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兩人自操場上回的教室的時候, 各自濕了半邊身體。窗外的雨下得越發大了,鹿照遠的臉色卻雲銷雨霁, 整個人都恢複了明朗。

向晨窺了半天:“亮哥……”

鹿照遠耐心:“怎麽?”

連聲音都溫柔了不少!

向晨不由自主:“剛才操場上發生了什麽好事嗎?”

鹿照遠覺得向晨越發莫名其妙了:“操場上能發生什麽好事?褲腿被雨水淋濕的好事嗎?”

他說着, 脫下外套,抖了抖身上的水。

南方城市的冬天,總有些似冷非冷之意, 氣溫回暖的時候,T恤加上校服足以,今天本來是這種天氣,但突降一場大雨,一場大雨一場寒, 此刻坐在窗戶邊,哪怕關了窗子, 也能感覺絲絲涼意透着縫隙滲進來。

鹿照遠脫了衣服, 感覺有點冷,再朝旁邊看一眼,發現祝岚行也沒穿多少。

只是人顯然比他更有些形象包袱,哪怕衣服濕了, 也并沒有脫下來晾晾幹的意思。

他沉吟了下,起身往辦公室走去。

中午的辦公室裏也是有些老師的, 隐隐約約的笑聲自裏頭傳來, 像是老師們坐在一起三兩交流,釋放着不能在學生面前表露出來的八卦之心。

鹿照遠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王勇男第一個看見。

自己班的學生自己在意, 他張口就說:“怎麽還脫校服了,穿個短袖不冷嗎?”

鹿照遠:“冷。校服濕了來找老師借吹風機。”

別說,老師辦公室還真有這個。

鹿照遠從英語老師手裏接過吹風機,再回到班級,就沖祝岚行揚了揚:“把外套脫了,一起來吹吹吧。”

祝岚行有點詫異:“你從哪裏找來的?”

“老師辦公室。”鹿照遠,“缺什麽的時候去辦公室問問,八成有驚喜。”

牆壁上有插頭,正好就在鹿照遠的座位旁邊,祝岚行脫了校服,将濕了的部分平鋪在鹿照遠的桌子上,又把鹿照遠随意丢在桌子上的校服拿過來,照樣整理平鋪好,和自己的衣服排排列隊。

這時鹿照遠也插好吹風機的插頭了。他一起身,正好看見祝岚行的胸口處的皮膚。

祝岚行今天穿了件黑色針織衫,低胸V領的,黑色的邊印在白透的皮膚上,兩色一樣醒目。

鹿照遠挪開眼睛。

……

片刻後又挪回去,再瞄一眼。

……

嗯,祝岚行确實适合黑色的衣服。

嗡嗡的吹風機聲掩蓋了角落的竊竊私語。

苗小卉和她的好朋友站在窗戶外邊,喝着剛剛叫外賣叫來的奶茶,兩個人四只眼睛,全望着吹個衣服也要交頭接耳的祝岚行與鹿照遠。

她朋友:“你早上不是還說他們吵架了?”

苗小卉:“他們是吵架了!”

她朋友朝前努努嘴:“喽,你看……”

苗小卉欲哭無淚,甚至想罵這對狗男男:“我也不知道啊!”

吹風機的風力還是很大的,差不多五分鐘後,祝岚行将兩件衣服拿起來,挨個摸一遍:“應該可以了,你感覺一下?”

鹿照遠并不想感覺,幹一點濕一點又怎麽樣呢?

他狀似眼尖:“你針織衫肩膀的位置是不是有點濕?我看顏色比別的地方更重一點。”

祝岚行:“有嗎?”

鹿照遠擡起手,自自然然摸上一把:“好像有點濕,我給你吹吹吧。”

他将吹風機對準祝岚行肩膀的位置吹了兩分鐘,吹完再摸摸,這回更大膽一點,摸肩膀的同時摸摸脖頸。他注意到祝岚行的脖頸有細小的疙瘩,應該是受冷之後的應激反應,不由輕輕揉了揉,把那片疙瘩揉掉:“好了,幹了。”

祝岚行輕微側了下脖子,沒有發覺什麽不對勁。

他辨認了下兩人的校服,将鹿照遠的放在桌上,拿了自己的回到座位。

原本還想和祝岚行說說話的鹿照遠一呆:“祝岚行——”

祝岚行轉了頭:“嗯?”

鹿照遠欲言又止,想讓對方坐到自己這裏,又想起早上他才拒絕了老師調座位的要求……

如果是平時,祝岚行一定能夠發現鹿照遠的猶豫,但現在他自己也一腦門糾結,見鹿照遠沒再說什麽,也就坐回位置,繼續想着自己的事。

鹿照遠怏怏不樂,沉着張臉,把吹風機還回去了。

還吹風機的時候,他長久凝視着王勇男,在想自己要不要提出換座位的要求。

王勇男:“……?”

他不覺摸摸臉頰。

“老師臉上有什麽嗎?”

“沒什麽。”鹿照遠還是沒能當天就自我打臉,沉着臉又走了。

見學生走了,收起吹風機的英語老師才開口:“怎麽來回一趟,這孩子又不高興了?”

“誰知道呢。”王勇男感慨,“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心思能繞出七八十個彎,你永遠猜不透他們到底在想什麽。”

鹿照遠走了再回來,剛剛晴朗的臉色再被烏雲環繞。

臉色微陰的他時不時看着祝岚行,看一眼,更陰一些。

他偷看祝岚行的時候,苗小卉也在偷看他。

她看來看去,剛才還覺得兩個人可能有什麽的她,現在又覺得……沒有嘛,這兩人依然在吵架啊!看鹿照遠這臉色,只要再給他一個火苗,他就能當場爆炸的!我們要正直,不能猥瑣,不能看兩個男的正常交往就覺得他們在搞GAY!

