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那一夜

房間裏安安靜靜, 小廚房燈光柔軟, 阖上蓋子沒幾分鐘, 水壺開始發出咕嘟咕嘟冒泡的悶響。

熱水壺燒水很快, 蔣林野站在旁邊, 趁着這個空檔把冰箱搜刮了一遍,除去礦泉水和零食冰淇淋,裏面還備有他最讨厭的生姜紅糖, 以及一罐蜂蜜柚子。

他想了想,放下藥盒, 走回卧室:“你要不要喝點兒什麽?”

棠寧一整只地蜷在角落裏,背對着門的方向,沒有出聲。

蔣林野以為她疼得說不出話, 湊過去輕輕戳戳:“要不要喝一點生姜紅糖,或者蜂蜜柚子水?都不想的話,別的也可以,我們可以現在叫客房服務……”

他把整段話說完了,房間裏沉默很久, 棠寧還是沒有反應。

蔣林野心裏蹊跷,試探着扒拉一下她的被子:“寧寧?”

棠寧蹭地轉過來, 一動不動地盯住他, 整個人死死裹在被子裏,卷成一只小小的狐貍卷。

只不過眼下,這只狐貍已經炸成了一只河豚。

蔣林野:“……”

蔣林野停頓一下,失笑:“怎麽了?”

怎麽又炸了?

“我剛剛想起一件事。”棠寧蜷成一團, 半張臉都擋在毛茸茸的被子裏,說話甕聲甕氣的,“五年前你在國外,我問你能不能回來幫我,你怼我,可是怼完之後,你其實還是回來了,對嗎?”

她小心地探出腦袋,兩撮頭發也跟着落到鼻梁上。蔣林野幫她把狐貍毛拂開,低聲:“嗯。”

“你剛回來的時候,因為一個合作案,短暫地在臨市住了一段時間。然後給我發消息,說如果想要你幫忙,就到這裏來找你。我确實來找你了,但你跟我說,說……”

——你想做情婦,還是想跟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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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你也不是不行,脫給我看啊。

棠寧這段回憶完全被喚醒了,可她轉述起來,仍然有些艱難,“然後我們五年前是不是在這兒……就……”

蔣林野坐在床頭,摸摸柔軟的狐貍毛,眼神微暗:“嗯。”

停頓一下,他真誠發問:“你想再來一次嗎?”

棠寧完全不想,而且她現在很搞不懂:“你都千裏迢迢跑回來給我幫忙了,為什麽非要說那種話?好好講話不行嗎?”

“我……”蔣林野張張嘴,感到詞窮,“我錯了。”

棠寧卷着被子坐起來,聲音很小,狐疑地瞄他:“你那時候是不是很不喜歡我?”

她坐起來,整個人都像顆毛茸茸的蛋。

蔣林野很想把她抱過來搓一搓,可是手擡起來又放下,最後也只敢摸摸珊瑚絨被子的邊邊,啞聲:“沒有……我從來就沒有不喜歡你,高中時也是。”

棠寧陷入鬼打牆:“那為什麽要那麽說?”

“因為……”蔣林野剛一開口,聽到廚房裏咕嚕咕嚕的聲音停了,熱水壺發出“啪”的輕響,“水開了,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倒點水。”

棠寧坐在床上裹着被子,一言不發地盯着他看。

這家夥腿很長,在住處時總是穿柔軟的家居服,整個人看起來沒什麽攻擊性,像一條乖順的大狗。

可棠寧對那一夜的回憶分着前半場和後半場,前半場從她進屋、到兩個人交談、到他冷酷無情地說“脫”——包括後來她真的脫了衣服,她都印象深刻。

可後半場的記憶略顯模糊,她腦子裏全是嘤嘤嘤。

蔣林野很快去而又返。

他将一杯水冷熱調開,拆開藥遞給棠寧:“要不要喝……”

略一停頓,蔣總面無表情地賣萌:“甜甜的水。”

“不用了……”明明是在同一個地方,可這一晚和記憶中那一晚的蔣林野判若兩人。棠寧雙手将熱水杯接過來,感覺幻滅又奇妙,“謝謝你。”

蔣林野一只手虛托着杯底,看着她把水喝完,才低聲說:“你記得餘明遠嗎?當時知道你聯系過他,我特別生氣。”

