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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鄭繡這等好附庸風雅的小姑,自然是喜歡梅蘭竹菊的,如今前院的金菊已經開謝,就着剩下這後院的竹林倒可以賞一賞,所以毫無疑問,鄭繡應該是坐在石桌邊喝茶。

看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身側還跟着她的貼身侍女,安靜怡然地似在賞景般。宋熹微有些奇怪,這時候,鄭繡應該是來興師問罪的吧,怎的卻還有如此雅興?

想不明白,她咳嗽了一聲,然後迎了上去,“小姑今日來得真早。”

其實已經很不早了,鄭繡卻并不反駁,反而在她來了以後笑意吟吟地起身說道:“鄭姬來坐,我有事相商。”

不知為何宋熹微有種不詳的預感,但還是依了她的言,剛一坐下便問道:“不需要屏退左右麽?”

鄭繡似想起了什麽來,招招手,道:“萍兒你下去吧。”

“是。”那綠衣衫的侍女低低地應了聲,然後與夕荷晨露一道離開了。

鄭繡見她們走遠,這才饒有興味地問道:“聽說你昨日留宿蘭陵王府了?”

這是事實,宋熹微并不羞,看着她的眼睛不多不閃,低低地“嗯”了一聲。

鄭繡見狀,又追問:“那他有沒有……碰你?”

這話問得直白,宋熹微身覺得既然這個女子已經敞開天窗說亮話了,自己既為她的同盟,也自然需要拿出點誠意來,她不閃不避,眼神仍然清亮:“如你所想,昨日我們都中了高湛的藥,所以好上了。”

鄭繡微微一驚,但最終還是笑了,“不管是為什麽,姐姐真是好福氣。”

那話語中藏着的無窮的羨妒之意,宋熹微又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只是她卻淡淡道:“我如今是她名義上的姬妾,做這等事其實很平常,只不過不管發生了什麽,我離去的心都不會為他耽擱分毫,這點你可以放心。”

“鄭姬真是絕情呢!”鄭繡微微一嘆,表面上是可惜,實則心中竊喜。但她是名門閨秀,那抹竊喜被她藏得好好兒的。

宋熹微聽了輕輕一哂,語氣淡漠:“那你可能不知,我還有更絕情的,包括,把別的女人送到他的床上。”

“什麽?”鄭繡一陣驚叫,她沒想到鄭姬不僅不喜愛高長恭,而且這簡直是在糟踐他的心意,饒是她視宋熹微為情敵,此際也不禁為那絕代風姿的男子不值,“你竟然還想這麽做?”

宋熹微見她驚得似乎要跳起來,卻淡淡道:“鄭小姑慌什麽,我不過是為你打算,你還為他抱不平了?”

為她打算?品過來這話中的深意,鄭繡臊得臉都紅了,她自幼長在深閨,受的漢人教育,習的是漢家禮儀,連走路和微笑也都是揣摩良久方才能做出的,何時又曾聽到過這等大膽的甚至是不要臉的言語?可是這等言語進了她的耳朵,卻又帶着神秘的誘惑力,她竟然舍不得拒絕。

其實不用等她回答,單是關她的神色,宋熹微便知道她已然心動,心中嘲諷之意更甚,什麽大家閨秀,亦不過如此,為了一個男人,連女子顏面都可以不顧了。可是她表面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淡然說道:“鄭小姑想好怎麽做了麽?”

“我……”鄭繡咬着嘴唇猶豫了許久,才脫口而出,“我願意。”

只要能得到他,她付出什麽代價都可。 見宋熹微一臉微笑,鄭姬的臉更紅了,她垂下頭,悄聲道:“不知鄭姬打算怎麽做?”

宋熹微沉吟了一下,“三日後我約他到這裏來喝酒,你也來吧。”

這是要創造機會麽?可是鄭繡知道高長恭心裏的人是宋熹微,他就算喝醉了也不會對他産生興趣吧?想到此處,她的臉埋得更低了,聲音也細如蚊足,“鄭姬不需要準備什麽藥麽?”

她這麽低着頭,看不見宋熹微眼底滿溢的嘲諷,宋熹微怎麽也沒想到,她一個世家女子竟然也這麽卑劣,還要在人前擺出那副高傲的不染塵埃的模樣。

宋熹微及時收住了那絲不耐,淡淡道:“你只顧得上一時歡愉了,然後呢,若是被下了藥怎麽會沒有感覺,他若是醒來後惱羞成怒,将你所做的事揭發了,那麽你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的确,她賭不起,這事不能做!鄭繡一時想明白過來,驚得冷汗涔涔。

這時,她看着宋熹微的眼睛又帶了一絲企求,宋熹微漠然道:“你只要将他灌醉了扶他回房便是,剩下的便與我無關了,我相信以鄭小姑的魅力應當是……”她瞥了眼呆怔的鄭繡,又道,“這樣即便他第二日醒來了,也會以為自己是酒後亂性,然後對你負責到底。”

她說完這些話後,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今早她醒來後他問的那句話“阿璃,我在你眼裏究竟是什麽”,是什麽呢,恍然驚覺自己真是有些過分了,她便是不愛他,想脫離他,也不能拿別的女人去搪塞他啊!