她拿出手機,偷偷發消息,把剛才的發現再度輸送給自己的好朋友。

好朋友:“小花苗。”

苗小卉:“?”

好朋友:“你別叫小花苗了,叫牆頭草吧,風一吹你就倒,他們還沒怎麽樣,你已經左右倒了八百回。”

苗小卉:“……”

氣哭!

祝岚行是在水庫和威廉見面的。

冬天垂釣的人少,偌大的水庫一眼望去,只有森寒似冰的水面和密密匝匝的彎曲枝桠,天地像是罩了層灰布,看哪兒,都是蕭瑟的灰霧。

“鹿照遠約我明天出去玩。”

祝岚行對身旁的威廉說,他甩了釣竿,魚線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噗通落入水面,濺出兩圈漣漪,如同正泛在祝岚行心頭的波瀾。

“他應該是想要和我攤牌。”

說是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如今也過去三天了。

總該有個結論,無論是說還是不說,又或者說到哪裏。

威廉思索片刻:“你是怎麽想的?”

“如果我知道,就不會找你來了。”祝岚行說,“給我點建議吧,威廉。”

“那就把全部的事情告訴他吧。”

祝岚行的手頓了頓,目光偏轉,從湖面挪到威廉的臉上。

“為什麽?我記得上次去德國,你還擔心我暴露,不贊同我将事情告訴鹿照遠。”

“我确實改變了想法。”威廉坦誠說,“岚行少爺,你們才相處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未來如果情況不發生改變,你們還要相處三十年以上。從長遠考慮,我們不能将鹿照遠排除在合作關系之外,那反而會平白制造許多不穩定狀況。”

“合作關系?”祝岚行重複一遍。

“或者說,一個好朋友。岚行少爺……”威廉看着祝岚行,他很早以前就在這個家庭中,知道幾乎發生在祝岚行身上的一切事情,“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您應該再度嘗試着去信任一個人。”

“我一直都很信任你。”祝岚行說。

“除我以外的同齡人。”

“鹿照遠和我并不是同齡人。”祝岚行反駁,但沉默兩息之後,他又輕聲自語,“不過,你說得對。”

無論從什麽方向考量,這個秘密都到了該公布的時候。

他早已明白鹿照遠并不會像過去的朋友那樣背叛他。

他之所以百般猶豫,也許只是創傷之後的軟弱。

這種惡果,不應該由鹿照遠來承擔。

應該怎麽做,他的內心比他的理智更早得出結論,否則他也不會選在這個地方——這個曾經救了鹿照遠的地方。

“我明天會把事情告訴鹿照遠,威廉,謝謝你。”

“為您效勞。”威廉欠身。

第二天是周日,祝岚行和鹿照遠在電玩城裏碰面,當然還有向晨和舒雲飛。

不過電玩城這麽大,才碰面向晨和舒雲飛就不知道鑽哪裏去了,鹿照遠問祝岚行:“想喝點什麽嗎?”

“都可以。”他一擡眼望見對面的星巴克,“咖啡吧。”

“我去買,你等等。”鹿照遠說,小跑穿過馬路,去對面買了兩杯咖啡後回來,遞給祝岚行一杯,“卡布奇諾,你好像愛喝比較甜一點的咖啡。”

“确實。”祝岚行笑笑,低頭喝了一口。

等溫熱的液體在口腔裏蔓延開來,他下定決心。

“鹿照遠,我有事……”

“我也有事想和你說。”

先開口說話的祝岚行被鹿照遠搶了話頭。

鹿照遠将杯子在手裏轉了一圈,垂着眼皮,這幾天他看着祝岚行,看對方如同往常一樣和自己在一起,卻總是說着說着就走了神,他知道是因為什麽,因此慢慢感覺到了點不是滋味。

如果不探究這個秘密能讓祝岚行恢複正常……

鹿照遠發現自己很輕易地就做下了不探究的決定。

歸根到底,他在意的并不是祝岚行的秘密,他在意的,只是祝岚行對自己的态度吧。

“如果不想說的話就別說,誰還沒點秘密呢,你有我也有。”

“……你有什麽秘密?”祝岚行不免好奇。

鹿照遠撩了祝岚行一眼,勾起嘴角:“等你告訴我的時候,我就告訴你。”

祝岚行:“真的?”

鹿照遠:“放心吧,騙誰也不騙你。”

祝岚行淺淺笑了:“那你恐怕保守不住這個秘密了。”

他還是有點緊張,于是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們站在電玩城的門口,這是市中心,周圍到處都是人,祝岚行喝咖啡的時候,正好有一波人從裏頭出來,其中一個穿着連帽衫的人,自祝岚行身旁擠過去。

連帽衫悄悄曲起肘。

刀片藏在指尖,照手腕輕輕一劃。

啪沙。

目标落入掌中。

連帽衫一攏手掌,帶着雇主要的手鏈,擠入人群,快速消失。

“我要告訴你的秘密可能有點神奇,你聽了不要被吓到……”

祝岚行笑着,才開了口,就感覺視線模糊,光線昏暗。

視線模糊、光線昏暗?

他遲疑地擡起手,在眼前輕輕一晃。

眼裏有光的最後一剎,他看見空空如也的手腕,和鹿照遠疑惑夾雜緊張的面容。

“祝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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