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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邕這話裏的機鋒太明顯,無非就是說,他高長恭此來突厥求親,其實全是為着那個荒淫無道的高湛而已,他自己是理所應當地視突厥為敵的。

這話若在平時說出來不會有什麽過大影響,但偏偏,這是三國聚宴,聚宴的主題是,求娶突厥公主。在這等情景之下,宇文邕再說出這樣的話來,明顯會引得突厥人的不滿,甚至當場掀桌都是有可能的。

一片靜默,但是突厥人和齊人的臉上均已現出了怒容。

宋熹微擔憂地微微俯下身,輕聲道:“長恭,怎麽辦?要順了宇文邕的意麽?”

順他的意?

高長恭仍是沉凝不語,阿史那燕都卻早已沒了那個耐性,一揮手決意繞過這茬,但顯見得眼底的不悅與煩躁已經越來越濃了。

露天的宴會被胡地的風沙卷入了其中,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攜着風雷之勢,陡然的,高長恭的銀質面具裂為了兩截散落……

那片刻,死寂。

無聲地張大了嘴,瞪大了眼,可是,竟沒有人再敢說話,因為那絕世容姿之下,你說什麽都是錯的,你說什麽都是一種亵渎。

無論是突厥人、周人亦或是已經見過高長恭真容的齊國人,當那個美男子的面具碎裂之時,都無言地為這種奪人心魄的美所折服。

而原本對着宇文邕秋波暗送的阿史那扶笛,她眉眼盈盈間,竟然癡癡的了,她看着那個玄衣墨發的男子,看着他美得既清而妖的鳳眸,看着他淩厲微蹙的眉峰,挺秀俊偉的鼻梁,她早已經無法再移開了眼去!

宋熹微無奈地任衆人打量着她的長恭,卻是被他的氣勢所震,後退了半步。

宇文邕暗恨地握住了杯口,突然咬牙切齒了起來。是的,他說那句話,他敢說那句話,便是因為他料定了高長恭對突厥人深恨痛絕,他不會想與阿史那燕都扯上一絲一毫的聯系,更不想因着自己的面容叫敵人看清了小瞧了去。高長恭面容過美,他戴着面具就是為了震懾,如摘下面具,便不能震懾突厥人了。

他是這般想着的,可是沒料到這勞什子狂風!

此刻,緩過神來的阿史那燕都自然想到:這風不過是個借力罷了,胡地的風沙雖然厲害,卻不能碎了他這面具,他不過是借着這一出用內力震碎了面具而已,如此既全了兩國明面上的情誼,又不至于令自己失信,果然甚妙……只是,這內力卻委實是可怕。

高長恭似乎并沒有留意到諸人面上的錯愕與驚豔,他輕飄地一拂袖,如花落滿肩的自在高雅,在毫無生機的荒漠之中,那一絲出塵絕世的風姿令人只能仰望,不可近前來亵渎半分。

“長恭自覺容貌一事,實在無需過分介意,我戴上面具,只是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倘使是在他的面具碎裂之前他說這個話,只會令得人懷疑,可是現在,再也無人敢質疑這句話的真實性。比如,那個分明傾慕宇文邕的突厥公主,她的目光還有些癡傻地凝在高長恭的俊臉上,半分也舍不得移開。

這不是麻煩是什麽?

阿史那燕都哈哈一笑道:“蘭陵王雖是北方人,卻生得比他們陳國人還要弱質風流,今叫本汗看了,也不得不心生歡喜。”說罷,他又瞪了阿史那扶笛一眼,阿史那扶笛被吓得心驚肉跳,急忙從高長恭身上移開目光,她斂衽一禮退到了阿史那燕都身後。

此番,無論是誰都看出阿史那燕都的警告之意了,因着他選中的人是周國的小皇帝,無論高長恭再怎麽美再怎麽好,也不能讓他迎回了公主去。更何況,真叫他得逞了,那新郎也不過是那個醉身邺城的風流高湛而已,那個嗜美色成癡的高湛,長頭到腳哪裏配得上他女兒的一根頭發絲。

繼而,阿史那燕都歉然地又道:“只是本汗這個女兒任性胡為慣了,這廂只怕又對蘭陵王閣下動了些心思,如此麽,她性子烈,自然是死也不能做了郡王你的嬸娘的,本汗便只能……”

面對着如此拙劣的借口,高長恭卻微微勾唇,不動聲色地拱手還禮:“可汗不必顧慮,公主傾城顏色,又豪爽烈性,比起我齊國鮮卑女兒來毫不遜色,如此,只能算是長恭的九叔沒有這個福分了。”

侍立一旁的阿史那扶笛在聽到高長恭“傾城顏色、豪爽烈性”八字之評後,一抹丹緋色漫上了臉頰,更添了幾分精致妩媚。

恍惚中,宇文邕的眼前,阿史那扶笛與宋熹微的臉重疊了起來,她那般的小女兒姿态,依依動人的嬌羞,為的是他最恨的那個人,他豈能不氣不惱?可是作為一國之主,作為大國皇帝,他能說什麽?

