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明天就是出發的日子了。

電腦的音箱外放着叫不出名字的德語歌, 鹿照遠正在收拾自己的出行的裝備,其實并不用怎麽收拾, 拿一個大背包, 裏頭放上幾身替換的衣服,再帶齊證件,就全部足夠了。

前後十分鐘的時間, 鹿照遠搞定一切,才在床沿坐下,房間的門被叩響,接着鹿樂成從外頭将其打開,不等鹿照遠說話, 就一閃身進來,再關了門。

“在自己家裏還這麽鬼鬼祟祟的?”鹿照遠瞥了人一眼, 發現鹿樂成不止鬼鬼祟祟進來了, 還鬼鬼祟祟帶上了自己的小金豬,“怎麽把存錢罐也弄進來了?”

按理說,現在大家都用手機支付了,家裏都不放錢了。

但鹿樂成不。

他有個小小的怪癖, 就喜歡花花綠綠的鈔票和拿在手裏有分量的鋼镚,每回過年通過手機收了筆壓歲錢後, 還要特意去銀行把錢給提出來, 提了也不花,光塞進自己的金豬存錢罐裏存着,存錢罐旁邊還有個電子稱重計, 時不時把金豬放上去稱一稱,哪怕增重了1克,也能開心好幾個小時。

其實就是縮小版的財迷。

“哥,”鹿樂成張口就來,“你是不是準備去試訓?”

鹿照遠心頭一個咯噔,開口說話時,聲音就有了點緊繃:“你亂說什麽?”

“嗨,哥你對我瞞什麽。”鹿樂成有點心不在焉,一手抱着豬,一手老摸豬屁股,“你這些天天天幫媽做家務,媽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你肯定是想先讨好讨好媽,回頭讓媽同意你去試訓。”

“就這?”

“當然還有了,我出來喝水時候路過你房間,看見你用電腦搜國外網站了。雖然認不得上邊的文字,但是照片還是看得懂的,就是你去試訓的地方吧?”

鹿照遠不做聲。

鹿樂成又猜測:“你是不是打算等着回旅游完回家,就和媽攤牌?”

弟弟雖然看出了些蛛絲馬跡,但沒有猜到他的真正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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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照遠暗暗松了一口氣,語調含混答應一聲:“這都被你猜到了?還有,小樂……你能不能別摸豬屁股了?”

摩擦得這麽起勁,難道還想摩擦生熱?

“那是,我可是你弟!”鹿樂成自鳴得意,“至于我這樣摸豬,是有理由的……哥,我實話和你說,你別不愛聽。我覺得咱們媽改變主意的可能性不太大,你沒聽爸說嗎,就連晾臺上的那根晾衣杆,都比我們媽的腦袋會轉彎一點。所以……”

“所以?”鹿照遠開始覺得弟弟進來是真的有事了。

“所以,哥,你自己悄悄地去吧!”鹿樂成無比大膽地建議,“悄悄地去,悄悄的回,我們齊心合力,瞞過媽媽!你還能順便幫我帶點當地土特産,至于路費,你也不用擔心。”

他說到這裏,最後不舍的快速摸了金豬好幾下,驀地,雙手舉起金豬,宛如摔杯為號一樣,鄭重其事地把豬地上一砸,嘩啦,碎了。

紅紅綠綠的鈔票連着鋼镚,蹦了一地。

鹿照遠還沒反應過來,鹿樂成已經蹲下去,把鈔票全部摟起來,遞到鹿照遠身前:“哥,都給你,應該夠了——”

這時房間突地被推開,鹿媽媽出現在門口,疑惑問:

“什麽東西碎了,這麽大響,會吵到樓下的……你們在幹什麽?”

媽媽突然出現,兩兄弟都有點蒙圈。

鹿樂成還保持着雙手捧錢前遞,鹿照遠同樣伸出雙手,是為了拒絕弟弟的錢,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來,尤其是不明前情的人看來,這何嘗不是一種迎接。

于是,就在兩兄弟眼中,自己媽媽的臉色從晴朗多雲,變成了電閃雷鳴。

“媽!”鹿樂成趕緊嚷一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是怎麽樣?你說說。”鹿媽媽暫且讓兒子說。

“我哥沒有強迫我,我是自願把錢給我哥的!”鹿樂成趕緊澄清情況。

鹿照遠一聽這話,就知道要完。

果不其然,鹿媽媽接下去就問了:“你為什麽要把錢給你哥?”

“因為……呃……”鹿樂成失語了,他總不能說他要止住他哥出國游吧?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因為,因為我要拜托哥哥買個東西!”

“買什麽東西要花這麽多錢?”鹿媽媽問,“你手上那些,有七八千了吧。”

這還真不虛。

鹿樂成平常是不怎麽花錢的,幾年壓歲錢攢下來,嚴嚴實實壓在他的金豬中,現在砸碎了,鈔票散開來,抱了滿懷抱,非常有視覺沖擊力。

“我,就是……”鹿樂成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現在的年紀還接觸不到那些價值昂貴的用品,哪怕說出了那些用品的名字,媽媽肯定也不會讓他亂花錢。他腦袋一片空白,急得額頭都冒出了一圈汗水。

難道說要換電腦?