尤其棠寧來找他的時候,正是夏天快要結束的時節,她穿無袖的過膝長裙,拿着棠氏公司的文件,得益于他的刻意刁難,她沒拿到他在國內的電話,只能在走廊上問服務生,會議結束之後,蔣林野先生會從哪個方向回來。

他從走廊另一端折返,剛好撞見這一幕。他那時已經兩年多沒見過棠寧,可她一點兒都沒變,說話語調溫和,對待服務生永遠禮貌又有耐心,神情裏帶點兒茫然,帶點兒少女的無辜。

蔣林野火氣是在那一瞬間燃起來的。

他産生一種錯覺,她好像對這種事情毫無概念,也完全無所謂。

以致于他那時候好幾次想開口問問她,是不是只要來幫她的忙,是誰都可以,是誰都沒關系。可這種問題越想越生氣,這股壓抑的悶氣憋到最後,蔣林野只剩下一個想法。

一定要讓她疼一點。

哪怕只是長長教訓。

“就為這個……”棠寧兩只狐貍爪子扣住水杯,一言難盡地,糾結地擡眼望他,“你讓我哭了半宿?”

“……”蔣林野張張嘴,心虛地移開目光,“沒有,你可能對自己的記憶有點誤會。”

他一開始确實是那麽想的,甚至直到棠寧進屋,他惡意滿滿地對她說“脫給我看”時,都是那樣想的。

棠寧當時好像被他問蒙了,答應下來之後,整個人反應都慢半拍。他提醒了兩次,她才抱着大尾巴匆匆去洗澡。

等表面冷酷心裏慌得一逼的蔣林野同學整理好自己,調暗床頭燈,才發覺這只狐貍也緊張得要命,如臨大敵,恨不得整個人蜷成團。

他突然就心軟了。

盡管自己也屁經驗都沒有,但為了維持高冷的霸總人設,蔣林野嘴上還在冷笑着問:“你連跟餘明遠上床的準備都做好了,現在躺在我這兒,還覺得緊張?”

狐貍瞬間睜圓眼睛。

他在她眼裏捕捉到一閃而逝的不可置信。

蔣林野其實很想安慰她,但安慰的話說不出口,只能身體力行地把動作放緩。

可他連進都沒進去,棠寧眼裏竟然一點一點地慢慢蓄起水汽。

蔣林野:“?”

蔣總突然慌了:“不是,我這都還沒……”

“蔣林野。”她兩條手臂交疊蓋住眼睛,擋住大半張臉。聲音帶水汽,從胳膊下小小地傳出來,“別人都欺負我就算了……為什麽你也欺負我。”

回國之前,蔣林野想象過一萬種弄哭她的方法,但怎麽都沒想到,這一夜的故事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都這樣了誰還有心情幹別的,他從沒有安慰人的經驗,何況是在兩人坦誠相見時……蔣總手足無措,動作強硬地将棠寧擋住臉的小臂拉開,想安慰她,話還沒出口,對方一對上他的臉,瞬間哭得更兇了。

蔣林野:“……”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躺下來,把她按在懷裏,一下一下地順毛。

他那時候想,自己不在在身邊的這段時間,棠寧大概也過得不好,她一開始只是掉眼淚,沒有聲音,後來攥着他的手指,慢慢變成嚎啕大哭。

時隔五年,又從當事人口中聽到這段過往的棠寧:“……”

吃完藥後小腹的痛意減輕不少,她裹着被子聽蔣林野講過去的故事,小心地問:“所以其實那晚,我們什麽都沒做?”

蔣林野撩起眼皮,坦然承認:“不,做了。衣服都脫幹淨了,不做多可惜。”

“……”

“但也只做了一次。”停頓一下,他神情不太自然,又補充,“你一直在哭。”

對方沒有經驗,他也沒有經驗。

到了後面他完全無法分辨,她到底是因為不舒服,還是因為委屈。

于是也只好暫時休戰。

不過……

蔣林野偷偷想。

後來結婚五年,他已經把那晚欠的全都讨回來了,倒也沒覺得少什麽。

“你……你是禽獸嗎?”棠寧問得很認真,“我都已經哭成那樣了,你還不放過我?”

蔣林野心想,有哪次,我是因為你哭所以放過你的嗎?

