去做過些什麽。果不其然,寫這詩的是以前的一個老酸腐秀才,拿着那點稿費一邊貶低秦雨鸾一邊高調的吹噓,很快就打聽到了,幾個銅元下去周遭的人就将他的過往賣的幹幹淨淨。

于是第二日那個酸腐老秀才曾經在災荒年代食妻賣女且的歌謠就傳遍了大街小巷,也許現在賣兒賣女的是不少,可是做的像這位大義凜然、毫無羞恥心的實在不多。而且他在後來也沒有娶到媳婦,不事生産,拿着酸詩去一些稍有資産的人家騙吃騙喝,否則威脅傳揚一些莫須有的事情出去敗壞這些人家中年輕女子的名聲。

這些人家中雖說有些小錢,但是卻拿這人毫無辦法。不給如覆骨之蛆一般讓人惡心無比,去報了官也是沒幾天就放出來了。索性他要的錢也不多,而且來了一次也就不會再上門了,也就忍了。

誰知道他越來越大膽,編排到了秦家大小姐頭上,還認為她該自盡。秦雨鸾自然沒這麽客氣了,不止是編了歌謠,還每日給幾個小錢讓那些流浪的乞兒背熟了日日傳唱。很快這位酸腐秀才成了人人唾棄的過街老鼠,誰都能給他一口唾沫,就這麽生生的被趕出了安縣。

接二連三有人因為此事吃了虧,于是那些個上不得臺面的報社察覺出了什麽,不敢再登關于秦家大小姐的事情。要是惹怒了人家,以秦家的權勢,對付他們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位大夫跟那個小報社的一位編導算是酒肉兄弟,一日對方喝醉了就聽他提起來了。說到這位秦家大小姐雖說不動聲色,可是該下起手來,也是毫不手軟的。悄無聲息的,就将這些胡言亂語的人整治的生不如死。

他也問過為何這麽确定是秦家大小姐做的,而不是秦家幫她出頭。

對方卻是醉熏熏的對他搖搖頭:“我們自然是有我們的渠道,要不是我們老板早早的去告了罪,恐怕……”接着話沒說完就一頭醉倒在桌面上,他怎麽追問也聽不到一言半語了。

如意向大夫問道:“我們小姐額頭上的傷如何,以後會留疤嗎?”

大夫摸了下短短的胡渣,恭敬回道:“雖然流了一些血,但是傷口并不深,要是好好養着,留的疤也會很淺,不細看也能遮掩過去。”

聽了這話,秦雨鵑心裏也是松了一口氣的,說道:“那就勞煩大夫了,吉祥,送大夫出去。”

大夫作了個揖後就留了藥方和要塗抹的藥之後離開了,秦雨鵑卻是呆坐在椅子上,任由如意為她擦去傷口邊上已經有些幹涸了的血跡。

她一下想着書房中秦父字字敲在她心頭的話,一下想着白姨娘,覺得思緒如麻,幹脆什麽都不想了。

“如意,”好半響秦雨鵑才叫到。

“奴婢在,”如意忙放緩了動作道:“奴婢可是弄疼您了?”

秦雨鵑此時才感覺到痛處,伸手在傷口附近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斯了一聲後才問道:“你從小跟着我,我也沒有問過你進府之前家中是做什麽的,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因為去叫大夫之前就已經說了是磕傷了臉的,因此大夫是帶了幾種藥膏過來的,其中正好有用的上的,此時也不用特地去取了。

如意清潔好傷口後挑了一塊,小心的給她抹上。聽到此話沉默了好久才道:“奴婢進府的時候才六歲,家中做什麽的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日子苦的很,吃的飯菜都是草葉根子,我爹先賣了大姐,後來又揭不開鍋的時候才将我賣了。

只是奴婢比姐姐有福氣,姐姐當初賣掉的時候已經十一歲了,當丫頭也沒人要了,最後賣給了一個屠戶當童養媳,那屠戶的年紀比我們的爹還要大兩歲。不像奴婢,在秦府裏一年四季能吃飽穿暖,年年還有兩套新衣裳。”

秦雨鵑沒想到自己的大丫頭有這麽一段過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她,半響才說道:“既然這樣,你就沒有想過回去看看嗎?”

如意眼中有閃爍的淚光:“時間過了這樣久,奴婢早就不知道家中在哪了?而且奴婢已經是秦家的丫頭了。”因為憲宗早年立下的人權法,連着丫頭買賣也是換了一種說法的,都是要簽合同的,不認字的也要按個手印。雖說不能買斷,但是簽五十年的契約,已經跟賣身契差不多了,如意就是這樣進來的。

“……如意,你怨你的父母嗎?”

如意将藥膏抹好之後收起來說道:“哪有做子女的怨恨父母的呢?而且奴婢父母雖說賣了我們姐妹,可是至少沒有生下來就将我們溺死的。”

秦雨鵑道:“還有将家中女兒溺死的嗎?”

“奴婢失言。”如意慌道。

“……沒事,你繼續說,我也想聽一聽。”

如意猶豫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但凡是父母的,沒有不想要兒子傳宗接代的,不只是家中窮苦的,甚至偶爾能吃到葷腥的家中也不喜歡女兒,生了一個的養着,多了都要拿了枕頭捂死或者扔到便桶裏溺死。”她擦擦眼淚繼續道:“所以奴婢并不怨恨爹娘,至少他們讓奴婢活着了。”

秦雨鵑的聲音沙啞的不行:“活着就好了嗎?不是說外面有拯嬰局嗎,又何必溺死了?”

“如今世道這樣難,拯嬰局又救得了多少嬰孩,有些已經是開不了門了,開門的只能分發米面去給那些生了女嬰的家中。可有些人家去白白得了米面糧食,回到家中女嬰照樣活不成。”

秦雨鵑臉上已經是冰涼一片,如意察覺到她的樣子,急忙說道:“奴婢是窮苦人家出生的,自然是賤命一條。可是二小姐不同,二小姐是天生的富貴命,是來享福的。”

“享福的?哈哈哈,”秦雨鵑大笑起來,只是眼淚卻不斷的落下來,“你說的沒錯,我是來享福的!”她羨慕那種尋常人家一家三口的日子,卻聽到他們朝不保夕,不知道自己生在那種家庭,能不能活的下去。

看着這樣的秦雨鵑,如意有些害怕,卻聽到外面有動靜響起,只聽吉祥在門外道:“二小姐,是大小姐身邊的白薇。”

白薇将秦雨鸾說的幾件洋服送到了秦雨鵑面前,如命令一般暗自觀察她的表情。

如意見秦雨鵑展開這幾件衣服,頓時大驚道:“這個衣服竟然沒有袖子,胸口居然開的這樣低,大小姐怎麽能将這樣的衣服送個二小姐呢?”

誰知道秦雨鵑卻是抹了下臉上的眼淚道:“沒有袖子怎麽了?領口低怎麽了?男子在外可以袒胸露乳,難道女人連露個胳膊都不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要為那些男人伏低做小?又有誰說過女子生來就是低人一等了?生男則相慶,生女則溺斃,這又是一個什麽道理?”

她恨恨道:“我秦雨鵑就不信了,這個世界沒有改變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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