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隊警察罵罵咧咧将學生們往牢房裏趕,人數衆多,楊錦心被擠在人群裏跌跌撞撞,學生們也不停地反抗叫喊,有為數不多的男學生還被警棍打得鼻青臉腫。

楊錦心擠在一群穿着制服的學生有些打眼,還在街上時,有個女學生眼看要被擠倒,楊錦心及時扶了她一把,然後兩人一直相互攙扶着,警察也不管青紅皂白,将街上的人通通趕進了警察局的牢房裏。

牢房門哐當一聲從外關上,學生們争先恐後地又擠到了門邊,搖着鐵門叫喊,那個女生也拼命地擠到前排,不停地朝看門的警察大喊。

“你們抓錯人了,她不是游行的學生,你們抓錯人了……”

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叫喊,惹來警察的不耐,揚起警棍,劈頭蓋臉地一陣敲打,學生們尖叫着跑開,就有學生站出來要求大家安靜。

一名梳着兩根麻花辮的女生站出來,示意大家安靜,清亮的聲音在牢房裏回蕩。

“同學們聽我說,大家不要着急,我們這麽多人,政府不可能就這樣一直關着我們,我們的學校,還有外面的進步青年,一定都知道了我們的遭遇,他們很快就會來救我們的,大家一定不要着急,要照顧好自己,幫助有傷的同學處理一下,等我們出去,我們再重整旗鼓去游行請願,一定讓政府還我們公道!”

她的話得到了一片叫好聲,跟楊錦心一起的女生,在此時站出來道:“可是這位小姐,不是我們的人,她是被錯抓的人,怎麽辦?”

聽了這話,衆人這才紛紛看向了楊錦心,她一身短襖襦裙,确實比較打眼。她連忙站出來回答:“不,我之前也是聖安女校的學生,因為家裏有事,才臨時離開了學校,我也是學生!”

聽她這樣說了,大家才紛紛點頭,各自席地而坐,有受傷的學生開始發出了陣陣低吟。

楊錦心沒想到前世只在電視上看過的情形,自己今天也親歷其中,原本的她,只想要帶着家人安全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從來沒想過要為這個世界,這個國家做什麽。

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深深融入到這個時空這個世界,當她今天看到這些年輕的學生們,激情澎湃的為國家奉獻着自己微薄的力量,她開始思考,作為知曉歷史發展進程的後世人,到底該做些什麽。

“華老師,華老師……”

突然,學生們興奮的叫聲,打斷了楊錦心的思路,她驚訝,到底是什麽人讓大家有這種反應。

就見一個身穿麻灰色棉袍的年輕人,在隔壁的牢房裏,被學生們簇擁在中間,學生們的叫聲吸引了臨近幾間牢房的人,大家都紛紛叫着:“華老師,華老師!”

楊錦心認出了他就是站在高臺上演講的人,那個華老師是個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瘦高的身材,背脊挺直,臉色略顯蒼白,卻絲毫掩蓋不了他一臉的正氣,不失英俊的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發出充滿鬥志的光。

看到這個人,讓楊錦心仿佛依稀看到了前世紀念碑上的浮雕人物,她明白,前世從書上讀到的革命先烈,現在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這不由得讓她肅然起敬。

就見這華老師,跟周圍的學生依次握了手,這才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前排的學生自動席地而坐,大家都安安靜靜地望着中間的人,楊錦心也跟着走攏去,就聽這華老師,略微沙啞的聲音,激情澎湃地在牢房裏回蕩開來。

“同學們,我們好不容易從封建地主的壓迫下解脫出來,可現在北方的同胞,卻又即将淪為帝國主義鐵蹄下的奴隸。同學們,無論我們隸屬于哪個政權,我們都要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

“此刻,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正在遭受着屈辱,我們的同胞正在蒙受着苦難!可是,大家看看,現在,我們的政府在做些什麽!”

“同學們,不要害怕,他們将我們的身體囚禁在這裏,卻關不住我們的心,關不住我們的赤子之心!不要害怕,我們要團結起來,共同守衛我們的家園!同學們,我們要用我們的行動,喚醒我們千千萬萬的同胞,我們要求,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他這番激情洋溢的講話,又激起學生們的一腔熱血,大家毫不在乎身在牢獄的狀況,又把這警察局的牢房變成了游行請願的場所,大家紛紛高喊。

“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楊錦心在這種情形下,根本來不及思考太多,她的心裏只剩下深深的震撼。這個民國,會跟前世的世界一樣,受盡屈辱和踐踏,這裏的人們,會和前世的同胞一樣,受盡苦難嗎?

這樣一想着,楊錦心竟止不住的發着抖,這個金陵,也要經歷一次那煉獄一般的深重的苦難嗎?