只能佯作灑然地揮袖笑道:“呵呵,蘭陵王殿下果然好眼光,朕對公主亦是情有獨鐘,此番得了美人歸周,還要多謝郡王這一番成全的美意。”

想起一事,如今塵埃落定,倒是可拿來說上一說,膈應膈應這位齊國蘭陵王,“早聽聞齊國蘭陵王笛音絕世,不日前卻為了朕相讓美人,如此拳拳心意,倒叫朕好生受寵若驚。”

言下之意不過是:高長恭你故意的吧,故意輸給我,故意不想讓高湛得了突厥公主,故意不願與突厥結盟?

所有齊國軍士都知道這是挑撥,可是能說什麽?高長恭故意輸陣确實是……他們無從解釋。

高長恭鳳眸凜然,寒意旋騰,他盯着宇文邕,隐忍着怒意,宋熹微只怕他被激怒了說出什麽不當之語來,因而搶了話頭去:“非也。我們郡王與皇上不同,皇上心在天下,自然弦曲中都是殺伐凜然的铿锵之音,我們郡王性平溫和,卻自得潇灑,與皇上的王者之風自是不同,因而藏了技,實在是,不能拿來一較高下。”

一語落,高長恭眉梢松動,不再愠怒,只是為着這個沖動的宋熹微又浮上了一絲擔憂。

她這意思也很明确:皇上你這琴聲戾氣太重了,實在不堪與我家郡王的拿來作比,這般讓你贏了去,的的确确是我家郡王過于謙遜了。

宇文邕的臉突然一陣鐵青,身後有輔政之臣咳嗽了一聲,他才罷手,冷哼着不再多言。

幫襯着高長恭在臺面上找回了面子,齊國人對宋熹微一時感激涕零,正想投遞來贊嘆的目光。宋熹微渾然不覺,她湊上去,俯下身在高長恭耳畔說道:“這個阿史那燕都得了周國這個有力靠山,自然不會再隐忍下去,長恭,你要當心。”

“我知。”他聲音暖到微醺,甚至帶上了隐約笑意,宛如灼灼盛放的春花,橫影流波,光芒奪魄。

宋熹微的小心謹慎也退了七成,她彎着唇,笑了笑道:“長恭,你一點都不可惜?若是将那公主搶回來,叫她做了蘭陵王妃有何不可?”

高長恭卻是無奈一嘆,直是眉梢漸寬,絲毫不見任何的惱羞成怒,“我若叫她做了我的王妃,便是明擺着對鄭璃戀戀不舍,舊情難忘,如此,你可會傷心?”

這人,竟然會與她開玩笑了!

宋熹微佯怒地撇了嘴,終于立起身來退了回去。

退到于景行一側之時,她聽到一聲似無奈死戲谑的聲音:“長恭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喲,今生竟要被逼着做個斷袖了,你說他和誰斷不好啊,偏偏遇上了你這麽身量容貌比他還秀氣嬌小的人,這下豈不成了在上面的那個?”

宋熹微一咬牙,低聲忿忿然道:“怎麽,你很希望長恭是下面的那個麽?”

于景行摸了摸鼻子,笑道:“倒不是特別希望,只是,你竟然沒有反駁,看來真是對長恭有意思了。”

驚覺上當的宋熹微意識到自己失言,竟然半晌把這悶氣發不出來,恨恨地跺腳去了。

素來耳力奇佳的高長恭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玩笑是有點開大了。彼時,他是如此想着的。

阿史那燕都既拉了周國作靠山,便不再顧及齊國一行人了,高長恭最不喜歡自讨沒趣,點了一衆人馬便要無功而返。

來突厥什麽沒得到,卻被一衆人這般為難,這幾日過得委實是艱辛,回營的路上,衆人漠漠然的毫無半分喜悅的神彩。

而宋熹微因着前不久于景行的那一番取笑,幾日不敢單獨面對高長恭了,因而一直是策馬跟在于景行身側,一句話都沒有說。于景行的眼角都吊着促狹的笑意:你就裝吧,你就裝吧,越裝越證明你倆有什麽。

宋熹微:我……

孤零地按辔而行的高長恭回首,突然問了句:“宋陵,為何避着我?”

宋熹微:我……

半日沒想到措詞的宋熹微苦逼地一垂首,卻是心虛地答了一句:“郡王,呵呵……哦,我如今才終于意識到郡王的容貌有多麽出衆,多麽與衆不同,多麽的……額,多麽的奪目,唔,我一無名小卒,實在不敢站在郡王身邊,污了郡王一世美名啊,唔,這樣的。”

高長恭揚着馬鞭,聲音驟冷:“胡扯!”

“呃……呃……呃呃……這個麽,這個麽……”還沒有想好怎麽回答,宋熹微有些抓耳撓腮,突然身子一輕,卻是被他提到了自己的身前。

忍笑的于景行命令衆人推開一射之地,順手牽了宋熹微那匹失了主人的馬。

陡然地被扯到高長恭的身前,宋熹微更窘迫了,可是身後的這個男子,他的懷抱還是一如既往的寬厚與溫暖,讓她沉醉,甚至更進一步地,欲往沉淪。

被風吹得飄出一絲淚來,來不及拭幹,便聽到了那道動人如疏煙碧水的語聲:“你躲我,不必如此明顯,若是不快了,以後不開那種玩笑便是,畢竟你我都不是斷袖,不是麽?”

慘了慘了,他惱了!

宋熹微叫苦不疊:天,誰來跟她說一下男人要怎麽哄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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