但電腦也是上初中新買的,買了兩年不到,還很好用……

那還有什麽……

“好了。”鹿媽媽打斷了兒子的煎熬。

面對着兩兄弟忐忑不安的表情,鹿媽媽沉默片刻,出乎兩人意料的笑了,她不再說小兒子,對大兒子說:“把錢收下吧。”

鹿照遠愣了下:“媽,其實……”

他很想說從頭到尾,都是鹿樂成在自說自話,只是這小家夥的行動力真的很強,從頭到尾沒給自己反駁的機會就把事情給辦了……

鹿媽媽摸着鹿樂成的腦袋:“樂樂長大了,也會心疼哥哥了,把錢取出來也沒必要砸碎你的存錢罐,喂了這麽久的金豬不心疼啊?媽給你再買個吧。”

“不用了媽,我就是表一下決心……”鹿樂成心中有點不妙的感覺。

鹿媽媽都被逗笑了:“還表決心?你一個借錢給人的有什麽決心好表的。行了,把錢放下。水燒熱了,快去洗澡。你給你哥的錢回頭媽給你補上。”

“媽,我……”

鹿樂成看着鹿照遠。

鹿照遠一徑沉默。

“快去,鈔票上面全是細菌,你摸了半天,趕緊洗個手再洗個澡。”鹿媽媽有些不耐煩了,每天都要三催四請才讓孩子去洗澡真的很煩人,她把小兒子直接推出大兒子的房間,自己也走了出去,關門時候,回頭對大兒子叮囑一句:

“小亮,下次你有什麽想要的,跟爸媽說,是合理的要求爸媽都會答應你。別拿你弟的錢。”

“我沒有。”

鹿照遠回了話。

這一句有些輕,所以鹿媽媽沒有聽見,她關上了門。

門外還有她驅趕鹿樂成去洗澡的聲音,但隔了一層,總是模模糊糊的。

祝岚行到達機場的時候,距離飛機起飛正好還有兩個小時。

他先給鹿照遠打了個電話,電話很快接通,那邊還沒說話,機場的廣播音就從聽筒中傳出來,祝岚行說:“已經到了?”

“嗯。”電話那頭的聲音,比平常更低一點。

“我也到了,你在哪裏?”祝岚行問。

鹿照遠描述着自己的位置,才說到一半,祝岚行已經找到了地點和人。

那是個巨大的電子廣告牌底下,變幻的節目晃出鮮豔的色彩,色彩落在鹿照遠的肩膀上,像為他披了件色彩斑斓的外套。

但和外套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一動不動、宛如雕塑的姿勢,和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祝岚行怔了下:“你……”

似乎終于聽見了人的聲音,鹿照遠慢慢眨了下眼。

這一動作打破了僵滞,接着,坐着的人又擡起手,揉揉眼睛。

“怎麽了?”

“你等多久了?”祝岚行問,看着鹿照遠這個樣子,他幾乎覺得對方跑來這裏坐了一整個晚上。

“沒多久。”鹿照遠應了聲。

“要喝杯水嗎?”祝岚行目光在鹿照遠幹得起皮的嘴唇上停留一下,“旁邊有自主熱水,我給你倒一杯吧。”

“謝謝。”

祝岚行今天帶了個背包和一個行李箱,他放開自己的行李箱,從背包裏取出水壺,去飲水處接了熱水又回來,把水壺遞給對方,看着鹿照遠捧着熱水壺,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等到對方差不多喝完了,才說:

“你現在困嗎?”

他不等鹿照遠回答,就說:

“我看你眼裏全是血絲,靠着我眯一會吧,還要兩個小時才登機,我們有得等。”

鹿照遠有些茫然地看了祝岚行一會,本來不困的他随着對方的話語,似乎真的察覺到了自身體中泛出的疲乏:“……有一點吧,不是很困,我靠着椅子眯一會就好了。”

說罷,他背脊貼上椅背,腦袋向後仰着。

但他個子高,要這樣靠着,脖子全部是懸空的,整個腦袋要掉不掉,十足難受。

祝岚行直接伸了手,攬住鹿照遠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這裏扯,再将他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屬于祝岚行的陌生味道一下撲到鼻尖,鹿照遠心跳緊了幾拍,短暫地精神了起來:“沒關系,馬上就上飛機了,我可以在飛機上補眠——”

祝岚行沒有回答,只是保持着按着人的姿勢。

于是,短暫的沉默後,鹿照遠說話了,他的嘴唇抵着祝岚行的肩膀,說出口的聲音就顯得有點悶:

“那我靠着你睡一會,你累了直接推醒我。”

“嗯。”

祝岚行安撫地摸了下鹿照遠的後腦勺。

鹿照遠竟然也沒有反對,就這樣靠着祝岚行,不一會,呼吸逐漸平穩,睡着了。

祝岚行保持着姿勢,又等了一會,才小心收回手,拿出手機,給威廉打了個電話:

“幫我和鹿照遠升到頭等艙。”

很簡單的叮囑後,祝岚行就将電話挂斷了。

他沒有放下手機,随意切了視頻,開啓綜藝繼續看。

昨天顯然發生了點事情。

如果鹿照遠願意說,他也願意傾聽。

但如果鹿照遠不願意說,也沒有關系。

總有些事情,需要由面臨事情的主人自己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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