與此同時,已經身在烏衣巷二樓書房的秦慕陽,正直直地瞪着廖勇,他那冷氣森然的黑瞳,看得廖勇一陣心慌。但是,他卻咬着牙回望過去,身體站得挺直,神情肅穆地道。

“這是最好的選擇,就算再讓我選擇一次,這也是最好的選擇,四少,那種情形下,您本來就一定不能出現在人前,四少,您別忘了,我們盼了多久,才有了今天這個局面!”

秦慕陽拳頭捏得咔咔作響,過了好半天,才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黑瞳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冷清,卻也不失一絲擔憂。

“趕緊去将人找回來!”

廖勇知道,他又恢複了理智,終于深深松了一口氣,“啪”的一聲立正,行了個軍禮,轉身去辦事了。

哪知,廖勇剛走到大門口,還沒來得及上車,就見挂着督軍府車牌的汽車,飛快地駛進來,車還沒停穩,就見趙志軍跳下來。

“四少呢?我有急事要見四少,快點!”大冬天的,趙志軍竟滿頭大汗。

廖勇一見事情緊急,也顧不上許多,直接帶着他進了大廳,上了樓。

書房裏,秦慕陽正雙手撐着書桌,皺着眉,看桌上擺着的軍事地圖。

兩人一進來,秦慕陽就擡頭看了他們一眼,“事情辦妥了?”

廖勇愣了一下,道:“趙主任說有急事……”

“辦你的事去!”還沒等他說完,秦慕陽就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又看向趙志軍,淡淡道:“什麽事讓你這個樣子?”

趙志軍行了禮,道:“剛剛傳來消息,日本大使秘密來到金陵,要求面見楚文甫。”

“知道什麽事嗎?”廖勇連忙插了一句。

趙志軍搖頭道:“還不知道,但是我想,無非就是要我們跟北方劃清界限吧!”

“四少,你看我們……”趙志軍雙眼冒光地望着秦慕陽,這一天他們都等得太久。

秦慕陽輕輕叩着書桌,皺緊了眉頭,又問:“北方還是沒消息傳來嗎?”

“沒有!”廖勇回答。

“那就把這個消息作為禮物給顧之禮送去吧!我倒要看看他有多沉得住氣!”秦慕陽說完,又看向廖勇,“你去辦這件事,其他的,讓李仲源去,我要在天黑之前見到人!”

警察局的牢房裏,震天動地的吶喊聲,又惹來一陣瘋狂的警棍,好多來不及躲閃的學生又添了新傷。那位華老師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又安撫學生安靜下來,楊錦心也趕忙開始安撫激動的學生。

“大家安靜一點,聽我說,我們這樣一直叫喊不是辦法,我們越是這樣,就越出不去!”楊錦心幾乎是吼着說完這句話,這才終于有人漸漸安靜下來,聽她說話。

楊錦心見學生安靜了不少,這才稍微放低了聲音,“大家聽我說,我們這麽多人在這裏,警察不可能一直關着我們。我想,很快就會有人來找我們談判,外面知道這次事件的人,也一定正在想辦法營救我們。大家聽我說,我們現在應該保存體力,照顧一下受傷的同學,大家都要保護自己,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她這個建議得到了學生們的認同,大家又都開始席地而坐,牢房裏漸漸安靜下來。楊錦心和幾個沒有受傷的學生,開始在人群中走動,查看學生受傷的情況,遇到有傷口流血的情況,就用手絹作簡單的包紮。他們忙得熱火朝天,在這個飄雪的冬天,這個陰冷的牢房,卻蕩漾着春天一般的溫暖。

“這位同學,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學校的?”那位華老師,也在人群中走動,他看到楊錦心的穿着,隔着牢門問道。

楊錦心轉過頭,就見他站在另一間牢房裏,離自己卻很近,他看着自己,那張充滿正氣的臉,此刻盛滿了微笑。

“我是聖安女校的,我叫楊錦心,老師您,是哪所學校的?”楊錦心對這個充滿正義感的年輕老師,很尊重。

“我叫華靈聲,是金陵大學的老師。”華靈聲輕笑了一下道。

楊錦心又走近了兩步,看着華靈聲,一臉的驚喜,“我之前還申請到金陵大學深造,我差一點就變成您的學生了。”

“哈哈……”華靈聲一陣爽朗的笑,“等從這裏出去以後,歡迎你到金陵大學來讀書,我是中文系的老師,一定要報考哦!”

楊錦心也柔柔一笑,心裏卻泛了苦澀,華靈聲敏感地發覺了她的情緒,又道:“楊同學,不管有什麽困難,一定要堅持讀書,只有讀書才能救自己,也唯有讀書才能救華夏,所以,你一定要克服一切困難,堅持讀書。”

楊錦心看着華靈聲堅毅的臉,認真地點點頭,又斂笑問道:“華老師,我已經很久沒有外面的消息了,您能跟我講講現在的時局嗎?”

華靈聲對她的話感到一絲震驚,但卻并沒有深究,點了點頭,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道:“好!”

就在兩人對視而坐,準備開始的時候,就聽見一名警察過來喊道:“楊錦心,誰是楊錦心,有人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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