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電話那頭的鹿照遠雖然打了電話來邀約, 但并不知道到底要去哪裏,随口提的兩個地點, 不是學校, 就是足球場。

祝岚行聽了兩句,心裏就明白了。

鹿照遠這時候打電話來,并沒有任何确切的目的地, 不過是心頭迷惑,想要找一個人聊聊天,說說話。

既然如此,祝岚行索性把見面的地點定在湖邊的一家星巴克。

景區旁邊的星巴克人總是不少,祝岚行到了現場的時候, 店裏基本坐滿,鹿照遠還沒來。他直接走到櫃臺前點單, 順便發消息問鹿照遠想喝什麽。

鹿照遠對此全無所謂, 回答了“随意”後,立刻補上一句:“你到了?我十分鐘到。”

祝岚行回複:“不急。”

十分鐘後,祝岚行剛剛拿起做好的飲料,星巴克的玻璃門被打開, 鹿照遠微喘着氣出現在現場。

祝岚行将手裏的飲料遞了一杯給鹿照遠:“果味飲料。怕晚上喝了咖啡睡不着,就沒給你點咖啡。”

“謝了。”鹿照遠睡眠好, 精神足, 晚上喝了咖啡确實很難入睡,他左右看一圈,發現店裏沒什麽位置, 建議,“我們出去走走吧,順便說說話吧?”

祝岚行正有此意。

外頭就是景區,景區是一片大湖。

天降了秋,湖裏的荷花早就看不見了,連蓮葉也開始凋零,春夏季漫開水面的柔媚已然歇息,叫湖邊的行人都變得少了。

但湖還是湖,心情苦悶的時候,看些開闊的水域,也會跟着疏闊一些。

兩人出了星巴克,沿着湖邊走一段路,就是一條橫跨水域的長橋。

他們上了橋,随意的散着步,祝岚行并不急着問鹿照遠找自己出來的理由——對方總會說的,先給人一點梳理內心情緒的時間吧。

果然沒過多久,鹿照遠就開了腔:“祝岚行……”

祝岚行:“嗯?”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把試訓的事情告訴我爸媽,我媽以會分心導致考不好奧賽為由拒絕了我。”鹿照遠說。

祝岚行并不急着說什麽,只是聆聽。

鹿照遠嘴角嘲諷勾了勾,又說:“這是個借口。至少我覺得這是個借口。我有自信不會因為要去國外試訓耽誤學習,我覺得他們應該也對我有自信。但他們就是不想我去。”

他歇了一回,又說:

“我媽說出這個理由的時候,我沒有反駁。一方面我知道,就算沒有了這個理由,她也有無數個其他理由;另一方面,其實我……”

“我該去試訓嗎?”

他輕聲問祝岚行。

“這個邀請對我來說很新奇也很令人高興,但這件事本身……我去試訓,通過試訓,變成職業球員,參加各種正式高強度對抗球賽這件事……”

鹿照遠其實很茫然: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對于這一未來完全沒有設想和規劃,從沒有試着去開啓也不知道最後的終點,這對于我來講,可能只是我人生裏很偶然的一個突發事件。去,似乎也有道理;不去,似乎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我非要去試訓這一點,是不是有些太過……任性和沒有意義了?”

鹿照遠說得有些亂。

因為對方此刻的心就是亂的。

“誰說你通過試訓了,就必須參加職業足球?”祝岚行問。

鹿照遠愣了下。

“這只是一次機會,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就算成功了,也只是多給你一個選擇,你還有很多時間考慮這個問題,考慮你的未來。”

“你想我去嗎?”鹿照遠有點迷惘,低聲問了句。

“少年不追夢,要等什麽時候追?”祝岚行笑了下。

鹿照遠噤了聲。

像是心底某一處被戳了一下,戳開了裹在外頭的殼,露出了更多的藏在裏頭的想要傾訴的話。

“我……”鹿照遠,“我說一件事,你不準笑。”

“不笑,你說。”

“我有點害怕自己坐飛機……”

鹿照遠才說完,就見身旁的人翹起了嘴角,他一時惱羞成怒,去掐對方的臉頰:

“你還是笑了吧!”