可心裏的小人及時捂住了他的嘴,他坐在床邊,聲音低沉,乖順得像條大狗:“是的,我是禽獸,但現在不是了,我進化了。”

棠寧:“……”

回憶完過往,蔣林野看眼牆上的挂鐘,已經淩晨兩點多了。

室內一片寂靜,窗外樹梢有寒鴉栖息,蟹殼青的月光映在水榭湖底,在光潔的地板上折射出幹淨的光。

他回過身,幫她将喝空的水杯放到床頭櫃上:“你明天是不是還約了人?早點睡,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叫我。”

棠寧愣了一下:“你不走嗎?”

蔣林野從櫃子裏拿出備用的枕頭和被子,毫無心理負擔地鋪到外間軟塌上:“不走。”

棠寧:“……”

“放心好了,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蔣林野迅速鋪好被子,幫她把卧室的大燈關掉,只留一盞床頭小燈,“睡吧,哪兒不舒服叫我。”

內間的卧室和外間的客廳只隔着一道紙屏風,棠寧看不見他,但能清楚地聽到他說話的聲音。

他飛快按熄了房間內所有大燈,迅速在軟塌上躺平,刻意又小心地,不想給她拒絕的機會。

棠寧有些不自在,可躺下來之後,屋子裏靜悄悄的,半晌,她又忍不住,小聲叫:“蔣林野……”

蔣林野秒回:“嗯?”

他鼻音很低,游走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像回響在黑暗宇宙中的,遙遠的應答。

棠寧整張臉都埋在珊瑚絨被褥裏,探出兩只狐貍耳朵,小聲:“我還是有點不舒服。”

“肚子疼?”

“沒有……就是,就是睡不着。”她後半句話沒好意思說,大概是晚上吃太多了撐的。

蔣林野思索片刻:“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吧。”

棠寧一聽這個更不困了:“你還會講睡前故事?”

“嗯。但作為交換,你也得給我講一個。”

棠寧點點頭,旋即意識到他看不見:“好。”

于是蔣林野先開始了:“很久很久以前,森林裏住着一群麻雀。一天早上,小麻雀出門,媽媽問她,你今天想梳什麽發型?她說——”

棠寧屏住呼吸。

蔣林野聲音低沉,賣萌似的,很輕很輕地說:“啾啾。”

棠寧愣了一下,迅速拉高被子捂住臉,把自己的笑聲埋在珊瑚絨底下。

不知怎麽,總覺得他這個樣子有點OOC,可又萌得人心顫。

卧室裏好一陣沒有聲音,蔣林野知道她肯定在躲着偷笑。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他兩手交疊看着窗外如積水空明的庭院,嘆息:“對不起,棠寧。”

狐貍微怔,從被子裏探出腦袋,默不作聲地豎起耳朵。

“你不要焦慮,也不要失眠……”停頓一下,蔣林野低聲,“我會幫你的。”

你想去哪,只要你願意。

棠寧睜大眼睛愣了一會兒,突然想到:“前幾天在山上,你說你喜歡我。”

“嗯。”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她問,“從結婚之後,還是從離婚之後?”

窗外的天色一片漆黑,水榭外的一汪清池鋪陳着零碎的月光,落地玻璃外竹影交錯。

屋內氣氛這樣安靜,清淺的月光從外流入,光影徐徐,自地板上淌過。

空氣好像陷入洪荒,蔣林野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五年前。

也是這樣的情境下,也是在這個地方。

他好像一直在這裏,等了很久很久,等一個人問他這樣的問題,等一個人,給他這樣的契機。

春夏秋冬,一季又一季,春日飛沙走石,冬日長街覆雪。

他就站在這裏,漫長地,固執地,等她來。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

“棠寧。”蔣林野聲音突然有些啞,帶着鄭重,一字一頓地道,“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喜歡你。”

就算不知道該怎麽做,也想嘗試,想擁抱,想接吻,想要愛。

想用盡全力,披荊斬棘。

……想把我貧瘠的全世界,都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喜歡你,想上(劃掉)。”

---

小麻雀說:啾啾(揪揪)

這個小段子不是原創,我也不知道出處是誰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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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字評論有紅包……嗯,前幾章的還沒發,南總會遲到但南總不會缺席的,稍等一小小下馬上就來補【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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