宋熹微一驚之後,又對上了鄭繡滿載希望的眼神,鄭氏小姑真是什麽也不顧了,猛地站起身來,喜笑顏開地說道:“就這麽辦了,鄭姬,此事若成了,我不會虧待你的。如果他願意放你走的話,我還會給你準備一份大大的禮!”

來到邺城之後,宋熹微所想所求便只有一個字:走。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她不僅在這裏失了身,還察覺到了心中那詭秘而不能言的情意。她不願與高長恭在一起,最好的結局不過是他放了她,否則以他的能力,她這一輩子也走脫不了的。便是眼前的鄭小姑,雖然背後站着一整個荥陽鄭氏,也沒有能耐讓她從蘭陵王的眼皮底下逃跑。

事已至此,似乎別無他法了。而她心裏的那份鈍痛……罷了罷了,且由它去吧,左右自己走了,高長恭也還是會娶妻納妾的,娶的誰納的誰都與自己無關,眼前的女子好歹姓鄭,還是大家族的嫡女,自然配得上他。

她這麽安慰了自己一番之後,心中舒坦不少,看着鄭繡充滿感激的眼神,展顏一笑,“合作愉快。”

鄭繡笑靥如花,輕垂螓首。在滿園秋光的映襯下更顯得她眉若青山,臉若紅霞,膚光瑩白如雪,身形婀娜如畫。她是這個時代正宗的俏佳人,絕對比她自己更配得高長恭。

宋熹微默默地凝視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有一絲驚痛。她越來越發覺,自己對蘭陵王并不是沒感覺,原來對宇文邕的種種比之現在的情況卻更像是孩子對大人的依賴,想叫對方永遠陪着自己給自己依賴。而對着高長恭,她竟然說不明白那心裏的感覺是什麽。明明面都沒見過,可只他一個眼神,她便似乎可以窺見他的全貌,可以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甚至會克制不住地去在意他。

好奇怪的感覺!

秋已經過去了大半,夜裏的冷風涼得緊。滿園蕭瑟秋風,竹林嘩嘩作響,此時院中的桂樹也只能見些墨綠的葉子,正随着秋風搖晃,亂不成詩,那曾經引得滿園飄香的桂花卻是芳魂無覓處了。

只不過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影響月下小酌的兩個人的興致。

高長恭停了杯,如海深沉的鳳眸裏載了漫天熠熠星光,流波生輝。因為知道宋熹微要請他喝酒,所以他今日只帶了銀質面具,勉強遮住了大半張臉,堅毅而棱角分明的下颌都□□在空氣中。披散着的長發随風飄逸,有幾縷則安靜地垂在他白如雪的衣袍上,他整個人都帶着清淺笑意,嘴唇微勾,朗若天神。

“阿璃,你今日怎麽想到要請我喝酒?”而沒有等到宋熹微放下杯盞回答,他便淺笑道,“我聽三哥說你酒量不錯,是個女中豪傑,你身上還真是有太多讓我覺得意外的東西。”

宋熹微慢悠悠地對上他深沉如子夜般的眼眸,嘴角一扯,“我本以為郡王今日應該興致不錯的,豈知我約你來喝酒,你竟然還對着面具戀戀不舍,不知道郡王為何遲遲不肯露出廬山真面目。”

然後,她又低低笑道:“莫非傳言有誤,郡王的容色一般,當不得盛名,所以就給藏起來了?”

高長恭笑道:“我的容色如何,阿璃見了自可評判,只是你一向不願意見到而已,不知道我的模樣可是惹了你了?”

倒是被反問回來了,宋熹微淡淡一笑,給自己和他都又滿了一杯,“我不願意見到?郡王何出此言?”

高長恭長嘆,“你若真想見,随時都可以要求我将面具摘了,你知道,你的要求我從不會拒絕。”

“除了放我走?”她挑着眉問道。

話一出口,她意料之中地看見他眼中的受傷,似乎傷他傷成習慣了,可是心底還是會有微微的刺痛。其實,她一直在傷害的,是他們兩個人吧。

高長恭将目光放到別處,似乎在隐忍着些什麽,然而銀質面具淡淡的銀輝下還是流瀉出一絲水光,宛如天心明月映水而出。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回轉頭的時候,已是神色如常,甚至帶了笑意,“恩,除了放你走。”

就知道會是這樣,宋熹微也不去計較,淡然道:“那麽我如果要求郡王你現在就把面具摘下來,不知道郡王肯不肯?”

“這有何難?”他說罷,便去解自己的面具。

那速度很慢,而宋熹微卻用如他那日出言制止的速度一般拒絕:“不要摘!”