祝岚行關注着鹿照遠呢,見了人的動作及時一偏頭,沒真被掐到,但對方的手指還是在他臉上滑過去,從臉頰一路滑到嘴角。

“人之常情。”祝岚行說,“我沒笑。”又問,“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麽困擾?”

“如果……”鹿照遠又張了張嘴,雖然有點不甘願認輸,但還是說了,“我自己付錢買了機票去了,沒通過試訓,又灰溜溜回來了,豈不是特丢人?”

“我不覺得努力有什麽丢人的。可能你覺得我一個人的感覺沒什麽說服力,所以……”

祝岚行低下頭,打開手機微信群,發消息:

“萬一亮哥去了卻沒通過試訓,是不是有點丢人?”

鹿照遠一不注意就讓人發了消息,他連忙阻止:“你幹什麽?”

祝岚行将手機屏幕展現給鹿照遠:“你看看。”

鹿照遠定睛一看,看見衆人的回複,打頭的就是向晨。

“小老弟你在說什麽???”向晨,“亮哥能接到試訓邀請已經是牛逼的代言人了好嗎???”

“新人你這樣的思想很危險。”舒雲飛也出聲批評,“亮哥就是牛,不服請閉嘴。”

接下去就是一群人的集體花式彩虹屁。

衆人以各種姿勢鼓吹鹿照遠一會後,向晨再度出聲,他問鹿照遠:

“@鹿照遠,亮哥在嗎?你把這事告訴家裏了嗎?”

說實話,當着祝岚行的面,鹿照遠被吹得有點尴尬。

他暗暗記下了向晨,掏出自己的手機,沒好氣回複一句:

“說了,不讓我去。”

這話一出,群裏瞬間炸了鍋,但不讓鹿照遠去的是鹿照遠的父母,群裏成員也不能真罵出什麽花樣,個個憋屈了半天,向晨一拍腦袋,突然發言:

“亮哥,機會難得,你就算去旅游一趟也好。路費兄弟們給你解決!”

說罷,三個兩百塊的紅包就發了出來。

這簡直給群裏的衆人開拓了全新的思路。

一瞬間,衆人冒泡,紅包亂飛,零用錢多的多發兩個,零用錢少的少發兩個,只是眨眨眼,群已經被衆人送給鹿照遠的路費紅包給淹沒。

旁邊的祝岚行還挺有閑暇地算了算,笑道:“去兩趟來回都夠了。”

鹿照遠:“……”

他用拇指滑了下屏幕,直直看了半天,才回複:“你們夠了,幹什麽呢這是?我不缺錢。”

向晨勸道:“平常都是亮哥你請我們聚餐吃喝,這回大家請亮哥出國游一趟呗。”

舒雲飛也說:“亮哥我覺得你還是去吧。我們天天踢球看比賽,聚在一起都說等高三畢業了集資去追個國外追個現場,現在有機會提前去,幹嘛不去?對方包食宿我們還省錢了。”

這就是所有球隊球員的想法!

對方包食宿=我們占便宜=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要是鹿照遠真的不去,他們一個個焦慮得都覺得自己身上憑空少掉了一塊肉。

鹿照遠翻了個白眼。

他切出支付寶,往錢包那截了個圖,再發群裏。

“看清楚,真有錢。”

群裏大家看了截圖,這才知道鹿照遠不是客氣。

他們又發出了一系列的驚嘆,再度變着法子吹了一波鹿照遠牛逼後,才安安心心散去。

衆人離開,群裏沒了省心,鹿照遠翻看了好一會剛才的聊天記錄,才擡頭看着祝岚行。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夜裏的兩顆明星。

“你知道他們會這樣?”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不會這樣才奇怪。”祝岚行微微一笑,“因為……你自己是什麽人,你身旁的朋友就是什麽人。”

看手機的時候兩人停了下來,現在他們将手機收回口袋,祝岚行又帶着鹿照遠往前走。

橫跨湖面的長橋曲曲折折,站在橋上,能夠聽見兩側水流濤濤。

祝岚行走到半中間,閉上眼睛。

射入眼中的光線得了層障礙,變得微弱了些,相應的,響在耳旁的水流聲音因為沒有了視野的幹擾,也變得更加清晰,清晰得響在他的心裏。

一如當年雙目剛剛失明的時候。

當年的他非常喜歡停留在這裏。

那時候,他剛剛從一個健全人變成瞎子,被困鎖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裏,雖然因為種種原因,他并沒有将內心的情緒展露出來,但他知道,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正在憤怒的火焰中走向瘋狂。

是水流的聲音幫助了他。

有一次,威廉看他在家裏呆了太久,勸他出來走走。

他們來到了湖邊,威廉扶着他上了橋。那時候是冬天,橋上幾乎沒有人,沒有令他厭惡的噪音,也沒有令他抑郁的安靜,只有默默流淌的嘩嘩的水聲,響在耳畔。

水似乎有種魔力。

聽得久了,他的靈魂也投入水中,順着水流,一路平緩的、安寧的、流淌到不為人知的寧靜之處……

祝岚行睜開了眼睛。

夜晚,水流,長橋,一個使人安寧的環境,一個令人足以冷靜思考的地方。

他再看向鹿照遠,鹿照遠也冷靜了下來,他面上的猶豫消失了,變成了思考問題解決問題的模樣,對方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祝岚行和聲問:“現在我們是不是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你不敢獨自坐飛機去國外的問題。”

鹿照遠覺得對方還在嘲笑自己,不滿地咳了聲:“我可以克服……”

祝岚行:“我也可以陪你去。”

“哈?”

“我可以陪你去。”祝岚行再說一遍,“就當去那裏旅游一趟了。”

鹿照遠都蒙了。

“這不必,我……你還要上課……”

“你不用有負擔。”祝岚行的笑聲很輕,契合着這個夜,“我家很有錢,包機來回也無所謂。但我覺得你不會想坐我的包機飛過去。至于上課,你不是在幫我補課嗎?我跟着我的老師一起走而已。”

所有的問題都被祝岚行解決了。

鹿照遠突然有些迷惑:“祝岚行,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祝岚行愣了下,回答:“你也對我很好。”

但鹿照遠覺得自己并沒有,他心裏有些甜,又覺得這種甜讓人心慌,踟蹰了一會,開了個輕松的玩笑:“其實你就是不想上課吧。”

“是啊。”祝岚行半開玩笑半認真,“我就想逃課跟着你,不行嗎?”

“……!!”

鹿照遠猛地喝了一口飲料,壓壓驚。

靠。

這是什麽撒嬌精成精?還天生自帶糖分?!

正是這時,猛然一陣大風吹過來,風很大,還冷,祝岚行打了個噴嚏。

鹿照遠一下回神了,他立刻記起祝岚行身體不好,摸了下對方的手,關切說:“你手好冷。”

祝岚行:“天生的,今天也有點冷……”

他才說完,手就被人抓住了。

鹿照遠抓了他的手還不放,先放嘴邊呵了口氣,又将他的手拽到自己的運動褲口袋裏。

對方一動祝岚行的手,祝岚行就看見自己手腕上的虛拟屏。

自從充電穩定後,他好久沒有太關注自己的虛拟屏幕了,現下一看,只見60%的電量幾乎以跳躍的速度蹿升到65%,繼而再攀高峰,沖到70%!

他險險目瞪口呆。

今天晚上的充電速度是怎麽回事?這簡直鳥槍換炮,單車變摩托,難道是因為今天晚上他們的動作舉止親密了起來……?

祝岚行有點心神不定:“你是在幫我取暖嗎?”

“對啊!”鹿照遠理所當然,“你不冷嗎?”

祝岚行嗯了聲,原地思索片刻,主要看着自己的虛拟屏,末了,突然扯起自己脖子上的圍巾。

他今天戴了條羊絨圍巾,圍起來很輕,但很暖。

他牽着圍巾的一端,試探着裹上鹿照遠的脖子,讓兩人貼得更近,話語也更加貼心:

“我們一起戴。今天确實冷,你也注意別感冒了。”

“……嗯。”

鹿照遠含糊地回了一聲。

與之相應,虛拟屏上的電量,直升到75%!

祝岚行很迷惑。

明明之前兩人也有身體接觸,電量雖然也會加得快一點,但絕對沒有現在這麽快。

所以充電速度增加的原理到底是什麽呢?

難道還分一些碰觸充電慢,一些碰觸充電快,低級親密充電慢,高級親密充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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