他的手一頓,便不再有動作了。他其實,本就是在等着她的拒絕。

光是對着他精致的下颌,宋熹微就有些微微的心慌意亂,真不知待窺見了他的全貌以後,她還會不會有現在這樣只想離開的勇氣。她是真的害怕了,從前雖然恐懼宇文邕抛棄她,可她退路早定,也曾希冀宮外的生活會更自由更好。然而現在,她是如此恐慌自己會真正地對他淪陷。

高長恭看着她,似有些不解,“不想看?”

宋熹微果決地點頭,“不想。”

他笑了,笑得有些自失。“那當然,我知道你不想,你怎麽會想要了解我,你可是鄭璃。”

從前的阿肅,冷漠、高傲,周身都彌漫着魏晉時代那刻進骨子裏的風華韻氣,而如今,他連說話都是這樣小心翼翼瞻前顧後的,唯恐惹惱了她。宋熹微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輕聲嘆息,高長恭,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長風迎面卷來,他的如瀑墨發缱绻于風中,高華天成,風流自結,可眼睛裏的那片神色卻端的令人痛惜。

宋熹微竟似着了魔了 ,身不由己地站起來,見他似乎也要跟着站起,她命令了一聲:“不許動。”

于是勇冠三軍向來只會命令別人的蘭陵王便真的不動了。

她一步步地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身後,他緊緊凝視她,直至她走到身後,他想轉過身去瞧她,可是宋熹微卻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要轉身,你坐着便好。”

他頓時一動不動了。

宋熹微遲疑了一會兒,然後果斷地擡起手解開了他帶的銀質面具,她将那面具放到他身前的桌上。他想要轉過身來,然而她卻輕聲道:“別動,就這樣坐着,不用懷疑,我不會傷害你,也沒那個膽子。”

高長恭低聲道:“你想要做什麽?”

宋熹微朗笑兩聲,“我雖不願瞧見郡王的皮相,但到底是個女兒家,所以對天下人都交口稱道的蘭陵王之貌有些好奇。不知郡王是否賞個臉,讓我感受一下?”

不直接看要用手摸?高長恭對她的想法表示驚奇,但他說過不會拒絕她的要求,所以他輕輕點頭。

宋熹微輕笑,然後她伸出手去,先摸到了他的額頭。

天庭豐潤,觸手光滑,肌膚竟似比女人還要細膩!

再然後,是他高聳的鼻梁。她右手的食指流連在此處,指腹輕輕滑過那道完美的曲線,卻似乎被磁石吸引住了,她竟然不願離開。但又怕自己失态,所以趕緊又轉向了別處。

他的眼睛她已經見過了,是她此生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鳳眸婉轉,只這雙眼睛便生得傾國傾城。

他的嘴唇他也是見過的,豐澤紅潤,嫣如紅果,嫩如花苞,最最精致的是他每每垂眸淺笑間嘴唇微漾時的弧度,不能增也不能減,是恰到好處的味道,莊重間含着輕佻,聖潔間帶着魅惑。

宋熹微已經默默在心裏腦補了,可是沒想兩下,她忽然撤手拍了拍了自己的腦袋,一回神忽然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這……怎麽還摸上了,她竟然去摸了蘭陵王的臉!

高長恭見她再沒了動作,忍不住問道:“好了麽?”

宋熹微尴尬地笑了笑,這笑裏無聲,加之她又在他身後,這抹難得一見的尴尬神色他自然是瞧不見了,宋熹微調整好呼吸,似又恢複了原态,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摸臉什麽的都是幻覺。“郡王,你還是把面具戴上吧。”

“嗯。”他應了一聲,不帶任何感情地将面具重新戴上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不帶任何感情的應答聲裏藏着多少的失落。

宋熹微再度走到他對面坐下,一臉笑吟吟的。

高長恭忍不住問道:“方才感覺到了什麽?”

方才麽……宋熹微想了想,臉上揚起淺笑的梨渦,“郡王,方才我什麽都沒感受到,盲人摸象也只能窺見一斑,我自然就更不行了。不過,大約還是能知道郡王長得很好看吧。”

史載他“貌柔心壯”,應該不是虛言吧,她今日摸了一下,五官雖然還不甚明晰,但那皮膚是真的好,比她這個地道的女人的皮膚還要好,近乎吹彈可破。

想到此處,她的手心像是着了火一般冒出汗來。

高長恭見她神色有異,正要說什麽,她卻咧着嘴道:“郡王,我今日是請你喝酒來着,既然來了,酒興可不能少了,方才才那麽小酌了幾杯,現在就敞開肚皮喝個痛快!”

他沉默了一下,似下了什麽決心一般,終于點頭。

宋熹微默默松了一口氣。現在,她要為鄭繡做些什麽了吧。可是看着他這樣毫不設防任由她施計的模樣,她竟然還有些于心不忍。只不過現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西側的耳房中鄭繡還在那裏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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